柏杨全集-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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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即耳聋,也就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对舆论的攻击,民意的指摘,都当作春风吹驴耳,毫不在乎。同时,聋者,还包括「瞎」的意义,对文字上的责备,看见也等於没看见。
「弄」,呜呼,此为主要的一着,即弄钱是也。常言曰,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求官六字真言」中的六个字,和本篇介绍的「做官六字真言」中的前五个字,共十一个字,都是为此一字而设。不为弄钱,谁去费那么大的劲求官做官乎哉?且此处之「弄」,与求官之「送」,互相辉映。有人送,便有人弄,不弄无送,不送亦无弄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传习录》三大法宝中的两大法宝:「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已经分别介绍无误,现在再介绍第三大法宝「办事二妙法」,内容更为叫座,非有绝世之资,简直领会不动。
二妙法者,一曰「锯箭」,一曰「补锅」。
锯箭法者,有人中了一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桿锯下,即索医药费,问他那箭头怎么办乎哉?答曰:「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可也。」李宗吾先生曰:现在(柏老按:非一九六○年代的「现在」,而是一九二○年代的「现在」,理合声明,以免误会。)各机关的大办事家,多半採用这种妙法,例如批呈词:「据呈某事某事,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长,查明具报。」「不合已极」四字,是锯箭桿;「该县长」是内科。抑或「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又是内科。再例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这件事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桿;「还要」就是内科。──柏杨先生拟增广曰:「开会」亦可列为一「例如」,盖「原则可行」是锯箭桿,「提会讨论」和「技术上尚待研究」是内科也。
补锅法者,煮饭的锅漏啦,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乘主人不备,用铁鎚往破锅上一敲,於是该锅不但破矣,而且简直要碎。乃宣称曰,该锅破得太厉害,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价钱自然很大。然后把锅补好,主人锅匠,两大欢喜。郑庄公姬寤生先生纵容他的弟弟姬段先生,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就是用的这种补锅妙法。历史上此类事件甚多,例子一辈子都举不完。
李宗吾先生对此二法的总评是:「前清官场中,大体上只用锯箭法。民国以来的官场中,锯箭和补锅互用。」
厚黑学发展到传习录,可谓登峰造极。但到一九四○年代抗战中期,李宗吾先生把传习录内容更加扩大为四编,一曰厚黑史观,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学的应用,四曰厚黑学发明史。其立论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说啥就说啥,口中如何说,笔下如何写,或谈时局,或谈学术,或追述平生琐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时就不写,或长长的写一段,或短短的写几句,不受任何限制。下笔时候,想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历史上从没有这种事件,或从没有这种典故。那么,李宗吾先生凛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个。」盖思想家与考据家不同,思想家为了说出他的见解,平空难以开口,不得不顺手牵羊,以增强力量。连孔丘先生都得託古,以求改制,何况可以跟孔丘先生媲美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
李宗吾先生不但有惊世骇俗的着作,而且有自己为自己祝寿的徵文启事,他生於一八七九年一月十三日,到一九三九年,正满六十岁。自己做了一篇徵文启事,乃世间至文。恭录於左,以飨读者,盖其与厚黑学诸书,有同等价值。
启事全文曰──
「鄙人今年(柏老按:「今年」,一九三九年),已满六十岁,即使此刻寿终正寝,抑或被日本飞机炸死,祭文上也要言享年六十有一上寿。生日那一天,并无一人知道,过后我遍告众人,闻者都说与我补祝。我说,这也无须;他们又说,教主六旬圣诞,是普天同庆的事,我们应该发出启事,徵求诗文,歌颂功德。我谓,这更毌劳费心,许多做官的人,德政碑是自己定的,万民伞是自己送的,甚至生祠也是自己修的。这个徵文启事,不必烦劳亲友,等我自己干好了。
「大凡徵求寿文,例应铺叙本人道德文章功业。最要者,尤在写出其人特点,其他俱可从略,鄙人以一介匹夫,崛起而为厚黑圣人,於儒释道三教之外,特创一教,这可算真正的特点。然而其事为众人所共知,其学亦家喻而户晓,并且许多人都已身体力行,这种特点也无须赘述。其欲说明者,不过表明鄙人所负责任之重大,此后不可不深自勉励而已。
「鄙人生於光绪五年己卯正月十三日,次日始立春。算命先生谓,己卯生人,戊寅算命,所以己卯年生的人,是我的老庚。戊寅年生的人,也是我的老庚。光绪己卯年,是西历一八七九年,爱因斯坦生於是年三月十九日,比我要小一点,算是我的庚弟,他的相对论,震动全球。而鄙人的厚黑学,仅仅充满四川。我对这位庚弟,未免有愧,此后只有把我发明的学问,努力宣传,才不虚此生。
「正月十三日,历书上载明,是杨公忌日,诸事不宜。孔丘生於八月二十七日,也是杨公忌日。所以鄙人一生际遇,与孔丘相同,官运之不亨通,一也;其被称为教主,一也;天生鄙人,冥冥中以孔丘相待,我何敢妄自菲薄。
「杨公忌日的算法,是以正月十三为起点,以后每月退二日,如二月十一日,三月九日……到了八月,忽然发生变例,以二十七日为起点,又每月退二日,如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三日……到了正月,又忽发生变例,以十三日为起点。诸君试翻历书一看,即知鄙言不谬。大凡教主都是应运而生,孔丘生日现为八月二十七日,所以鄙人生日非正月十三日不可,这是杨公在千年前便裕Ф说摹
「孔丘生日定为阴历八月二十七,考据家颇表异词,改为阳历八月二十七日,(柏老按:抗战时的孔丘诞辰,也就是教师节,是八月二十七日。后来因为该日恰在暑期,无法「放假一日,以示庆祝」。乃改到九月二十八日,读者先生不可不知其中曲折也。)一般人更莫名其妙,千秋万世后,我的信徒,饮水思源,当然与我建个厚黑庙。年年圣诞致祭,要查阳阴历对照表,未免麻烦。好在本年(一九三九)正月十三日是阳历三月三日,兹由本教主钦定阳历三月三日,为厚黑教主圣诞,将来每年阴历重九登高,阳历重三入厚黑庙致祭,岂不很好乎?
「四川自汉朝文翁兴学,而后文化比诸齐鲁,历晋唐以迄有明,蜀学之盛,足与江浙诸省相埒。明季献贼螇蜀,杀戮之惨,亘古未有。秀傑之士,起而习武,蔚为风气。有清一代,名将辈出。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无一不有。嘉道时,全国提镇,川籍佔十之七八。於是四川武功特盛,而文学蹶不振焉。六十年前,张文襄建立尊经书院,延聘湘潭王壬秋先生来川讲学,及门弟子,井研廖季平,富顺宋芸子,名满天下。其他着作等身者,指不胜屈。朴学大兴,文风复盛,考《湘倚楼日记》,一八七九年正月十二日,王先生接受尊经书院聘书,次日鄙人即行诞生,明日即行立春,万象更新,这其间实见造物运用之妙。
「帝王之兴也,必先有为之驱除者。教主之兴也,亦必先有为之驱逐者。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孔儒之兴,已二千余年,例应退休。皇矣上帝,乃眷西顾,择定四川为新教主诞生之所,使东鲁圣人,西蜀圣人,遥遥相对。无如川人尚武,已成风气,特先遣王壬秋入川,为之驱除。此所以王先生一受聘书,而鄙人即嵩生帲Ы狄病
「一九一二年,共和肇造,为政治上开一新纪元。同时,鄙人的厚黑学,揭载《成都日报》,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故中华民国元年,亦可称厚黑元年。今年为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也即厚黑学纪元二十八年。所以四川之进化,可分为三个时期,蚕丛鱼凫,开国茫然,毌庸深论。
「秦代通蜀而后,由汉司马相如,以至明杨慎,川人以文学相长,是为第一时期,此则文翁之功也。有清一代,川人以武功见长,是为第二时期,此则张献忠之功也。中华民国以来,川人以厚黑学见长,是为第三时期,此则鄙人之功也。
「一九一二年而后,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努力工作,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於是中国高瞻远瞩之士,无不大声疾呼曰:『四川是民族复兴根据地!』我想,要想复兴民族,打倒日本,舍了这种学问,还有什么法子?
「所以鄙人於所着《厚黑丛话》内,喊出『厚黑救国』口号,牵出越王句践为模范人物。其初也,句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是之谓厚;其继也,沼吴之役,夫差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句践不许,必置之死地而后已,是之谓黑。九一八以来,中国步步退让,是句践事吴的方式;七七事变而后,全国抗战,是句践沼吴的精神。中国当局,定下的国策,不期而与鄙人的学说暗合,这是很可庆幸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余岂好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更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於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藉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自鄙人的目光看来,举世非之,与举世誉之,有同等的价值。除弟子而外,如有志同道合的蘧伯玉,或走入异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对党,如楚狂沮溺、荷蒉、徵生亩诸人,都可尽量的作些文字,无论为歌颂,为笑骂,鄙人都一一敬谨拜受。将来彙刊一册,题曰:《厚黑教主生荣录》。你们的孔丘,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鄙人则只有生荣,并无死哀,千秋万岁后,厚黑学炳焉如皎日天,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荣。中华民国万万岁,厚黑学万万岁。厚黑纪元二十八年三月十八日,李宗吾谨启。是日也,即我庚弟爱因斯坦六旬晋一之前一日也。」
看了这一份徵寿文启,我们乃恍然大悟,李宗吾先生把一切歌功颂德,都看作不过是自己搞的把戏,观察入微,洞烛肺肝。不过他硬揭疮疤,也够砍头的矣。而他将中华民国纪元改为厚黑纪元,更是胆大包天。那时候幸亏是在四川,否则,殆矣。盖这种直抵巢穴的搞法,大人先生绝受不住。
李宗吾先生之能够寿终正寝,而未被绳捆索绑到公堂,岂真是天眷之也欤?
另一发明
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除了以上正正经经的「学」「经」「录」三大巨作外,平生尚好写短篇文章,或出之以杂文,或出之以小说,无一不嬉笑怒骂,鞭辟入里。故有人曰:「厚黑教主在世,是天地间一大讽刺。」盖他不但讽刺世人,也讽刺自己。不过当他讽刺自己的时候,更也是深刻的讽刺世人。厚黑一词,明明用以揭世人的底牌,他却一身独当。曾有人质问之曰:「你为啥骂人?」他答曰:「我怎敢骂人,我骂我自己!」正人君子只好闭嘴。
除了「学」「经」「录」,他还有〈怕老婆哲学〉一文,并附〈怕经〉,以调侃儒家学派的〈孝经〉。这种对圣崽的冒犯,可说鲜血淋淋。他自己怕不怕老婆,我们不知道,但他却是极力提倡朋友们应设立「怕学研究会」的也。
〈怕老婆哲学〉内容是,大凡一国的建立,必有一定的重心,中国号称礼仪之邦,首推五伦。古之圣人,於五伦中特别提出一个「孝」字,以为百行之本,所以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全国重心,建立在「孝」上,因而产生中国特有的种种文明。然而自从欧风东渐,「孝」首先垮台,全国失去重心,国家焉得不衰落乎?李宗吾先生曰:五伦之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权的,兄弟朋友更早都抛到九霄云外,所幸尚有夫妇一伦存在,我们应当把一切文化,建立在这一伦之上。天下儿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孝,所以古时的文化,建立在「孝」上。世间丈夫,无不知爱其妻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文化,应当建立在「怕」上,「怕」自然成为中国文化重心矣。
李宗吾先生曰:怕学中的先进,应首推四川。宋王朝的陈季常先生,就是鼎鼎有名的怕界巨擘。河东狮吼的故事,已传为怕界佳话。故苏东坡先生讚之以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陈季常先生并非泛泛之徒,乃是有名的高人逸士。而高人逸士,都如此的怕老婆,可见怕老婆之事,乃天经地义。
李宗吾先生曰:时代更早的,还有一位久居四川的刘备先生,他对於怕学一门,可说是发明家而兼实行家。新婚之夜,就向老婆下跪,后来困处东吴,每遇不得了的事,就守着老婆痛哭,而且以下跪为家常便饭,无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发明的这一套办法,真可说是渡尽无边苦海中的男子,凡遇着河东狮吼的人,可把刘先生的法宝祭出来,包管顿呈祥和。
李宗吾先生更用史事来证明,东晋而后,南北对峙,历宋齐梁陈,直到隋文帝杨坚出来,才把南北统一。而杨坚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独孤皇后大发脾气,杨坚先生便吓得跑到山里躲避,躲了两天,经大臣杨素先生把皇后劝好了之后,才敢回来。〈怕经〉曰:「见妻如鼠,见敌如虎。」杨坚先生之统一天下,谁曰不宜?
李宗吾先生不但从历史上探讨怕老婆哲学的基础,而且更从当代(柏老按:「当代」,乃一九二○年代)政治舞台人物身上去考察,获得结论曰:凡官级越高的,怕老婆的程度也越深,官和害怕的程度,几乎成为正比。於是,由古今事实,厚黑教主乃归纳出若干定理,名之曰〈怕经〉,以垂后世。
〈怕经〉原文──
「教主曰:夫怕,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於不怕。
「教主曰:其为人也怕妻,而敢於在外为非者鲜矣。人人不敢为非,而谓国之不兴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