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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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一口吞八个汤圆」的干法,把中华民族扩大,「汉」、「满」、「蒙」、「回」、「藏」,遂都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员,使民族和国民相等,它的荒谬和不能自圆其说,不在话下。至于西藏朋友认为中华人还包括朝鲜人、日本人,那简直更骇人听闻。说不定有一天,野心家一高兴或一不高兴,连非洲的黑人朋友,也变成了中华民族。
「大」字是个害人精,我从小就遇到过「大日本」,也遇到过「保卫大武汉」之类,除了虚张声势外,没有别的意义,不过现在北京高唱入云的「民族主义」,却显露出强大的企图心:认为一个民族应该建立一个国家,台湾应该与大陆统一。我对将来的统一并不反对,但我反对民族和国家重叠的逻辑,并且,对北京政府来说,他没给自己留下余地,因为依这样的逻辑,内蒙古岂不是要归并于外蒙古?为了统一台湾,而提出一个有致命破绽的「大义」,不是上策!至于经营台湾,当然是我们努力的目标,可是喊出「经营大台湾」,反而小家子气。
爱国是最危险的行为
在中国,好像「爱国主义」是所有言论的大前提。可是在日本,「爱国」并没有市场,乏人倡导。至少,自由、民主、自爱,比「爱国」的价值更高。为什么中国「爱国」这么吃香?
先生年纪还轻,无法从记忆中回想当年日本人「爱国」的疯狂,他们为了爱自己的国家,不惜派军队「进」「出」中国。而即令是现在,日本旅客到了外国,如果生病去药房买盒阿斯匹灵,也仍然坚持要日本货,使人印象深刻。「爱国」在日本之所以没有市场,只不过现在不特别强调罢了,只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事。
日本人的爱国付诸行动,中国人的爱国,则全靠口号,因为中国人之间,除了爱国,没有其他理念可以凝聚共识,而且爱国最容易,只要动动嘴就是爱了,用不着实际行动。要知道,中国人爱国,如果付诸行动,那可不但困难,而且危险。因为你必须用「婆母」钦定的那一套模式爱国,否则,爱国的代价就是坐牢。当婆母认为独裁才是爱国时,你主张民主才是爱国,那你就成了卖国贼。
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平常爱国爱的要死要活的中国人,一旦有了几个钱,第一件事就是移民到海外,远远逃离麻烦的祖国。所以每场有关移民的讲演会,都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十分壮观。
国籍情意结
柏杨先生不以「当中国人为荣」,一时成为被围攻的对象。以「当中国人为荣」这一心态,我认为可能是来自「全体主义」与「民族主义」思想的结合。这是感情的问题,而不是理性(或理论)能解决的问题。不知高见如何?「华夷思想」是否也是「以当中国人为荣」的传统精神之根源?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会以他的国家为荣,中国人如此、日本人如此,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尚比亚人,也都如此,这跟「全体主义」或「民族主义」,不一定有关,瑞士人以当一个瑞士人为荣时,显然的不属于全体主义或民族主义。以自己的国家为荣是一种归属感、温暖感,即令自己的国家再烂,也会有这种感情。中国有句谚语:「子不嫌母丑!」这是对妈妈的爱心。问题是,另一方面,却也确实有些儿女认为妈妈很丑(包括容貌的丑,或德行的丑),不过,当你说不愿当妈妈的儿女时,别人顶多骂你两句,而当你说不愿当中国人时,麻烦就大了。
不以当中国人为荣,是我一九八一年在洛杉矶讲演时说的,那时候正谈到中国文化的一连串缺点,有人反驳说:「全世界到处有China Town,我们应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我立刻声明我不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尤其不以当一个集脏乱吵、窝里斗之大成China Town里的人为荣。虽然当时的听众,几乎都是入了美国国籍或正在争取美国国籍,早就不是中国人了,或早就不想当中国人了,只是聪明人不会像我这样公开说出来。
十年后,我又面临这个场面。一九九一年,我在麻六甲讲演,听众问我「下辈子愿意不愿意当一个中国人」?我说不愿意,这次又惹了大祸,第二天,报上开始抨击,说我下辈子想当美国人!我这辈子从没有说过今生想当美国人,更没有说过来生想当美国人。在回答这问题以前,我还介绍了一个故事,报上一则小文说,在美国的一些外国学生,围在一起谈下辈子愿做哪国人?没有一个国家的学生愿意仍做他自己国家的人,只有中国学生脱口而出说:「我仍愿当中国人!」举座皆惊,讶异说:「你当中国人已当了一辈子,难道不想改改口味吗?」然而这故事虽然讲到前头,仍避免不了倾盆大雨的指责。其实在座的全不是中国人,全是中华裔的马来西亚人。
中国人患有一种国籍情意结,一个外国人如果向中国人表示下辈子愿当中国人,他会借支下个月薪俸,请你下法国馆子或日本料理,大吃一顿。
真实的感情
中国人虽有五千年的文化,但是一切光荣都属于过去。经常以「当中国人为荣」的中国人,是对已经成为过去的光荣所带来的一种乡愁呢?一种幻梦呢?还是现代的阿Q?
当一个中国人高喊他以作一个中国人为荣时,千万不要相信他的真实性,下一个动作可能请你帮他移民!只有当一个中国人扼腕说:他当一个中国人真羞辱时,那才是真实的感情!
只谈问题·不谈主义
近百年来,中国人一直夸耀「人口众多,地大物博,历史悠久」,另一方面又倡导「三民主义」或「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柏杨先生认为一直如此夸耀下来,不知有什么成果?
论「地大」,第一应推俄国,第二应推加拿大,中国不是顶尖。论「物博」,不知道哪个阴谋家,存心误导中国人「大头症」,一口咬定中国「物博」,害得中国人疯疯癫癫,我真奇怪,为什么不去读读地理书、查查百科辞典,中国无论金属、非金属,甚至农产品,以及地下的黄金、黑金,连第八位都数不上。
论「历史悠久」、「人口众多」,中国当仁不让,只有少数国家的历史是悠久而一贯的,如中国、日本、朝鲜、犹太,寥寥无几。可惜,历史悠久一贯,并不代表现今仍是文明国度,日本是唯一的例外,不但是日本人的光荣,也是亚洲人的光荣,盼望日本四岛千万不要搬到欧洲去,搬去后,亚洲人就失去夸耀的机会!
社会主义是美好的主义,中国偏选中了其中最恶质的一派──马克思主义,这种主义建立在独裁政治和国有财产制度上,像一辆刹车失灵的下坡巴士,一旦开动,就不可收拾。不但中国受不了,连具有高度文明的德国也受不了。日本人必须感谢中、美两国,第二次大战后,如果把日本像北韩一样划归苏联,那可是天塌地陷的灾难。三民主义大体上适合当时的中国,也适合现代世界上所有的落后国家。不过,酱缸的强大腐蚀力,连美女都能变成丑八怪,连耶稣都会被扭曲,何况什么主义。希望有一天,中国人终于只谈问题,不谈主义,中国人就有福了。
女人更要感谢西方
中国大陆每逢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港人的再移民浪潮。六四天安门事件后的移民热已有目共睹。我曾于中英双方「九七问题」决定后,问过已很早就取得巴西国籍的香港朋友,九七以后想跑到哪里去。商人朋友说:想转往新加坡,虽然大家都想跑,但能逃得掉的港人不会超过十分之一,因为没钱。
为何大多数港人宁愿继续当英国殖民地人而不愿回归祖国怀抱?商人朋友说,不但港人、连大陆同胞都会选择当英国殖民地人。不知柏杨先生感想如何?
即令是我,我也会选择做殖民地的人。从历史文化上看,东方如果不是被西方侵略的话,我妻子现在还在忙着缠小脚呢。香港若没有英国,会有今天这样高度水准的繁荣吗?日本人也是被西方军舰打了两炮,打开了门户才进入现代国家,开炮百年,日本人还大肆庆祝被打。对鸦片战争,我们岂不是应该庆祝才对!如果不是鸦片战争,中国迄今仍关着国门,会死多少人!我们应该感谢西方文明的冲击,至少所有的女性要感谢西方,否则都要缠足,还谈什么女权?卖鸦片当然不对,但中国人也卖嘛,而打开「天朝」的大门,引进新思想新文化,这不论是有意无意,对中国都是天大的好事。
阿尔萨斯、洛林回归法国时,全民庆祝回到祖国怀抱,喜极落泪,如痴如狂,而香港人却不但不庆贺,反而想尽办法逃走,中国这个祖国竟是这么可怕,真令人感慨。
毛泽东摧毁中国人的尊严
中国人对自己文化落后,不但没有感觉,甚至不承认。有人认为是因中国太穷,在吃饭穿衣都不能满足需要的情况下,任何寡廉鲜耻的事都做得出来。不知道柏杨先生对这一理由除了久浸于酱缸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理由?
一个人身上的热量,平均低于一千七百卡路里时,就不愿工作,低于一千五百卡路里时,就精神萎靡,低于一千二百卡路里时,人们就丧失了羞耻心,如果再低于九百卡路里,社会秩序就不能维持。自八世纪小分裂时代,接着是长达三百年之久的大黑暗时代,中国人的平均热量,恐怕在一千三百卡路里左右。
毛泽东先生是一个空前伟大的恋尸狂,他摧毁了中国人所有的尊严,使中国人长期贫穷所产生的卑屈性格,雪上加霜。扳回丧失了的「面子」很容易,但要恢复丧失了的人格的尊严──自尊,需要较长的时间,仅只富还不够,更要有教养,这正是毛泽东遗留下来的悲惨世界。
【附录】
恋尸狂
一
这是我停留在北京最后一晚。我和香华到天安门去作最后一次参观,北京饭店离天安门只七八分钟路程,季节分明的大陆性气候,天已初冬,我穿着大衣,还能抵御,但双腿有一点冰凉的感觉,受伤较重的右膝发出变天时总要发出的酸痛;香华也受到北国之冬的威胁,这是台湾所从没有的,台湾气候的特征是「湿冷」,而北国风光,则是「干冷」(同样的,台湾夏季是「湿热」,北国则是「干热」)。
午夜的天安门广场,一片寂静,看不到人影,只见排排路灯。天安门右前方,就是毛泽东纪念堂,堂中毛泽东像前有一个警告标语牌,上写「请勿吐痰」,这是大陆吐痰泛滥的反思,没有政治意义,但当人们用它跟自己的情感联系在一起时,都会忍俊不住,发出会心一笑。就在前天,陪我们穿过那庞大广场,经过毛泽东纪念堂的一位公爵级官员,忽然问我说:「你去过十三陵没有?」我说:「去过。」他说:「明朝皇帝们比毛泽东聪明,他们把尸体葬得远远的,人民想挖都挖不成,谁肯跑那么远,只为了扒坟!这个纪念堂,最后还不是一扒!」他虽是共产党官员,但这话却是人民真正的心声。但我反对因政治的理由拆除任何建筑物,那都是人民汗水泪水积起来的钱,仅就建筑而言,毛泽东纪念堂外观雄伟,给人们一种古希腊诸神庙殿堂的感觉。而台北的中正纪念堂,形状鄙陋庸俗,活像一口干瘪了的大钟,凄凉孤独的扣在地面上,顶盖又使用那种最难协调的深蓝颜色,阴气森森。选定这项设计的官员,恐怕没有灵秀之气,更没有美感经验。不过,即令那么难看,我也希望它永久保存。
天安门并不美丽,因为它高的缘故,勉强可以说有点雄伟,但也雄伟得单调,不过一座经过粉刷的城墙而已。可是,它在中国现代史上,却价值连城,我默默的眺望,彷佛看到毛泽东先生站在城楼上「与天公比高」的不可一世,也彷佛看到站在他左右的一排排亲密战友,他们的名字家喻户晓,然后,更彷佛看到毛泽东把他们一一逮捕,一一处死,最后,他们全部都是叛徒,只剩下毛泽东一个人忠贞;他们全部都犯了错误,只有毛泽东一个人永远正确。看起来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莫过于当毛泽东先生的亲密战友了!但更严重的还是毛泽东先生的接班人,那可是非死在他手上不可。二十世纪是一个多彩多姿的世纪,世界上接连三个暴君兴起,他们好像魔鬼之王派到人间的三个杀手:希特勒、史达林、毛泽东。他们最初都受万民爱戴,颗颗真心,愿为他们生、愿为他们死,但他们却用酷刑逼使万人痛恨,他们都醉心于用残酷的手段,对付他们的朋友和仇敌。
毛泽东先生显然是一个恋尸狂,这种恋尸狂,对于一切死的、腐烂的、病态的东西,都会感受到一种强大吸引,而产生激情──把活东西变成死东西的激情,把完整东西变成碎片的激情,为破坏而破坏的激情,为毁灭而毁灭的激情。恋尸狂患者亢奋的内分泌,产生一种「撕裂活人」、「撕裂组织」、「撕裂友谊」的冲动,无法自我克制。并不是每一个做出严重破坏行为的人,都是恋尸狂;但毛泽东先生却是恋尸狂,因为他下令毁灭的事物,跟他说出来的理由,太不成比例。外面上看起来,他只恨他的亲密战友、只恨共产党员,但事实上他却是恨全体人类,恨爱情、恨友谊、恨生命,最后,他恨道德、恨诚实、恨人格。所以,毛泽东渴望核子大战,不在乎人类死光。
二
希特勒先生在枪毙洛姆的前两天,还和他同桌进餐。史达林先生也最喜欢使用这种手法,先向某位亲密战友保证他绝对安全,然后,再突然把他逮捕。在内战英雄塞狄契被囚禁前不久,史达林在一个招待会上,向他敬酒,为二人间的「兄弟之情」干杯。毕留赫丧命前的几天,史达林在一项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