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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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栽培了他,那不是逼他反乎?
故第一则自处之道曰:必须使双方的感恩程度平衡,莫名其妙的嘴脸少露。宁可使对方想,不要自己说,说出来便反作用矣。
从井救人,为圣人所不取,盖忽冬一声跳将下去,即令把人救起,你岂不跌断了腿?丈夫帮助妻子或妻子帮助丈夫,拚老命则可,从井救人则需要研究。丈夫阔了之后,美女如云,温柔入骨,刚从宴会上回到家里,赫然有个大恩人黄脸婆在,形状恶劣,翘其二郎之腿,猛吸洋人之烟,瞪眼怒问曰:「你去干什么啦?」呜呼,她恐怕是非没落不可,这是属於凶猛的一型。还有可怜的一型,整天蓬头垢面,补袜洗被,有好吃的给丈夫吃,有好穿的给丈夫穿,结果自己憔悴不堪,芳龄不过四十,望之却如六十许人,这乃天夺其魄,无药可救。
古时有这么一个故事,某一青年才俊,每逢出门进门,必先歪伸其头,大家觉得奇怪,问他为啥,他曰:「你们不知,我现在作的是准备工作,将来一旦当官,要戴乌纱帽,乌纱帽有左右两翅,我如不练成习惯,届时岂不撞坏?」这当然是一个笑话,但笑话可给我们启示,为了减少丈夫将来飞黄腾达后被踢的可能,在帮助他时,一定得同时的注意到自己──注意自己的姿色,注意自己的手不要太粗,注意自己的营养不要使自己太衰老,注意丈夫搞的是啥,如果他将来是要靠洋文吃饭,你就该努力向他学一点洋文;如果他将来要靠化学吃饭,你最好努力向他学点氢是啥,氧是啥,以便他阔了之后,无论那一种场合,都可和他并肩参加;无论那一种集会,你自己也能感到兴趣。
故第二则自处之道曰:配偶者,配偶也,一旦不配,便不能偶矣。作妻子的必须时常想到丈夫阔了后,她所充当的角色是啥,然后努力保持自己的容貌,培养自己的风度。尤其少提「想当年」,盖丈夫对你的大恩大德,一旦感到怎么报都报不完时,只有拉倒。
曾国藩先生有言曰:「择媳宜不如我家,择婿宜胜似我家。」天底下最倒楣的男人,莫过於嫁一个有钱的老婆,他固可因此而不愁吃不愁穿,但那是他嫁了她,而不是她嫁了他,麻烦就出来了啦。一个男人如果能跟女王结婚,可以说爬到了顶尖。可是当上了王夫,又如何哉?若柏杨先生有当王夫的机会,便是每天挨一百大板都干,但对一个有资格当王夫的人,他也有资格建立一个比王夫更美满的家庭。呜呼,女人似乎是天生比男人柔顺,从生下来便要找一个权威去佩服,一个小学生一定要嫁中学生,一个中学生一定要嫁大学生,你听说哪个女孩子愿嫁不如她的人乎哉?女人物色丈夫,体格要强,口才要好,学历要高,地位也要高,银子则越多越不嫌多,跟他坐在一起,听他东南西北的瞎盖,好像美国总统亲自骂了他一顿啦,他在奇异电器公司的周薪七万八千美元啦,接着又猛拍胸脯说他至少可活九百岁啦,女孩子自然非爱之不可。如果他说他不识字,以掏阴沟为业,癞头而缺唇,口吃而微瘸,她能理他哉?
妻子一旦发现丈夫既穷且蠢,不能使她生爱生敬,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怨气冲天。如果妻子是被丈夫捧起来的,这里有一则故事可说明她的感觉。柳宗元先生不是有一文章乎,贵州从来没有过驴,那一天忽然来了一驴,道貌岸然,一脸圣崽之相,甚为威严。老虎见了大惊,试探着接近,驴先生仰颈而鸣,把老虎吓了一跳,想巴结牠,壮胆再行接近,驴先生又仰颈而鸣,老虎笑曰:「你阁下伎俩不过如此耳。」把牠隆重下肚。呜呼,妻子低潮期间,看丈夫东奔西跑,左吹右拉,浑身都是解数。一旦发迹,再看丈夫,伎俩也不过此耳。你如果再不知趣,死硬到底,还是要仰颈而鸣,她当然也要把你隆重下肚。
故第三则自处之道曰:作丈夫的必须自强,这强不是说打她骂她,打她骂她更加速瓦解。而是你必须承认今非昔比的形势,少露夫权。而最最上策者,莫过於你帮助她时,千万别把她帮助得越过你所能游刃有余的圈圈,一旦逸出那圈圈,你只好瞪眼。
眷属宿舍
提起来毒蛇窟,谁的毛发都会猛竖,一个人一旦掉到毒蛇窟里,那真是死也死也。据说纪元前十世纪时,殷纣帝子受辛先生便发明了这种苦刑,在地上挖个巨坑,满装毒蛇,然后把不顺眼的人扔到里面,看他在群蛇中辗转哀号而死,乃龙心大乐。仅从这一点上,洋大人的那一套,就比我们含有较多的灵性,罗马帝国把不顺眼的人放到斗场中,面对着的尚是猛兽,死在猛兽之口较死在阴森森的毒牙之下,似乎要高级一点。何况如果遇到《你往何处去》中那位侍从先生,力斗巨牛,竟而获胜,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如果把他们主仆掷到毒蛇窟里,便是再大的英雄,都得悽悽惨惨的哭爹叫娘,了却残生。固然,中外华洋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但我羨慕那「之差」的五十步。
现在当然没有这种盛况矣,到过罗马的人如果想看一场人兽搏斗的场面,准失望而归。而来中华礼义之邦,如果也想瞻仰一下子受辛先生的精心傑作,也同样打听不出啥名堂。可是,天下事有时候固很难说,据柏杨先生考察,子受辛先生自焚身之后,阴魂不散,经过三千年的随风飘荡,终於仍来到人间,当他按住云头,俯身下望,发现人间既没有因他的死而悲悲戚戚,又没有因妲己女士的死而抢天呼地,乃不禁大怒,他大怒后的嘴脸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大怒已毕,立刻念动咒语,把他老人家当初发明的那种绝妙苦刑,重新赐给世界,以报一箭之仇。呜呼,哀哉,於是大杂院式的眷属宿舍,纷纷出笼。某公司焉,有员工三千,子受辛的御魂乃附到老闆身上,使之忽生灵感,盖了一片房子,也把有眷属的职员集中起来,住在一起。某衙门焉,有员工三百,子受辛的御魂也附到首长身上,使之也忽生灵感,也盖了一片房子,也把有眷属的职员集中起来,住在一起。其中自有些人是慈悲心肠,为部下们解决住的问题,也有些人则是为了过瘾,集中起来,以便管理(用当代最流行的术语说,是为了「以便服务」)。反正不论目的是啥,建造眷舍而集中以住之的观念,实在如颱风波密拉。如果我们问,为职员们起屋,分散开不可乎?官崽准大怒曰:「不可!」理由足可装两节火车,但有一点不知道注意到没有,凡是头目,以至副头目,却从没有一个住进去的。眷属宿舍假如甚好?他们为啥如此之傻?仅此一点,你就可看出不对劲。
柏杨先生每到眷舍访友,或走路时偶尔经过眷舍之旁,听到彼起此落的大人吵闹声,「妈的屁」「干你娘」声,孩子哭叫救命声,希里花拉指桑骂槐声。我就觉得子受辛先生正在云端,莞尔而笑,这正是他的成绩。盖大杂院式眷舍者,现代化毒蛇窟也。
一个家庭一旦住进眷舍,那就跟掉到毒蛇窟里无异,有孙悟空的本领,都得受到伤害。盖眷属宿舍跟中国目前的社会一样,只讲势利而不讲是非,只讲表面而不讲实际。运气好的也要被咬得发昏,运气不好的则会被活生生的咬死。在眷属宿舍里的家庭,柏杨先生敢和你打一块钱的赌,没有一家是快乐的(他自己硬说他快乐则例外),住得久了之后,不但在气氛上悲悲惨惨,无论大人小孩,也都会变得神经兮兮,比子受辛先生当初所预料的惩罚,还要加倍。
当初上帝割下亚当先生的肋骨造成女人,我想他的刀一定太钝,一不小心,多割了一块烂肉,那块烂肉遂化作女人的舌头,使它在她们的口中非常非常的难过,必须不时的动之摇之,晃之摆之,才觉得舒服。否则必被闷出喉癌,非死不可。女人既有爱哇啦哇啦的奇癖,平常大家住得既远且僻,像住在住宅区的朋友,和邻居们很少相识,即令相识,也很少来往。住在有街坊小门小户区的,邻居们虽有来往,但因丈夫们的职业不同,有些甚至根本没有谋过面,女人们即令再要好,因缺乏一种共同了解和共同发生兴趣的谈话资料,其威胁自不严重。必须到了眷属宿舍,那舌头才算如鱼得水,像长?坡上的赵子龙先生一样,东杀西砍,南冲北突,如入无人之境。盖眷舍大家密集在一起(有天良的眷舍尚有院落,院落乃悲剧的缓冲地带,一门之隔,能隔断不少是非。没有天良的眷舍则屋门即家门,暱语之声相闻,张家在床上翻身,李家在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每天至少要见十次以上的面,然而这尚不是要糟的关键,要糟的关键在於她们丈夫都在同一个单位做事,有先天的媒介因素。长舌妇对长舌妇,自然一拍即合。我常看见许多天南地北的太太们,一住进眷舍,用不了三个小时,就成了刎颈之交。张太太一天不去李太太家则不欢;王太太一天不和赵太太碰面就像害了痔疮。那种结合顶自然不过,甲妇曰:「你先生在那一处?」乙妇曰:「在第十三处。」甲妇曰:「我先生也在第十三处。」於是十三处遇到十三处,再不幸十三点碰到十三点,就更如漆投胶。
如漆投胶之后,魔鬼遂开始努力作工,我俩既是如此要好的朋友,我岂能不为你的幸福着想?你丈夫如果在外面乱搞,我自有提醒你的神圣义务;甚至为了友情,还贡献出种种奇计妙策。忠义之气,固可上薄霄汉。於是,用不了多久,小报告雪片一样,在「一切都是为你好」的大帽子之下,涌向你的家庭,不把你的幸福多少断送一点,决不罢休。
中国文字之妙,在「舌」和「蛇」上,可看得出来,两者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却发音相同,盖害人的程度相同也。唯一不同的是,凡是蛇到之处,大家都拔腿开溜;而凡是舌到之处,大家却趋之若鹜,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愿听人家隐私的,白川厨村解释这种心理曰:「你瞧,他的丑事拆穿啦,而我比他更肮髒的丑事却风雨不漏。」这里面就隐隐的有一个定律,越是喜欢传播耳语的人,他自己越是有更不可告人的烂污;越是有杨梅大疮的人,越是喜欢指摘别人有粉刺。眷属宿舍最大的特点是,到处是「舌」,古人形容舌的厉害,曰「一言丧邦」,在眷舍中因无邦可丧之故,只好退而求其次,「一言丧家」矣。洋大人形容舌的厉害,曰「其锐利可以修剪门前的小树」,在眷舍中则更为万能,它可以伸到人家的灶底,把人家的锅都搞翻砸碎。《圣经》上不云乎,上帝当初造蛇时,曾命令它专咬女人的脚跟,乃是对女人的一种惩罚,但他老人家却赐给她们一条尖而利的舌头,再去伤害别人,真不知是啥居心也。
眷舍是舌的天下,或麻将桌上,或菜市场上,或东串门西串门,群舌乱舞,习习生风,一切怪事都源源而出。於是,「张先生一个月才多少薪水,他太太竟每天都要买十块钱的肉?张先生管木材进口,不是贪污是啥?」那就是说,天天吃肉不行。「王太太那个瘦鬼,从没有见她买过肉?真可怜。」真可怜者,口中惋惜,而内心暗暗得意,自然有人相反的曰:「她不买肉,哼,故意装穷?前天我还看她下馆子,王先生虽是闲差事,不怕没有外快。」那就是说,不吃肉也不行。「别看李太太土豹子,她吃东西挑拣着哩,买菜一天换一个花样,今天吃肉,明天吃鱼,后天吃虾,好像是个大富翁,嘻嘻嘻。」那也就是说,间隔着吃肉也不行。一个人掉到毒蛇窟里,怎么躲都躲不过一咬。
对吃饭如此,对穿着也是如此,赵太太如果新买一件大衣,准有人气得呕血;李太太如果新买一只戒指,也准有人开小组会议秘密打听钱的来源──是她丈夫贪污来的乎?是她去后火车站当暗娼来的乎?如果一旦打听出是她写了一本书卖稿的钱,则立刻就有志一同的誓不相信。即令相信,也判断她准和书店老闆睡了一觉,否则凭她那模样,还能写文章呀?
这仅是涉及到太太者,看起来群舌乱舞,没啥关系,实际上却影响太大。每天丈夫下班回来,刚往饭桌前一坐,太太们便迫不及待的报告起张家长李家短,连谁家生个小狗,都能说上半天,而男人们津津有味的洗耳恭听,听见在办公室给他气受的那傢伙的小孩生了病,脸上则露出满意的一笑;舌头受到鼓励,就更一发而不可收拾。
缝刑
一个人要一天不舒服,不妨喝几盃早酒,包管终日昏沉,分不清东西南北。一个人要一辈子不舒服,不妨住进那种监牢式的大杂院眷舍,包管轻者怨气冲天,重者家破人亡。
舌头一到眷舍,便化作毒蛇,左咳右噬,前挑后拨,即令遇到英雄好汉,有天赐奇能,或有天赐的好运道,能躲过正面的攻击,也躲不过谣言的纠缠。不知道哪一天你会忽然发现,谣言竟像第一特奖一样,猛的砸到你头上,把你砸得七荤八素。而你越七荤八素,那谣言越是往你头上猛砸;由小谣言而大谣言,由大谣言而成了钢铁事实。於是,凡属於家庭风波的任何一个镜头,都可能在眷舍里看到。
大概是中国近百年来一直战乱的缘故,也大概是玩把戏的地方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的缘故,人心实在是越来越狭,看不得人家好。这是一种典型的弱者心理,嫉恨到极点时,谣言就会自动自发的脱口而出。张家新买了一辆摩托车,看了固大生其气;李家新加盖了一间厨房,看了也不舒服。而最尖锐的是,不幸福的家庭最看不得别人夫妇和睦,尤其是别人的太太再貌如天仙,出类拔萃,那就更成了血海深仇。柏杨先生在某眷舍附近住家,曾目睹一场奇剧演出。蔡先生者,大学堂毕业生也,历任大学教习和中学校长(现在彷彿也是什么长),其妻比他年纪大十岁左右,蔡公平常恒以他的老妻为傲,实际上固苦在心头。其对门有一对刘姓夫妇,刘公和蔡公年龄相仿,但其妻却年方二八,美艳绝伦,二人本有通家之好。一天,蔡太太找到刘太太,吞吐半天,啼哭而言曰:「阿妹,以后刘先生下班回来,拜託你不要在门口接他,挽臂进家啦,你蔡大哥见不得年轻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