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5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为英国文官制度的翻版,顽强的抵抗着传统官场恶势力的侵袭。后来虽然英国人被赶走啦,但遗留下的规模仍在,所以虽经过日本人八年侵略,沦陷区的邮政、海关,仍不解体。
不过这些年来,政治风气逐渐侵蚀到这两个部门里去矣,海关首先腐烂。似乎只有邮政仍在激流中独立挣扎,能挣扎到哪一天,我们不知道,但一直到目前为止,它仍是中国政府中最最清白、最最上进的一个部门,这真是中国同胞之福。呜呼,一旦中国邮政被腐蚀成了台北市政府,一旦邮差个个成了殷羡先生,那就糟出了头矣。殷羡先生是四世纪晋王朝的大亨,前往豫章(江西省南昌县)当太守的时候,亲友们很多托他带信,约有百余封之多,他阁下走到石头城,统统扔到长江里,还理直气壮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俺可不是你的邮差。」此公混蛋,到了顶尖。既不愿给人带信,当时就应该拒绝,既然答应带啦,就应带到。该百余封信中可能有些不重要的,但也可能有些重要的。彼时国家没有邮政,南京到南昌,相隔关山千里,不知有多少万金家书也。他阁下竟良心一昧,统统扔啦,可谓婊子养的。不过史书上说,他这种婊子养的做法,到了他儿子殷浩先生,就有了报应。
原来殷浩先生是一个绣花枕头,当了晋政府总司令,领兵北伐,出门就吃了一个伟大的败仗,免职在家,想当官想得要命。有一天,桓温先生给他一封信,要请他当「尚书令」(类似国务总理一类的官,巨官也),大喜若狂,急忙回信道谢,可是又怕写得不得体,已经封口啦,又拆开来看,看看没有错呀,重又封起来;可是又不放心,再拆开来看;如此这般,封封拆拆,有几十次之多,最后总算封住啦,大概紧张过度,不知道怎么搞的,阴差阳错,竟封进去一张白纸,而不是写好的信。桓温先生气得胡子乱翘,从此绝交,他阁下只好小民终身矣。
报应之说教人心中大快,不过那些托他爹殷羡先生带信的朋友,仍挡不住要倒楣在先。我们所担心的正在于此,万一中国邮政也像台北市政府工务局一样,邮政工作人员也像殷羡先生一样,此一信也,地址写得不清楚,连这种脑筋都没有,还写啥信,去你娘的吧,三把两把,撕了个粉碎;彼一信也,收信人竟住到山顶上,啥地方不好住,住那么高,就凭你那一块钱教我跑断腿,休想休想,也去你娘的吧,三把两把,也撕了个粉碎。平信寄到与否是死无对证的事,一旦到了这种地步,才叫苦也。
夫邮政是最公平的事业,邮局局长是你阁下的姐夫,甚至是你的老爹,你送平信也得贴上一元,而你阁下即令是全体邮政人员的死仇──好比说你有一天发了脾气,见了干邮政的朋友就是一刀,但你只要贴足了邮票,他也心平气和的照送。柏杨先生努力拍邮局的马屁,拍得叮当作响,所有的邮政老爷都芳心大悦,可是不贴邮票,也吃他原封退回(昨天托人去邮局打听,像我这种忠心保国的朋友,以后送信贴五毛行不行,结果仍是不行)。任何人只要照规矩办事,邮差先生就任劳任怨,为你埋头苦跑,有时候看绿衣人殷勤伺候顾主的态度,真是恨不得当场献上一面锦旗。
上个星期四中午,柏杨先生到《自立晚报》跟常败将军下棋,一位邮差先生送了一封报值信给该将军,因为信里有钱,要看该将军的身份证。孰不知该将军正输得头大如斗,教他欠屁股还不如教他吃巴拉松。邮差先生不肯教人代收,他就呐喊曰:「我没身份证,讨厌讨厌。」邮差先生苦笑曰:「这是邮局的规定呀!」该将军曰:「什么规定,退回退回!」该邮差先生的态度真是可爱可敬,如果换了我,咦,贵将军的架子倒不小呀,你不是教俺退回乎,俺就给你退回,收不到钱关我屁事。
跟小姐私奔
其实邮差先生的苦难不仅限于收信人难堪的嘴脸,其他还多得很哩,我有一位朋友也是邮差先生,他说他一看见深宅大院,心脏就忽冬忽冬乱跳;如果门口再挂「内有恶犬」的招牌,神经系统就更起变化。平信还没关系,塞到信箱里就算交了卷。可是偏偏送的是挂号信,丑媳妇就非见公婆不可矣。惶惶恐恐,按了门铃,五分钟之久,呼的一声,门洞开啦,伸出一个人头,正色曰:「以后按门铃轻一点好不好?」彷佛邮差先生不是来给他家送信的,而是来跟他家千金小姐私奔的。这还不算精彩,精彩的是,当邮差先生恭候盖章的时候,冷不防一位狗先生悄悄上前,照他尊腿上就是一口,霎时间鲜血淋淋,痛得直叫。斯时也,该人头就开骂曰:「该死的东西,也不长眼呀!」然后砰的一声,大门关他娘的啦,被关在门外的邮差先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该人头到底骂的是谁?
该朋友干了十年邮差,腿上就有四个光荣的疤,以致他阁下被咬得神经兮兮,见了狗就打哆嗦。有一次,他又给一家「内有恶犬」送信、千防万防,腿上仍负了伤,人头连个道歉的话都没有。该朋友读书不多,大概不知道啥叫忠恕之道,当下信也不送啦,跑到派出所报案,领了一位三作牌前来评理。恶犬主人乃有头脸人物,一见三作牌上门,就发了脾气,大怒曰:「这个送信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啥鬼地方被野狗咬了一口,却赖到我们家杰克逊身上。」一言未了,杰克逊先生照三作牌腿上如法炮制,也咬了一口,真赃实据,无法推辞,只好赔钱;然后看了医生,证明该杰克逊先生不是疯狗,才算了事。
──写到这里,柏杨先生得向邮政局坐在办公桌上的官老爷建一个议,邮差先生在外面如果受了委屈,或受了欺负,总得为他们做主。去年英国邮局曾发出一则通告,声明凡是不把恶犬拴起来的家庭,就拒绝给他们送信。这是正当的妙法之一,邮差先生也是父母养的,受气还可,专供杰克逊先生打牙祭,就惨无人道矣。
我想邮政人员的苦难还有一种,就是写信的朋友,总是不肯把信封写得清清楚楚,而是龙飞凤舞,铁画钢钩,邮差先生真得书法大学堂毕业,才能胜任。还有些西崽朋友,在中国地,写给中国人,却用起来洋文,真是潘金莲下的崽子,天生贱种。我如果是邮局老爷,遇到这种信件,就给他来一个原封退回,再不然索性扔到阴沟里。呜呼,你阁下到纽约用中文写个信封试试?但邮局却仍然照样送到,涵养功夫真是到了家,服务热忱也真是到了家也。
邮局是中国政府中唯一的奇葩,近三十年来,洋大人几乎天天指责中国政府腐败无能,好像一个人焉,头上长疮,脚心流脓,烂到了底啦。我要是干宣传的朋友,就一定把该洋大人拉到邮局瞧瞧,如果他仍发现不了妙诀,则就请他寄一封信,当面考验。他本来姓「死迷死」的,一时笔误,写成了「死迷活」,他的万金家书,中国邮差照样能给他送到,里面就是装着八十万英镑的汇票,都丢不了。写到这里,不由有了感想,中国政府各部门如果能有邮局一半好,用不着开枪开炮,早称霸世界了矣。
有人说啦,哼,邮局还不照样有贪污乎?不要说大贪啦,小贪就层出不穷,前些时还有几位邮局老爷,拆开了挂号信,把银子下了腰包,如果我们请来开眼界的洋大人恰巧碰上这种镜头,还有啥说的?
洋大人如果碰上这种镜头,那算是大家都倒楣,当然没啥可说的;但如果仔细一想,仍是有啥可说的也。盖贪污没有关系,官员贪污,并不影响政府清白,犹如柏杨先生屁股上长了一个粉刺,并不影响我的健康一样。但一旦该粉刺变成了砍杀尔,而且又不肯治,后来虽治啦却又治不好,则我就要宣告结束。政府有了贪污而不法办,不但不法办,反而干嚎曰:「家丑不可外扬呀!」恐怕非糟不可。柏杨先生迄今为止,还没有得过砍杀尔,但年轻时固是害过花柳病的,记得第一次害得寸步难行时,一个朋友关心曰:「老哥,看你面色灰白,腿窝的伤口又十分异样,恐怕是杨梅大疮吧!」我大吼曰:「俺体健如牛,气壮山河,值此清明盛世,你啥话不能说,偏说俺害了杨梅大疮,思想准有问题,锦衣卫,拿下。」柏杨先生虽没有锦衣卫听候差遣,但从此跟他绝交。不过你阁下一想就知,我的杨梅大疮,能悄悄的痊癒乎哉?吾友刘世昌先生在台北《反攻杂志》上,又有一文,曰〈忌讳?中国进步的最大阻碍〉,专门谈中国最最茂盛的「家丑不可外扬」婊子养哲学,敬请参观。
邮局的特点不是没有拆烂污,而是有了拆烂污不贴膏药,不叫锦衣卫拿下。这正是其他政府机关所难有的观念和风度。那些私拆挂号信而把银子下了腰包的朋友,岂不都送到法院了哉。据柏杨先生所知,平常日子,只要有点屁事,或报上宣出了焉,或有人写信了焉,邮局一定迅速的发生反应,会马上派一位督察阶级的邮政官员,开到贵府。开到贵府不是揍你一顿出气,也不是审问口供,问你一个恶意损害政府威信罪名,教你「拿出证据来」,送你吃官司。而是为你调查解释,这股劲往往使跳高的人不但跳不起高,简直还要请他吃油大。此乃真正的政清民和,世外桃源也。
现代化问题
最近邮局宣布了一项新办法,要求公寓式的房子,必须在楼下设立信箱,或设立一个收信处,如果不设信箱也不设收信处的话,信件就存到最近邮局,像洋大人的办法一样,由收信人跑腿去领,邮差先生不再爬上爬下啦。这个规定曾使有些人几乎摇掉了尊头。我有一位朋友,住在台北和平东路卧龙新村,他一听说邮局有此荒唐措施,就到处宣传世界已到了末日,连邮局都开始堕落,端起三作牌架子啦,中国还有前途乎?他说他要写一封长信给邮局局长,痛骂一顿,他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该局长明天出门,准摔筋斗,折断大腿。」
关于要求公寓设立收信处或信箱,柏杨先生是赞成的,盖「平面式」的公寓,大概都在三层五层之间,而「立体式」的公寓,就更为伟大,最低也有七、八层,高者十二层──眼看着以后盖的还要向上猛涨。邮差先生爬上爬下,一天能送几封信哉?而且中国公教人员的待遇,是全世界顶尖儿的,邮差先生一个个面黄如蜡,骨瘦如柴,跑了一天楼梯,第二天可能连床都爬不起来。而且把单车放到大街之上,等到气喘如牛的送信下来,可能连邮包一起都没有啦,被贼先生骑去领银子啦,届时怎么善其后乎?
然而我那位朋友发了疯,也有他的道理,邮局局长大人,如接了该开国骂的信,乞谅乞谅;因为他阁下住的「卧龙新村」,原设计上,却竟然是没有信箱的。如果家家户户都重新装一个信箱,乱七八糟的悬挂高竿,楼梯口势必像甲状腺出了毛病,巨瘤累累,不但看了恶心,黑夜里说不定还会把尊眼撞瞎。这是一个与邮局无关的大问题,包括观念问题、知识问题、设计问题,以及中国同胞做事的基本态度──马马虎虎问题。
呜呼,公寓是一个现代化的产物。关于现代化不现代化,我们不讨论,盖讨论起来,纠缠不清。不过柏杨先生认为要想救中国老命,除了全盘现代化外,别无其他良法。义和团同志往往努力吼曰:「好吧,西化吧,天天喝牛奶,吃面包,开口ABCD,大街上见了太太就抱而搂之,国家就强啦。」如果真的如此,国家仍强不了,盖这只是西崽化,而不是现代化也。现代化可能连牛奶都没见过,可能连一个英文字都不认识。而有些人天天用牛奶洗澡,用面包擦屁股,讲的英文连萧伯纳先生给他提鞋都不配,见了女人直喊「打铃」,他该是西崽,仍是西崽,该是义和团,仍是义和团。现代化也者,和表面花枝招展无关,而是脑筋要现代化,观念要现代化,行为要现代化,思想要现代化,思考要现代化。
这个问题就大啦,不谈不谈。现在只谈公寓,夫公寓是现代化的产物,也是一种新观念下的产物,这观念中如果掺杂一点「中学为体」的渣汁,楼梯口就得长满巨瘤。
从前有一个法国语言学家(姓名一时想不起来啦,但从我们介绍的这则隆重的故事上,终可想出他是谁),他到德国专门学习德语,临走时,他的侄儿还不会说话哩。五年后学成回来,发现侄儿的法文说得十分流利,而他的德文却仍然结结巴巴,他就研究缘故何在?是侄儿聪明过头,而他其笨如牛乎?或是他侄儿专心,而他不专心乎?均非也,只因他侄儿接受法语时,本是一张白纸,而他阁下接受德语时,已被别的言语搞乱了尊脑矣。
中国人接受现代化观念,所以比拉痢疾都难,实在跟五千年传统文化有关。五千年传统文化中当然有优越的成份,但也当然有沉淀下来的渣汁。即令优越的成份,在当时虽是优越的,随着时代的进步,风水流转,光阴荏苒,现在也不见得全是优越的啦。犹如张飞先生的丈八蛇矛,当时是好武器,「直杀得曹兵个个愁」,但现在已不是好武器矣,谁要再坚持拿它去斗米格机,恐怕疯人院都要下请帖。可是义和团朋友拿着丈八蛇矛的观念,在二十世纪原子时代里横冲直撞,不但疯人院没下请帖,反而成了保国卫道的正人君子,别人偶尔用手戳戳他的屁股,提醒他那玩艺不行啦,必须把武器现代化才行,他就说你「是何居心」「动摇国本」,你说怪哉乎不怪哉乎?
话拉得太远,我们还是谈公寓,公寓是现代化的产物,一点也不能掺杂「中学为体」的渣汁。──写到这里,想起来一件事,夏天时候,侄女夫妇和她一批都嫁了人的同学,率夫携子,前来柏府,笑容可掬的请柏杨先生暨夫人前往福隆浴场,说我们老两口整天待在家里干啥?应该活动活动筋骨呀。一瞧侄女这么孝顺,心中大喜,就也去啦,到了之后,才发现请我二老的用意,并不是教我们真活动活动筋骨的,而是替她们看孩子,以便她们可以去海中穷泡的,真能把掉了的牙都气得再长上去。结果我只好蹲在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