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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柏杨全集-第53部分

小说: 柏杨全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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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一厢情愿的那么其笨如牛,还没有弄到手,经过这么一嚷,临时发动,恐怕要多少本都有。而且,我们也似乎不必把共产党怕成这个样子,除非认定了台北十拿九稳要移交,否则他们弄到手也没用,犹如他们弄到了华盛顿的电话簿也没有用一样。
   台北电信局这次宣布恢复用户住址,具有历史性的意义,不是说这是一件大事,即令全中国电话簿上一百年都不刊载用户住址,也憋不死人。说它具有历史意义者,盖中国官场有一项最大的学问,就是「死不认错学」和「政府威信学」,宁可一错错到地狱里,也不回头。非不回头也,与「政府威信」有关也。即令回头,也不能说是接受小民建议回头的,而只能说是他自己自动自发回头的。于是乎就像用蜡烛来焊漏了的开水壶一样,恐怕不但维持不了威信,反而会动摇国本──使小民因该官崽一个人的择恶固执,而对政府感到愤怒和厌恶。所以电信局此举,是一个新风气,他们如果干屎橛到底,说不印住址,就不印住址,小民有啥办法乎哉。可是这次他们却承认接受了用户的建议,报上说,他们曾向有关机关交涉,有关机关也同样愿意接受。呜呼,现在已决定加刊矣,并没听说政府的威信有啥损失,不但没啥损失,这种勇于改正的态度,反而更增加政府的威信和官员的声誉。吾友刘备先生曰:「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希望这是一个开始。等柏杨先生凑够了银子,一定请该局长老爷方贤齐先生下小馆喝一盅。
   不过,社会上现在流行的登堂入室打饥荒的现象,也实在使人捶胸打跌,柏杨先生尊府就经常有这种节目上演。最该死的一次是,我正在睡午觉,补一补熬夜的不足,大门却被擂得好像着了火,开门一看,一个家伙站在门口,含笑点头,作伟大状,还没问他干啥的,他已从旁挤过,往沙发上一坐,跷起二郎腿。此时也,弄得我老人家惊疑不止,盖我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善忘,可能啥地方见过,也可能他是巡抚大人微服私访的,故不敢多嘴,只好也陪着他傻笑,一直陪到他开口借钱,才知道素昧平生。
   
   
   异人来访
   柏杨先生遇到最精彩的一次就发生在阴历初八日,一位长长头发的年轻朋友,登门造访,先拉同乡关系,再叙述他怀才不遇兼身染重病,然后顺手牵羊开口曰:「柏老,你是乡前辈(是乡「前」辈抑乡「贤」辈,当时心情紧张,没听清楚),而在下举目无亲,不能看我饿死呀!」我曰:「你怎么失业的?」他曰:「我的肾脏炎很重,老板给了我三个月薪水遣散啦,几个月下来,身无一文,只好投奔你老人家,千万救我一救!」说罢就要哭,我急曰:「别哭,别哭,大数目我可没有,小数目一定效劳。」他曰:「小数目,小数目。」我看他实在可怜,就把小孙女的压岁钱偷出来五十元,双手捧上,谁知道不捧上则罢,一捧上就碰了钉子,他双目凝视着我满是青筋的尊手,面露不悦之色,淡淡曰:「这五十元够干啥,给小妹妹买糖吃吧。」我本来要发气,可是正好家中无人,怕他开揍,只好忍了又忍曰:「那么,你以为我可以帮助你多少?」他曰:「至少也得五百元。」我大惊曰:「五百元,老哥,我要写一万字才能挣五百元,敬请原谅,实在没有力量。」他不慌不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开腔曰:「柏老,看你的家具都不止五百元。」呜呼,这算啥话,我既不欠账,也不拍卖,怎能对我的家具估起价来。可是他却一会软一会硬,最后把小孙女所有的压岁钱一百五十元全部偷出来给他,他还是非二百元不走。我只好请他明天再来,他怀疑的一味摇头,我指天发誓曰:「我要报警,就是龟儿子。」第二天,他果然又来啦,两百元就跑到他腰包里。
   ──一直到今天为止,小孙女还没有发现她的压岁钱失了踪,老妻那两天适时的上街买菜,也不知道有这项助人壮举。这些时忧心忡忡,一旦东窗事发,婆孙二人联合起来,我老人家的胡子危矣。
   所好的是这种严肃的节目不多,大半都很有礼貌,其理由不外是:「病啦。」「要到南部去,只差十五元不够买票。」「失业太久。」一个月总要碰上三、五位,也有一个人来上两、三次、四、五次的,但来六、七次的却没有。可能已找到了工作,也可能自尊心使他再度挺起脊梁。
   柏杨先生虽然穷得连骨头都叮当作响,但对找上门的朋友,却有坐地分赃之风,来者不拒,少则十元,多则一百元至二百元。阴历年前,一位自称是吾友冯沅君女士的儿子,小伙子约五十余岁,去《自立晚报》找我三、四趟,最后一次才把我捉住,不由分说,破口就骂,把我骂得晕晕忽忽,报馆朋友也一齐围上来观看山景,以为当初他救过我的命,现在我阔啦,就忘恩负义了啦,我却固不认识他也,而也从没有听冯沅君女士有这么一位不姓陆的儿子。但该小伙却以为我故意避不见他,就跟我老人家豁上,结果还是俘了我二百元走。阴历年过后,他又驾临,给了小孙女四块钱压岁钱,又俘了三十元而去。前天送来两副他写的对联,一副给《自立晚报》总编辑罗祖光先生,一副给我老人家,笔触苍劲,不亚名手。从谈话中,看出他是一个好人,天真爽快,才华四溢,只不过酒害了他。
   穷兮兮朋友中,多半是游击队,猛不防杀出程咬金,俘个十元二十元,或一百元,迅速撤退,以后虽鸡犬之声相闻,也老死不相往来。几年前曾有人当面举手发誓说,他回高雄后,一个月内如不把钱寄还,就教汽车压死。我坚决的请他收回成命,为这可怜的几块钱出车祸,而且压死他阁下的司机先生,也没坏过良心,为啥让其吃人命官司乎?
   但穷兮兮朋友中的正规军就不然矣,结结实实,以硬碰硬,这个月来啦,下个月又来啦;这个星期来啦,下个星期也又来啦。柏杨先生有个学生,某某大学堂毕业(他的毕业文凭就带在身上),十八年前,在台湾省政府人事处,当过一任大权在握的科员,大概升官没升上,或其他原因,觉得有点委屈,向顶头上司大发了一阵虎威之后,就不干啦(他宣传说是他不屑与那些混蛋为伍,自动自发辞职的;但那些被他称为混蛋的人,则宣传说是把他免职的),这些都无关紧要,关紧要的是,他一不干就十八年。吾友王宝钏女士熬寒窑熬了十八年,而这个小子却向我打饥荒打了十八年,不过王宝钏女士熬了十八年就熬到了头,而这个小子熬了十八年仍熬个没完。记得他失业后不久,第一次开口借三百元,呜呼,阁下记得十八年前三百元的购买力是多少乎?三百元可供一个人十个月的伙食。以后随着岁月的逐增而渐减为一百元、八十元、五十元、三十元。从前年起,我就严格规定,每月十块钱,实行下来,颇有成效,盖只要到了月初,他阁下往面前一站,我就把钞票往他手里一塞,两个人大眼看小眼,谁都不说一句话。可是到了去年夏天,该小子说话啦,认为一个月前来看望一次老前辈,未免礼貌不周,发誓要一个星期看一次,于是就涨价到四十元矣,但「衣裳之会」如故,见面交款,点头而退,有古君子揖让之风,良可佩也。
   ──好在是这种正规军不多,一个人如遇上四、五个这种正规军,恐怕终有一天去跳淡水河。
   写到这里,两位读者老爷的限时信同时驾到,一位曰:「柏老,柏老,你真是个活圣人,有丰富恻隐心呀。」另一位曰:「台端当然可以舍施,你有的是钱。」一位朋友也巴巴打电话曰:「老哥,你这么努力一宣布,我才知道你竟如此善良慈悲,好像你是耶稣的老弟,目的何在?是炫耀你阔了乎?抑示意小民歌功颂德乎?」
   这些话都沾点边,但我誓死反对要当圣人的学说,盖我宁可去当小偷,也不愿当圣人,不要说当圣人啦,就是说我有圣人之相,对我就是一种侮辱,准有一天把他骗到小馆,暗暗的放点巴拉松到他碗里。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至于说藉机会宣传我自己很伟大,似乎也未可厚非,除了猪先生,谁不愿自己很伟大哉。只不过有些人愿意被人发现,有些人心急如火,自己嚷嚷出来罢啦。至于说我阔,阔当然阔,但还不到钞票满场飞的程度,而且说实在的,我如果有大家伙们千分之一那么阔,我对穷兮兮朋友,就不给分文,宁可去开个工厂或编一部跟《大英百科辞典》一样的的《大中国百科辞典》,再不然我拿它去委托一个大学堂研究中文拼音化。
   这些都是废话,言归正传。我老人家所以这么作,只不过希望略表人与人间的温情。盖一个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厚着脸皮去向一个陌生人,陪着笑脸,说上一火车有伤自尊的好话。不特此也,他还面临着被狗咬的危险,和被侮辱被轰出去的危险,甚至被三作牌「请」到警察局谈谈的危险。但他仍这么作,说明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有一条小径可走,他不会伸这种手的。而在伸手者和掏钱者之间,伸手者是光脚,掏钱者是有鞋穿的也。
   俗云「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一帆风顺,不知稼穑艰难的朋友,固然很多。但更多的人历尽沧桑,一个坎坷接着一个坎坷,一个嘴啃地接着一个嘴啃地,鲜血淋淋,遍身鳞伤,懦弱者自杀,刚强者充满了对人类和社会的憎恨。正月初八日那位非五百元不走的朋友,我就训他曰:「老弟,别凶,请想一想,你凭啥向我要?我又为啥给?」他当时就嘟嘟囔囔,说不出话。呜呼,柏杨先生来者不拒,只是不愿使一个在严重困苦中的人,对人生绝望。帮助他活下去,帮助他保持正常的心理,使他觉得人间仍有可留恋之处,使他的自尊不受到难以复原的伤害,使他将来有力量时,也能同样帮助其他倒楣份子。正规军那个小伙不断闯到柏府,老妻就起了疑心,有一次瞪眼曰:「老头,你有啥把柄落到他手上,非应付他不可?」大概老太婆看洋电影看多啦,认为小伙正在勒索。此不知柏杨先生者也,我宁可身败名裂,杀头如切瓜,也不接受勒索,锅砸了大家吃不成,他别想把我挤到桌子底下,而他坐到桌子上吃。
   尤其是,敝阁下只不过小小的帮助,十块钱不过买十个烧饼,实在没有「理由」不把人当人。明知受骗,也照样舒服,他一定有不得不骗的苦衷,区区屁数,也实在没有「理由」去刺探别人的隐私。
   不过,特别声明的,上述的柏杨先生各项仁心义行,到今天为止,就完全取消。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穷兮兮朋友千万别认为我老人家真好呀,闻风而来。从今天开始,我可是一毛不拔,开国骂固然一毛都不拔,磕头如捣蒜也一毛不拔,事关血本,绝不通融。
   游击队式的穷朋友,大多数都是一时命运不佳。吾友秦琼先生想当年就曾潦倒旅途,逼得把马都往外卖,当马卖不出去的时候,他阁下就向店主东耍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但最后他仍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拜访单雄信(柏杨先生可不是单雄信,不但不是单雄信,简直啥都不是,穷朋友别瞎了眼,认为我像我这几天宣传的那么伟大,特再声明,请再备案)。缺少盘费的固然多是假的,但也可能有真的,固然有拿了十元就去宝斗里嫖上一嫖的,但也有真正的买了车票,另奔前程的。人在困境时,一句温暖话都可拯救他,更何况一点实质上的帮助乎?即令受人骗,也比骗人强。
   也有些穷朋友,在接过银子时,声明将来一定报答,前已言之,我一听这话就非等他收回成命才准他抽腿,非是我读圣贤书太多啦,而是我怕养成天天指望别人报答的习惯。盖本来没打算他报答的,他宣传非报答不可,我的心里就会一直痒痒,这对敝健康,有莫大影响,我既不是傻瓜,岂容他坑我哉。不特此也,连他阁下姓啥都不问,问啦也如春风吹驴耳,一字不记。同样道理,一旦深入脑海,就难免不耿耿于怀。釜底抽薪的办法是,一手付钱,一手握手,送到门口,鞠躬而别。
   ──报答不报答不是决心问题,跟「孝」一样,是天性厚不厚问题。天性厚的,他口中说不报答,到时候一股劲往上冒,仍忍不住要报答。而天性尖锐的朋友,当时他的的确确十二万分要为你死的,可是过了些时,等你倒了楣,需要他援手时,他忽然觉得当初没有你,他一样能阔,厌恶之情,油然而生,想不忘恩而不可得。吾友李德裕先生,他阁下年轻时,当过一任县长,曾救活一个死囚,这比柏杨先生小家子气的十元八元,重得多啦。后来李德裕先生在宰相任上垮了台,名列逆党,狼狈逃窜,经过一个小镇,该死囚已很有钱啦,当下迎到家里,待若上宾,于是乎有那么一天,夫妻二人灯下商议,太太曰:「他对你恩重如山,怎么报也报不完,这样下去,如何了局,何况他是个问题人物,咱们留他这么久,将来万一事发,岂不吃上官司,届时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就糟了矣!」死囚先生大惊曰:「思不及此,这便如何是好?」太太曰:「俗云:大恩不报,不如一刀两断,杀了算啦。」死囚先生一想对呀,乃派一名家人前往执行,想不到该家人却是另一型的,听到耳里,气得肠子都炸,把这个密谋悄悄告诉了李德裕先生,李德裕先生魂飞天外,连夜落荒而逃。
   死囚先生暨夫人接到报告,认为事态严重,乃重金礼聘了一位刺客,把男主角的角色颠而倒之说了一遍──在该故事中,死囚成了李德裕,李德裕成了死囚。刺客先生勃然大怒,拔剑而往,一直追赶到一座破庙里,正碰上李德裕先生长吁短叹,埋怨不该有眼无珠,乱救人命。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一怒比前一怒更大,重新折回,无巧不成书,死囚夫妇正在那里庆祝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哩,刺客先生就不客气的杀了个净光。
   
   
   大恩不报
   该死囚太太的那句话「大恩不报」,真是警世绝句。在专制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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