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5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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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些从共产阵营出来的人,了解共产党那一套,一语就把它道破!
像我这次回大陆去,有人向我说:台湾来那么多作家,就数你最受礼遇,还上了《人民日报》。我警告我自己:这是政策!
吴锦发:所以,我心里也想:对于中国大陆,我们恐怕是太陌生了,像我们这种教育背景出生长大的人,如果以我们民主社会那一套去推想他们,也许很多方面都会很离谱吧!他们那儿的很多现象,我们大概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鱼夫:我觉得到大陆去最难受的是:祖先的东西太多太大了,走出去,看到的都是古蹟,让你觉得祖先的压力就在你肩膀上,要当中国人的子孙实在太苦太难了!
柏杨:实际上中国太大,积存的东西太多,我们当子孙的实在没有办法(半开玩笑地),我觉得中国各省应该各自去独立自治(众大笑)!这样才能集中力量,像美国一样。
鱼夫:哈……,我坐在飞机上,当飞机由北向南飞的时候,从飞机上往下看底下的地形,我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觉得中国根本就不适合统一,多分成几国比较适合!
柏杨:中国太大了,人口那么多,知识程度那么低,生活那么贫苦,要弄好实在不容易,你现在要我去大陆当个有良知、负责任的皇帝,我不会愿意干。(众笑)
吴锦发:十亿多人口实在太多,所以我认为苏联的改革比较有希望……
柏杨:苏联也没有希望,人口是一个问题,最重要的还是制度,所有社会主义国家我认为都没有希望。只有资本主义国家,在修正的资本主义制度下,人民生活和品质,才可能提升,才可能有具体的希望。
鱼夫:我每天在北京城四处看看,回到饭店,累得半死,坐下来喝杯咖啡,嗳,我忍不住就会想,我还是比较喜欢资本主义!(众大笑)
鱼儿:鱼夫的钱都花在那儿喝咖啡,那儿还有北京的西洋乐团演奏!鱼夫咖啡一喝,陶醉在音乐里,他就说:还是资本主义好,使人比较有安全感!(笑声)
吴锦发:柏老,你去了一趟大陆,依你的看法,你觉得香港的前途会变成什么样啊?
柏杨:香港太小了,即使他们有什么想法,也很难施展。
所以,我由衷的希望,台湾千万在一九九七年以前不要和大陆统一,我这样说并不代表我反对统一。
我们现在要先等等看,看九七年香港回归中国大陆政权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再来决定。
现在和北京谈「统一」,根本就只有台湾「回归」大陆,而不是什么「平等」的统一,因为台湾太小。
所以,我们一定得先看看香港回归祖国之后怎么变,如果北京对香港真能遵照诺言「一国两制」,而且做得不错,那台湾和他「统一」也无所谓!假如他们弄得不好,把香港弄得一塌糊涂,那你和他们「统一」干什么?
我对中共的印象是:很多事,其实他们是很不愿意做的,香港是国际局势逼得他们不得不要,年限到了,人家把东西送到你家门口,你不能不要,只好收回来。对台湾,我觉得也是如此,台湾没有必要非得去刺激他们,逼得他们不得不下手,那大家都不好。
他们那种社会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而且一翻脸便是十亿人一起翻脸!
鱼夫:我也觉得台湾现在没有必要拚命急着喊「独立」,台湾应该加紧喊「民主」,台湾彻底民主之后,台湾就是台湾人民大家的。
吴锦发:我觉得柏老在《中国时报》提的那个观念蛮好,您说,台湾和中国现在双方的条件都还未成熟,就像两个小孩子,他们还没有决定他们婚姻的能力,我们应该先等他们长大,等他们长大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结婚。
柏杨:对嘛,急什么呢,为什么不等下一代去由他们作决定!
鱼夫:这次的大陆之行,我还有一个深刻的感受,我发现共产党在中国大肆破坏中国文化,而国民党是在台湾破坏台湾文化,我看搞到后来,两边一定都会变得没有文化(大笑)!
柏杨:我看真正的文化不是这么容易被消灭掉的,如果一个文化这么容易就被消灭掉的话,那这种文化消灭掉也就算了。
吴锦发:文化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不被消灭,文化就会留下来。
我比较担心的是台湾的宗教,您看台湾的宗教今天堕落成这个样子,您这趟去大陆,有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宗教信仰?经过文革这种浩劫,他们的宗教还存在吗?
柏杨:宗教信仰还是存在的,因为它遭受摧残的时间不是很长,严格说来大约只有二十多年;潜伏在人们内心中的信仰,在浩劫过了之后,它就慢慢回复过来了。好比说:庙宇的香火逐渐恢复,教堂也开始为人做礼拜。另一方面属于情操的,在大浩劫的时代,没有人敢「诚实」,因为那时候「诚实」可以成为一种「罪行」,所以没有人敢说真话,但是现在,运动过去了,大家恢复以往的样子,逐渐重视起「诚实」的美德。
鱼夫:我和大陆那边的人接触时,还有一个很令我觉得意外的发现,就是他们对台湾的印象,好像没有办法把「国民党」和「台湾人民」两个概念区分开来,因为在大陆,人们的一切,连修张桌子都和共产党有关,所以他们以为台湾也是如此;我和他们的知识份子谈台湾的事,他们竟然认为:台湾今天那么繁荣,完全是国民党的功劳,所以台湾人民还有人反对国民党,那就是一种「下贱」!
我碰到台联会的人,我就很不客气地问他们:你们到底有没有把「国民党」和「台湾人民」两种概念分清楚啊?他们支支吾吾回答我,他们以前是不太能分得清楚,现在比较能理解这种现象。
吴锦发:大陆五个留学生来台湾访问的时候,也的确给我们这种印象,他们看到台湾所有繁荣的现象,都完全归功于国民党,国民党对台湾的繁荣是有些功劳没有错,最主要是我们有勤奋努力的人民啊,他们看到为劳资问题上街头,竟然脱口说什么「贱化的民主」。
柏杨:不过,我们也必须承认,国民党在经济上最起码没做过太错误的决策,到底他是掌舵的,他的确有功劳。但我也要强调,台湾经济的繁荣主要是台湾人民的「汗」、台湾民主政治的进步是台湾人民的「泪」,累积出来。
鱼夫:我也不是认为国民党没有功劳,我的意思是国民党并没有非常显着性的功劳。
柏杨:那只能说是:国民党功劳的大小可以讨论,但有人把所有的功劳归给他,当然不公平!
吴锦发:我们来换个话题吧,最近台湾作家因为大陆出版了他们的书,他们也就去领了大陆的版税,我听说他们那边的版税相当低,是这样子吗?
柏杨:对大陆的钱,我们不能用汇率标准看,因为人民币的购买力太强,你看它钱少,但你要明白,它那儿一块钱可以买的东西,台币八十元在台湾绝对买不到。另外,你还要这样想,好比他们一个月薪水一百元人民币,这一百元对他们来讲,价值就等于现在(一九八九年春季)台币的两万元(因为台湾一般中年人薪水阶级,一个月的薪资大约在两万左右)。
吴锦发:因为那儿物价指数低吧?
柏杨:所以我们必须有这样的认识,才能了解他们的生活,譬如:他们请我们吃一顿饭,花了一百元人民币,你不能换算台币说:只花了八百元,那太便宜了!这样算不对,他一百块是一个月薪水,请吃一顿饭花了一个月薪水(那就等于我们吃一顿饭花了二万元),那当然很贵嘛,怎么可以说便宜呢!
所以,他们如果给你五百元人民币版税,就等于给了你五个月的薪水,这种稿费也算相当高了。
吴锦发:有人说,他们给的稿费您只能在那儿用,不准带回来,有这回事吗?
柏杨:没有,我去那儿,他们把我的稿费算得一清二楚,分别给我美金和人民币,干脆得很。台湾作家在那儿刊登作品,稿费他们弄得清清楚楚,普通稿费一千字是从五元到二十五元人民币左右。
吴锦发:但是,像你的书,在各省都有出版社印行,你的稿费怎么收?
柏杨:所以,你如果到大陆去收版税,要一一收齐的话,累都把你累死了!(众大笑)
鱼夫:我对大陆还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那儿的人对人的态度都非常凶,非常没有礼貌,办什么事如果有特殊关系就方便得多,譬如:我们想在东来顺订一桌酒席,去到那儿,明明一个人没有,他们却说:「没有位置!」后来我们找到里面认识的经理,马上就有位置了,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好似什么事没有关系便办不通。
柏杨:我想那主要是制度的影响,社会主义制度就是使人失去尊严,没有尊严之后便失去人性,没有人性,社会上就只剩下兽性。
所以,我觉得国营制度如果不改,五百年之后,社会主义国家中便没有人类,统统变成了野兽。譬如你说餐厅里那些人很没有礼貌,其实原先他们也是很文明的,但是那个制度渐渐使他们失去了礼貌,他们一个月就固定领一百元左右,他们看你一顿饭就吃掉二、三百元,心里当然受不了,而且他们忙得半死也只是领那份薪水,餐厅天天客满,他们也不加薪,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对你们有礼貌?
制度影响人性,社会主义实行的日子久了,便形成人民凶暴的性格,一代传一代学下去,一代一代都如此,这个社会就成了野兽的世界。国营制度非改不可!如果不改,不但害了一国人民,也害了全人类!
鱼夫:他们的社会还有一些现象,我很不能适应,譬如:他们普遍看不起知识份子,知识阶层普遍的薪水收入都偏低;我曾经问他们,难道他们不为自己争取更高的待遇吗?他们说:「有啊,但是我们的老大不答应!」我问他们谁是「老大」?他们说「工人」,知识份子要求提高待遇,工人就会反对,说:「你们这些臭老九凭什么比我们领更高的薪水?」
吴锦发:这种「反智」的现象,好像很多共产国家都是如此,共产党革命夺权成功以后,常常都先批斗知识份子,譬如:苏共批斗布哈林,毛泽东搞文革,另外东欧的情况也不例外。
柏杨:这是社会主义国家共有的现象,就像我在上海看的那出话剧一般,剧中的人全都是中性的,不男不女,那个社会就是叫你不要有差别,不要有思想。面对有独立思想的人民,他们会觉得很危险的。
张香华:基本上,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压抑人性,使人只剩下「党性」,譬如我见到他们那儿的作家,其中一位竟然强调说:「我党性很强。」我一听,觉得非常讶异,如果是在我们这儿,如果我说「我党性很强」,一定会觉得那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做为一个作家,一个灵魂的工程师,自己不强调「人性」,却拚命强调自己的「党性」,在我们看来,这真是太奇怪了!
吴锦发:前几天,我在《中国时报》看到柏老写的那篇文章,那位中国老作家向你们说的那番话,真叫人讶异。
柏杨:他们作家希望拿国家薪水,宁可不要稿费,我们觉得很难接受,但是依我的了解,我很明白他们的困难。
大陆的作家协会,等于是「作家管理局」,它是一个「笔军队」,每一个作家在他们都是一个「战士」,他们领薪水,他们的「战场」就是他们的「书桌」,然后,共产党叫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不叫你写什么,你就不可以写什么,他们有接受命令、俯首帖耳的「义务」!
我到他们那儿,他们有些作家也正在讨论:不要拿国家薪水,要拿稿费就好,但是却有更多的作家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是:没有薪水生活会有问题,你向他强调「创作的尊严」,他会回答你:「我不要尊严,我要吃饭!」
鱼夫:柏老,我觉得更难过的是,中国这个民族本来是一个很勤劳的民族,今天却……
柏杨:这就是共产党的本领啊,世界上有哪一个党能把十亿人变得这么懒!(大笑)
鱼夫:我去找一个公家的朋友,他竟然在睡午觉,我问他:「你早上几点上班?」他说:「八点半、九点左右,到十一点半去吃午饭,吃过午饭睡午觉,睡到三、四点,四点半下班!」这种上班法,他一天能干什么事啊?
柏杨:他不需要多做事嘛!一个回乡探亲的台湾同胞看到饭馆的服务生动作慢吞吞,竟然跑过去责备他,责备服务生:「你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快一点,你不是可以多卖两桌!」
我听见了马上阻止他:「你这个人真是猪脑袋,他为什么要多卖两桌?他卖一桌就烦死了!」(众大笑)
鱼儿:对,我们在北京东来顺看到的正是如此,他们宁愿三个人坐着聊天,你向他们要位置,他们就爱理不理地说:「没有!要订桌啊?一个礼拜前来订!」
柏杨:你想不想嘛,生意好,他忙得半死,薪水一百元,他把你赶出去,没有客人,他还是薪水一百元。
张香华:所以他们每一个单位都有许多冗员。
鱼夫:一个小小的厨房竟有七、八个厨师。
柏杨:大家都那么懒,那么政府的运作靠什么呢?我发现他们是靠「江湖义气」!北方人所称的「哥儿们」,领导干部靠和属下的「哥儿们」关系来做事。
鱼夫:这样做事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