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5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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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我觉得我们应该感谢「鸦片战争」,如果不是「鸦片战争」打了两炮,惊醒中国人的迷梦,我们今天男人仍在梳辫子,女人仍在缠小脚。
吴锦发:讲到这里,柏老又触发了我另一个问题,自从您把《资治通监》翻成现代语文后,读起来方便多了,因此读的人也多了,但是我们在读《柏杨版资治通监》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一个令人迷惑的问题,根据《通监》的记载,我们发现很多的人,在历史事件中「善没有善报,恶也没有恶报」,这实在大大违背了我们中国人的「因果观」,那么我们读这些历史的时候,要抱着怎么一种态度才正确?
柏杨:这个「善报」「恶报」,不能以眼前三寸来看,如果从长远来看,而且不以个人为单元的话,因果报应是屡试不爽的,也许以他个人来看好像善没有善报,恶没有恶报,但是事实上因果报应在他的后代身上一定出现,或转嫁到社会全体。前一段时间,我碰到一件事,一个年轻人向他父母很生气的说道:「你们做糗事不在乎,可知道后果将来却要我们承受!」听到这话,真是震撼。我们所受的苦难,一部份正是我们祖先当初造的孽,现在由我们来承担。另一方面,一个人所作的恶,也会移交到后代大部份人的身上,使后代子孙得到恶报。看《通监》你会知道,有什么样的文化,就产生什么样的政治。读《通监》是要我们了解,错误的制度,错误的政策,一定会给后代留下灾难。我读《通监》的最大感想之一是,觉得如果在那种文化中,我可能是《通监》里的任何一个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当上皇帝就杀人而又被人杀,这就是因为他的权力没有制衡的缘故,最后害了那么多人,也害了这个孩子,换到现在,大学生每天看到女孩还在吹口哨,过得快快乐乐,怎有可能杀人千万,最后又被人捅上一刀?
吴锦发:所以我也是觉得,我看《通监》令我领略到,历史是应该教导我们「智慧」,使我们反省,从反省中避免「错误」,因之才使我们迫切的认识到,建立一个「有人性的制度」是多么重要。
柏杨:无限权力是害人害己的制度,洋人说「权力使人腐化」。事实上,权力也使人变成白痴,我称它为「权力痴呆症」!
吴锦发:看《通监》给我的冲击太大,人有时候实在是愚昧的东西,虽然读罗马史,他们也是一样,但我看《通监》,深深觉得,我们中国人在历史进化上显得格外愚昧,一直重复不停地在走回头路,读《资治通监》最大的感悟,是它提供了我们彻底反省的资料,使我们后代的中国人,可以找到更明智的道路。
柏杨:中国文化是落伍文化,譬如:它欠缺人权思想,而政治思想里面又没有「民主」,也就是除了杀杀砍砍、内斗外斗的帝王思想外,没有一个更高的思想指导原则,所以走来走去,老在平面打转,永远不能跃升。一个帝王倒了,再来一个新的帝王,这个新帝王把前面帝王的宫殿烧掉,表示他反对暴政,结果一会工夫,他又再盖新的宫殿。然后再让后来的帝王烧他的,就这样反覆,找不到一条新的道路。
张香华:对不起,我插个嘴,刚刚吴锦发先生问,我们要用一种什么态度来读《通监》?我觉得中国人应该培养出一种气质,那就是:面对事实。我们并不一定要马上问:「读《通监》有什么好处?」因为读史就是训练我们面对真相。而我们中国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因为好面子,粉饰太平,而湮没史实。事实上,一件事情,如果诚实的面对它,它就有它的意义,这个意义如果我们弃置不顾,定有后灾。
譬如:环境生态的情形,我们现在假如忽略滥用资源,我们的后代就一定会遭殃;历史也是一样,读历史就是训练面对事实的勇气,单单这一点就很有意义。
吴锦发:张大姐讲到面对事实,我有一点感想,我有一个医生朋友,最近到日本去做医学研究,他回来后向我讲了一段话,令我印象深刻,他说:「去日本之前,我一直认为我们中国的文化是最了不起的,虽然我们在别的方面比不上先进国家,但是文化方面我们是第一等强国。我去了日本之后,细心观察他们的民间生活,以及他们国民对文化的尊敬、爱护,我觉得我完全被他们的文化击败,我发现在现代文化方面,我们早已是一个文化弱国!早已不是什么文化泱泱大国!」
柏杨:我们的文化很多地方都已落伍,前些时,接受《摩登家庭》杂志的访问,我就这样提到中国传统。你看,现在社会上连结婚时也在跳脱衣舞,这是多么野蛮荒谬。我们知道,一男一女结成夫妇,组成一个家庭,繁衍后代,这是多么庄重严肃的事,竟然也在跳脱衣舞,甚至连办丧事也跳脱衣舞,这不但不是文化,简直是原始森林中的一群禽兽。所以我们要彻底的检讨我们的文化,如果大家坚持说:我们就是要这样的文化,那就真的无药可救。
杨青矗:刚刚柏老讲的,中国文化之中没有人权、民主的观念,我想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柏杨:没有人权观念的文化就一定会腐败、堕落、发臭、奄奄一息。
杨青矗:我们一直在讲民主,但是我们一般国民日常生活中并没有民主的观念。我觉得中国人还是有很深的皇帝的观念,譬如对「龙」的崇拜;「龙」,就是封建,皇帝的象征嘛!假如观念不改变,那么民主也永远只是口号而已!
吴锦发:这还是文化教育问题,你看我们的电视剧,在不知不觉中还在传递皇帝、奴才的讯息,你看皇族多威风,剩下的人只有拚命叫:奴才如何,奴才如何,这整个文化教育的观念如果不改变,中国人的性格就很难有大改变。
刚刚我引述我朋友的话没讲完,我朋友说:他被日本文化击败,回来之后很痛苦,但是很痛苦之下,他得到了反省的机会,他是如何被打败的呢?他说他去日本青森县,发现了几件事,第一件事是:他在那儿发现一个弹三味线的老人,老人没有念书,只会弹三味线,但成了国宝,日本政府和民间,对那个老人又尊敬又关心,把生活照顾得十分周到。又看我们这儿也有过一个陈达,但是陈达的晚年却那样悲惨,这反映了两个民族对文化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另外一件事是:岩手县的岩手市山上的游乐场,有一尊铜像,是一个诗人的,还不是全国知名的诗人,但是全身铜像摆在可以鸟瞰全市的山顶上最重要的位置上,另还有半身像,摆在市区最热闹的街道旁,诗碑塑在火车站前。这里面又反映了他们对文化人的宝爱和尊重。
柏杨:说来话长,这也是我们传统历史中的一个问题,中国历史上的有权力者,他们从来不重视知识份子,因为他们的权力是靠枪杆打来的。所以中国人只崇拜官,因为官可以使他名利双收,这是劣等文化的特质。
杨青矗:刚刚说到近代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的问题,我想近代日本的文化没有像中国文化凝固得那么厉害!
柏杨:因为他们没有科举官场!
杨青矗:日本从明治维新之后,把传统封建的文化作了改造,他们之后的表现,有许多地方真令人感到惊奇,他们竟然改造得如此成功。
柏杨:讲到对文化的重视,无论是巴黎或米兰,都有许多街道是用小说家、诗人的名字来命名的,还有法国的法郎,上面的人像,很多是作家,日本也是如此。
杨青矗:对,他们用夏目漱石的像印在钞票上。
柏杨:中国政府和官员决不会有这种尊重,中国人把这些人一概称为「匠」。不仅如此,中国人什么都落后。例如:建筑,一百年之后,恐怕再没有人盖中国式的房子。
杨青矗:现在我们穿的服装也全是西方式的。
柏杨:不只是服装,你的头发、你的眼镜、袜子,以至于内衣、内裤、住、行、育、乐、绘画,统统是西方的,说起来真痛心。我记得抗战胜利那一天,我在大学念书,大家燃起了营火,想好好狂欢庆祝一下,可是我发现我们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不会跳舞、不会唱歌,我们这种文化至少落后台湾原住民一百年,连唱歌跳舞都不会!熊熊的烈火之下,大家一个个呆瓜似的站在那里。我想如果是美国胜利、德国胜利,或者是日本胜利的话,他们的人民学生一定狂歌狂舞。我们文化僵硬成这样,说明我们的民族没有生命、没有活力。
有很多朋友向我抱怨,他们在美国受到种族歧视,我告诉他们:做人要知道感恩,人家愿意收容我们已经不错了,哪里没有种族歧视?但要靠自己努力,不要像现在,连保护自己还要人家教。
在美国时,有一个朋友,他的女儿被邻居的狗咬了,中国人就是这样,咬了还不是白咬,他女儿到学校上学,她的美国老师看到了马上说:「这怎么可以,一定要告他,不可以使他们认为东方移民可以欺负。」于是才去告他。中国人许多地方都是懦夫,为了怕事,宁可丧失尊严。
杨青矗:刚才说,这些都是民族性的问题……
柏杨:不,我不认为是民族性的问题,而仍是文化问题,新的文化产生后,这些现象一定会改善。
杨青矗:唔,这样说有道理,我也可以举一个我自己亲身的经历,上一次到日本,约好要来接我的朋友结果没有来,我提着两个大皮箱想打电话又不知道怎么办,人家告诉我,你就把它丢在那儿,没有人会偷的啦,于是我便真的把它丢在那儿,跑出去打电话,回来之后果然皮箱还在那儿。另外,我跟朋友坐火车到东京,途中天气热,我把夹克脱了,下车时忘了拿,我朋友说不会掉的,再过了几天,他带我到火车站柜台去查询,告诉他坐车的时间,夹克的颜色,他马上就找出来还我。以那件夹克来讲,在台湾我想一定是遗失了。我从日本回来之后,有一天在高雄市议会地下室开会,由于下雨天,我穿雨衣去,把雨衣脱下来挂在市议会地下室的门柱上,我回去时忘了带回去,我打电话去问,他们说没有看到雨衣,第二天再去找也没有发现,雨衣明显的是遗失了。
我想这些事就可以看出两个不同的民族性……。
柏杨:不,不……我觉得这仍然不是民族性的问题,这是治安问题。
杨青矗:我是说日本可以做到路不拾遗……。
柏杨: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台湾在日本统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啊,大陆上也有路不拾遗的时候,这是治安问题。不过有一点是:文化出毛病的话,很多问题就来了。
张香华:我想杨青矗说的民族性和柏杨说的文化问题,有许多相关性,杨青矗是说这是两个民族之间的行为表现的差异,柏杨是说这是长久文化道德累积下来的差异……
柏杨:我想……主要的是,因为我们文化的原因使我们一直无法建立「法治」观念。
张香华:我倒认为那是中国人有贪小便宜观念,中国人气质里面,有一个缺点:就是贪小便宜;还有,就是:不诚实。
我们的生活教育之中一直没有好好告诉我们:「诚实是一个美德」,起码不太强调这一点,反而教导我们应付事情的方法,只要把它摆平就好了,做得通就可以了。而没有教导:做事的方法之中,有一些基本的德行是一定要注意到的,譬如说:一件雨衣并不值多少钱嘛,不是贵重的东西,那为什么会不见了呢?那就是拿走它的人,拿的时候有没有「罪恶感」的问题。
有一次,一个西方人告诉我:「中国人没有罪恶感!」我听了觉得很不好意思,很羞耻。还有一次,我和一个法国朋友到故宫去参观,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置,结果另一个男的,身手比我快,把车绕到我前面,一插把位置就插走了,还回过头来,满不在乎的对我笑着说:你去别的地方还找得到。我听了很生气,那个法国朋友向我说:「你们中国人真是有办法!」我觉得奇怪,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你看,他这样就停了车。」我反问他:「你们法国人不做这种事吗?」他说:「也有,不过反应不一样,法国人也会向对方争执,对方一定会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有急事!但是中国人不一样,对方那个中国人,只会嬉皮笑脸说:你到别的地方去找嘛!位置还有嘛!」
法国人内心里知道他错,所以会为这种事抱歉,中国人良心上毫无责备。
我觉得这件事反应出中国人没有罪恶感,是更严重一层的败坏。
柏杨:有些人还觉得很光采咧!这是很可怕的价值观。
杨青矗:还有一点,提到雨衣的事,我还有一个经验,刚搬到台北来时,在高雄骑的摩托车,我把它骑到台南,然后决定把它托火车运到台北,我那摩托车箱中有一件新买的雨衣,货运单位的工人告诉我,没有关系,他会和摩托车一起包装,把雨衣绑在座垫下,包装要多五十元,我看他打包完,坐车到台北,到台北我拿提货单去提车,打开一看,雨衣不见了!像这种事在台湾实在很普遍的。
吴锦发:你说民族性,勒滂博士是用另外一个名词叫:「族群性」,他认为族群是一个绵衍不绝的生命体。
所以族群性当然和他们的文化传沿有关,但这文化传沿并不一定永远一成不变,这种文化价值观事实上是可以经过努力改造的。刚刚说的雨衣事件,当然治安和「罪」的观念的因素都是有的,而且它们还彼此影响,所以才产生了这种现象。
我有一个朋友在日本很多年,他曾说:「很奇怪,中国人和日本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