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6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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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介绍了两篇科学小说,已有读者老爷质问曰:「这些都是西洋的,难道没有中国的乎哉?」这话如果十年前提出,柏老的答案就简单明瞭:「硬是没有中国的。」十年之前,中国有各种小说,诸如鸳鸯蝴蝶小说、风花雪月小说、才子佳人小说,其他等等类型小说,汗牛充栋,难割难分。可是却单单没有科幻小说。盖科幻小说者,必须具备三个要件,一是科学知识,一是文字功力,一是丰富的想像力。科学家往往酱在科学里,作家又苦於对科学一无所知。所以在这个文学上新生的领域里,晃来晃去的全是黄发碧眼的洋朋友。看的久啦、又羨又气,羨的是洋大人总是才华四溢,光芒四射,不但在科学上顶尖,在文学上也顶尖。气的是自称为文化大国的中国同胞,在各方面都人才凋零,处处远落人后。
然而,一位巨星──倪匡先生,崛起文坛,使中国人的羞愧,一扫而光。短短十年之间,他以中国人、中国事、中国乡土为主题的科幻小说,写下了十数本巨着。在这些巨着的离奇诡秘故事中,我们第一次看到单音节名字的黄帝子孙。无论故事是古老的,或是未来的,我们觉得它就像发生在我们身旁,或可能发生在我们身旁。倪匡先生的科学知识使人紧张──柏老跟倪匡先生不认识,我猜他至少是一位医学打狗脱或化学打狗脱。而他的想像力,更使人两眼发直。他的科幻小说像柔丝千缕,当它抓住你时,你就立刻如醉如癡,不但自己甘愿被抓,纵然有人替你松绑,你还要火冒三丈。呜呼,柏杨先生拜读倪匡先生大作那一些时间,柏府简直风云变色,最恐怖的镜头莫过於柏杨夫人的尖叫,一会曰:「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你三个钟头都没动一动,眼要瞎啦。」一会曰:「老头,你变成傻子啦,我教你往锅里放一点盐,你放一把糖干啥?」孙女虽然上了大学堂,仍少不更事,总是在卫生间外哀号曰:「快报警呀,老头半天没声音,一定掉到马桶淹死啦,天呀地呀,我以后的学费谁给我出呀。」
然而,我老人家最大的优点就是冥顽不灵,恁凭她们把天吵出一个窟窿,我还是照看不误,盖科幻小说跟神怪小说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读了科学小说,内心感觉到无比的充实。
空口无凭,还是要举例证。
在《蛊惑》一篇中,倪匡先生解答了一个千年疑案。呜呼,「蛊」是啥?生长在北方的中国人,一提起云南、贵州两省「烟瘴之地」,就浑身发抖。盖云贵地区,苗族同胞最多,他们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汉人小子到了该地,「色不迷人人自迷」,立刻眼花撩乱,魂不守舍,甜言蜜语,倾盆而出。问题是,在其他地方,甜言蜜言不过甜言蜜语。而在苗疆,甜言蜜言就是一种庄严的承诺。在其他地方,小子发誓曰:「我如果变了心,教我不得好死。」又赌咒曰:「我此去外洋留学,三年准归,打铃,等我三年,三年不归,天诛地灭。」於是乎颠鸾倒凤,称了心而又如了意,然后拍屁股而去,杳如黄鹤。就是拜託国际刑警,也难缉拿到案,即令缉拿到案,光棍一点的,声明他另已娶妻──或另有了女朋友,早不再爱她啦。无赖一点的,索性来个不认账。老奶们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有的怀抱婴儿,哭哭啼啼,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呜呼,这种干法如遇到苗族女郎,可乾净利落,你不是说不得好死乎,等你一变心,果然一阵肚痛如绞,撒手人间。你不是说三年准归乎,三年准归,竹报平安;三年不归,包你毒发身死。盖如花似玉在你身上下了「蛊」。只有履行你的承诺,才能逃掉鬼门之关,如果自以为棋高一着,负心定啦,你就要付出负心的代价。
事情发生在苏州,倪匡先生千里迢迢,乘火车到苏州参加他的好友男主角的婚礼,在火车上,他发现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年,用一种谁都听不懂的言语,低低交谈,但引起倪匡先生注意的,却是他们身傍的一个旧藤箱,一老一少像保护珍宝一样,片刻都不离手。倪匡先生有点觉得好奇,可是好奇只是刹那间的事,等他打了个盹,在苏州车站睁开眼时,一老一少已经不见,而他也忘了个光,谁还一直记得旅途中一件屁事耶也。
在车站上,来接倪匡先生的不是男主角,而是男主角家的佣人,这已经有点不对劲。而进了男主角富豪之家的大门,就更加不对劲。家里虽张灯结綵,喜气洋洋。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板的紧紧的,好像倪匡先生不是客人,而是发兵下山,硬要抢夺新娘的寨主。但上上下下,却十分亲切,又似乎不是对他排拒。倪匡先生弄了一肚子气之后,察觉到他们眉宇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隐忧。
男主角的家人把倪匡先生安顿在一间豪华的客房中,招待十分周到,可是,他见不到男主角。一再要求,家人总是闪烁回避。他找了个机会,抓住一个佣人喝曰:「新郎哪里去啦?他为啥不出来?是不是发生谋杀?」一想到谋杀,倪匡先生汗流浃背,难道电影上的《新婚大血案》提前演出了乎。佣人结结巴巴曰:「他很好,马上就娶亲,你怎么说的全是不吉利的话。」
正在僵持,电话铃响,那边是男主角的声音。倪匡先生吼曰:「你们家捣什么鬼?你在哪里。」男主角曰:「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闹些啥,我在木渎……」木渎,苏州附近的一个小镇。然后,低声告曰:「今天晚上,我来看你。」
倪匡先生於是要求见男主角的母亲,可是家人们仍吞吞吐吐拒绝,说是老太太病啦,不能见客。当他坚持非见不可的时候,佣人之一的老张急的要哭出来,曰:「求求你,千万别见老太太,这些日子,她已够伤心的矣。」诘问到最后,老张面色严肃曰:「老老实实说,是这样的,新郎给狐仙迷住啦,我们正在千方百计救他。」倪匡先生一听这种离谱的话,顿时大笑起来,可是当他看到老张诚实惶恐的表情,他觉得笑不出口。但无论如何,已证实了新郎出了差错。
狐仙是一种狐狸变的神仙。一个狐狸饮露餐霜,吸取日月精华,就能修炼成千年之寿,而且变化无穷。贵阁下拜读过《聊斋》乎,狐仙往往住在富贵之家的一座僻静院落里,变成美貌少女,去勾搭年轻小子(似乎没有听说过有狐仙勾搭老头的,教人愤愤不平)。以致世间流传一句攻击性的话,凡妖艳绝伦的都是「狐狸精」(不肯说她是狐仙,含有掀她底牌之意)。狐狸精者,专门迷惑臭男人的美女也。
这传说显然在男主角家中发生作用,倪匡先生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不在狐狸精,他大胆推测,男主角可能突然得了精神病。
事实也很接近这种推测,老张曰:「没事的时候,新郎是好端端的,可是忽然间他会大哭大闹,乱撞乱跳,见人就追。等到疯劲一过,他又跟正常人没有两样。」他又曰:「新娘是王家小姐,新郎爱她爱的不得了,料不到七天之前,新郎却闯到王家,到厨房抢了一把菜刀,砍伤了厨夫,又砍伤了王小姐的两个哥哥,伤势十分严重。」
但是,老张补充曰:「医生给新郎检查过,啥病都没有。」而且用一种洞烛其奸的声调曰:「更不是精神病。」
倪匡先生於是开始行动,他见了男主角的母亲,又说服了男主角的家人。终於,他到了木渎,走进一个囚禁男主角的书房,跟他的朋友兼新郎倌见面。
然而当他一踏进门限,男主角口中却发出一声使人毛骨悚然的喊叫,脸部可怕的在扭曲、抽搐,额上现出豆大的汗珠,猛的向倪匡先生扑去,扼住他的咽喉。倪匡先生是会中国工夫的,他挣脱了男主角钢铁般的手指,一拳把他击翻在地,男主角一跳而起,倪匡先生仔细一瞧,吓的魂不附体,原来他瞧不见男主角的眼珠,只瞧见一片血红,像是眼珠刚被挖掉,只留下两个血洞。
倒立着的电灯泡
──可怖的是,滤过性病毒本来没有生命,一入人体,却有了生命。
倪匡先生跟男主角一场打斗之后,男主角忽然间完全清醒,清醒后好像刚才没有打斗一样,他只坐在那里拚命喘气。倪匡先生告诉他发生了啥事,男主角脸上充满困惑,而且大大吃了一惊,认为倪匡先生怎么撒这么大的谎。他的话很明显不是假装出来的,倪匡先生不得不伤心的承认,他的朋友已遇到了神秘的麻烦。
当晚,男主角悄悄出门,倪匡先生则悄悄追踪,在一家又髒又烂的小旅馆里,他从板缝中张望,只见男主角正向火车上那一老一少,激动的叫嚷。少年声调诚恳曰:「就是我姐姐说的那个日子,你一定会死。」男主角吼曰:「我不信。」少年曰:「不管信不信,你没有时间啦,三天之内跟我们走,还来得及。」男主角当然不会跟他们走。倪匡先生以为黑社会在勒索他,冲了进去,用黑话亮字号,但男主角把他又拖出来。就在归途上,把他的遭遇照本实发。
盖男主角是学生物的,一年之前,他参加一个生物考察团,到云南考察,就在普河海南方的一个苗人聚居的山谷中,遇到了美丽绝伦的女主角,他阁下一阵折腾,三下五除二,就跟她上了床。在他阁下来说,只不过是一场艳遇,一旦回到繁华世界,向众小子信口雌黄,准使他们的口水横流。但在那位女主角,这却是一项託付终身的庄严婚约。这种心理上差异的结果,男主角在温柔乡沉醉了一阵之后,就脚底抹油,溜之乎也。可是,女主角的弟弟──就是那少年,却追上了他,要他回去,他当然不甘於老死蛮荒。少年乃告之曰:「老哥,你身上已被我们下了『蛊』,所以你只能离开一年,一年不回,就会疯狂,最初每隔十二天发作一次,以后越来越密,全疯为止。再不幸你如果跟别的女人结婚,那可铁定的,在结婚第二天早上,伸腿瞪眼。」
不但男主角不相信这种屁话,倪匡先生也不相信这种屁话──任何一个稍具现代科学知识的朋友,都不会相信这种屁话。不相信屁话的结果,倪匡先生的奇遇我们已前述之矣。当下倪匡先生陪男主角到上海一家着名的医院,作全身检查,医生保证曰:「他阁下健康的不像话,在今天替他检查的所有医生,全部死掉之后,他一定还活着。」
於是,男主角快快乐乐回苏州结婚,快快乐乐进了洞房,快快乐乐的一觉睡到天亮。然后,他一声尖叫,双手紧抓胸口,眼睛红而且大,像要从眼眶中爆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隆重归天。在一家大小悲恸声中,倪匡先生坚持解剖屍体。解剖屍体后,医生宣佈,男主角死於严重的心脏病和血管栓塞,那就是说,是自然的死亡。倪匡先生茫然曰:「从他心脏受伤害的程度来看,他的心脏病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历史,可是事实上他一向健康如牛,似乎是一夜之间引起的。」倪匡先生问医生原因何在,医生曰:「不知道,我只能说不知道,现在的医学水准,只能到这里为止。」
男主角既已死亡,男主角的故事也告一结束,但整个的故事才进入正题,倪匡先生开始深入苗疆,对「蛊」作一个实际了解。经过千辛万苦,他在那烟瘴地区,重新遇到火车上,也是旅馆里的那一老一少。而且,更遇到一位五六年来一直留在苗疆,专门研究「蛊」的瑞典籍着名生物学家平纳先生。可是倪匡先生发现,连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都不知道「蛊」是啥,犹如现在仍不知道「砍杀尔」是啥一样。唯一知道是,「蛊」也好,「砍杀尔」也好,都是一种滤过性病毒。
提起「滤过性病毒」,真是稀松平常兼平常稀松。柏杨夫人每隔一个时期,特别是遇到放假的日子,她老人家就准一场感冒,柏杨先生不得不喟然叹曰:「你真是一个苦命的阿巴桑,好容易熬到一个假日,却躺床不起。」她老人家则另有看法,曰:「老头,你应该额手称庆,每逢我感冒来临,他们就赶忙放假。」呜呼,引起感冒的也是滤过性病毒。真是言不压众,貌不惊人,我怎能瞧得起它。
倪匡先生曾逼着平纳先生回答这个问题,柏杨先生也曾逼着梁上元女士回答这个问题,盖她阁下也是生物学专家,虽没有去过苗疆,但她在大学堂当教习,对滤过性病毒却瞭如指掌。听了他们二位一番分析,我老人家立刻就吓了一身冷汗。险哉,幸亏现代社会的男女没有苗族女郎那种善於运用滤过性病毒的本领,如果有那种本领,恐怕台北街头,处处都是死屍矣──不过,这可吓不住我,并不是我胆大如斗兼守身如玉,而是我已早死他娘的啦。
滤过性病毒者,乃世界上最最最最顶尖小的「细菌」,小到啥都挡不住,连世界上最最最最顶尖细密的瓷器,都能扬长洞穿。平纳先生仅在苗疆五六年工夫,就发现了八十三种前所未闻的这类病毒。梁上元女士曰,事实上,全世界已知的滤过性病毒,有X种──姑且说有千万种吧,而未知的则恐怕是X的二次自乘方,更属天文数字,要用指头来数,数三十年也数不完。在已知的滤过性病毒中,引起感冒的只是其中之一,引起砍杀尔的也只是其中之一,使男主角定时爆炸的,也是其中之一。滤过性病毒跟人类一样,有厚道的,有凶险的,有立刻发作的,有埋伏身体深处,待机而动的,等等等等,说也说不完,写更写不完。
我们说「已知」,不过仅仅指「已知」它「存在」而言,可不是说「已知」治疗的方法,像感冒型滤过性病毒,到现在为止,任何名医都对牠阁下乾瞪眼,所谓感冒特效药之类,并不能扑杀病毒,只不过维他命加镇静剂,教病人多喝水多睡觉,加增一点体力而已,吃到肚子里固然可以促使健康,不吃照样痊癒。而砍杀尔滤过性病毒,心狠手辣,比感冒滤过性病毒,凶顽百倍。感冒病毒如果是地痞流氓,砍杀尔病毒就是江洋大盗。至於蛊病毒,简直是风中来,雨中去,神秘而险恶,好像深山修炼成精的妖魔鬼怪。
可怖的是,滤过性病毒并没有生命,跟一块石头一样的没有生命,既不会呼吸,也不会生长;既不会吃东西,也不会吸收养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