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6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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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和青年正当发育成长期间,联考却像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滤过性病毒,由制度和父母联手,强迫孩子吞下去,活生生的把他们折磨成残疾,至少也把他们折磨成未老先衰。则数十年后,亦无可用以禦敌之兵矣。每个兵老爷都戴深度的近视眼镜,躬其腰而喘其气,还成啥战斗部队哉。尤其是,无兵可用,问题还小,久而久之,恐怕无民可用矣。
然而,身体的斲丧还不算致命伤,致命伤的是心理上、性格上的斲丧。在联考制度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家完全重蹈封建时代科举制度的覆辙。知识支离破碎,不但丧失了组织能力,也丧失了思考能力。联考像一个框框,学生老爷只好把自己血肉之体,用刀削的合乎那个框框。只要通过联考,其他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夫课本的内容每年都是一样的,可是联考的试题却不能一样,考试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谁出的题能难住考生,谁就是高手。科举时不得不把四书的句子,片片割裂,连「学而」都成了作文题目,其他的花样更层出不穷。而今联考竟然有「张岱何时游湖」的选择题,真不知道这种知识算哪门知识?对一个研究电机的小子,有啥必要?然而学生老爷却不得不辛辛苦苦,猛记这种鸡毛蒜皮。这些鸡毛蒜皮在学生老爷脑袋中长年累月的累积,结果仍是鸡毛蒜皮──一大堆毫无意义的鸡毛蒜皮。柏杨先生有位朋友的儿子,当他的老娘在客厅里被扫帚绊倒在地,爬不起来时,儿子老爷连头都不抬,恁凭老娘哀叫。并非他不孝,而是父母曾有严令,联考第一,死人第二。幸亏老爹回来的早,才救回老婆一命。这种性格上的斲丧,对社会的影响,更远超过知识上的鸡毛蒜皮。
嗟夫,联考正无情的摧残知识和人性,清王朝徐灵贻先生曾有诗科举曰:
「读书人,最不济。烂八股,一堆泥。原来只为求才计,谁知道变成了坑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摇头摆尾,便认为是圣门高第。可知道三传四史,是何等文章?汉高唐宗,是哪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现代则是模拟试题矣),书店买,新科利器(这类参考书,现代书店可多啦)。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他骗得了官,也是小民跟国家(原文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这正是联考制度下学生老爷的画像,嗟夫。
时到如今,联考即令不能完全取消,也应改变。报上说,今年(一九八○)的国文科,将减少选择性测验试题,提高作文分数。这是一个觉醒,不过这种点点滴滴的改变,无济於事。科举制度实质上是统制思想的工具,假定一位考生在作文中批评孔丘先生,即令有其深度,而又行文如流水,他能考取乎哉。我老人家敢跟你赌一双破袜子,所作出的文仍是「烂八股,一堆泥」。学生老爷只要多读几篇模拟文,就足够矣。通顺固然通顺,而且八面周到,但没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感情,只是模拟试题一大抄。
我们建议的是──
一曰:学生老爷的志愿,铁定的限制只能填两个,考不上就荡掉。几十个几百个志愿不叫志愿,只叫吃豆腐。应以系为一单元,仅在该系的考生中,挑分数高的录取。张三先生第一志愿是AB系考了第一名一百分,他就考取啦。李四先生在第一志愿的CD系落了第,他就是一千分,也请他家里墩。不用分数去鼓励投机,第一志愿有权比第七八九志愿优先。
二曰:文科不必考物理化学,但他的中文必需超过九十分(如果他考英文系,英文也得超过九十分)。理科不必考历史地理,但他的数学之类必需超过九十分。依此类推,学生老爷有权就他的兴趣,单线发展。通才不可多得,而且这种支离破碎,一知半解的通才,不过一罐浆糊。如果说文科学生的物理化学知识也很重要呀,理科学生的历史地理知识也很重要呀,怪啦,啥不重要?结婚生子更重要,难道也要考恋爱学乎哉。
三曰:奖励私人大量创办大专学堂或职业学堂,教育官别再东挑西剔,给人为难。听说现在严格限文科学堂的设立,咦,官脑果然与民不同,一个没有理工兴趣的小子,便是把所有文科取消,他也难以挤进理科,难道文科学生老爷一多,社会就大乱啦。台湾人口一千七百万,至少应有一百所大专学堂和四百所职业学堂──这数目不供抬槓之用,而是说,必须使新生名额,跟考生名额相差的不太吓人,才能根除联考的病毒,才能使学生老爷脱离框框,正常发展。
事急矣,救救学生老爷,救救国家命脉。
不再託人带东西
──别把自己的面子,建立在困扰别人的行为上。
八○年代第五愿是──不再託人带东西。
四世纪晋王朝时,殷洪乔先生当豫章郡(江西省南昌县)郡长(太守),从京师建康(南京)出发,走马上任──当时却是走船上任。盖小舟逆长江而上,穿过鄱阳湖,便到目的地。很多朋友託他带信,大概都是竹报平安的家书,有百余封之多。他阁下一一接受,可是船刚离开京师,还没进入长江,只到了石头(南京北郊),就把那些信件,统统投到水里,念念有词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俺殷洪乔可不给人送书邮。」此公行为恶劣,教人油然而兴把他屁股打的稀烂之感。
想不到二十世纪,柏杨先生出,历史重演。我於五○年代,曾赴日本一游,既然观光上国,难免逢人夸耀,临行的前一天,一个朋友驾临柏府,拍肩膀曰:「老头,我有一点小东西,拜託你带给我在东京念学堂的小犬(小犬,他那宝贝儿子是也,由此称谓,可知他仍是老派人物),你意下如何?」我曰:「那还有问题,拿来拿来,为朋友两肋插刀都干,何况一点小东西乎哉。」他蹦跳而去,当晚,一点小东西送到,竟是各重约二十公斤的两大篓柿饼。按照那时飞机规定,每位乘客的总重量不能超过一百公斤,看情形我势必砍掉两条尊腿,才不致超重,当下也不言语,翌晨出发,拐了个弯,就把它统统投到淡水河里,并效法殷洪乔先生,也念念有词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俺老人家可不给人当冤大头。」
──殷洪乔先生干的那一票,古书上没有提到以后怎么交代,只提到成了佳话,载诸史册。而我干的那一票,却后患无穷,「小犬」因没有收到柿饼之故,「老犬」打上门来,跟我对骂了两个小时,才悻悻而去,到处宣传我不是人,盖「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交而不信」,比殷洪乔先生还要教人切齿。
这是二十五年前的盛事矣,就在去年(一九七九),柏杨夫人前往美利坚,既然仍是观光上国,我忍不住就又到处乱嚷,结果主顾云集,託带的东西,足有七八九十箱。而且客户如天女散花,有的在旧金山,有的在洛杉矶,有的在西雅图,有的在芝加哥,有的在纽约,有的在华盛顿敌洗,有的在达拉斯,更有一位在弗罗里达州的丹巴。尤其教人瞪眼的,一个朋友的女儿嫁到墨西哥,住在赫摩西洛,赫摩西洛距美国边界足有一千公里,但老娘坚持就在隔壁,她曰:「阿巴桑呀,既然出门,就要散散心呀,我女儿有六个娃儿,你去帮忙带带也好。」於是不但带东西,还多了带娃儿的任务。主顾鸟兽散后,屈指计算,如果一一送妥,马不停蹄,也要一月,机票钱够我老汉吃一辈子矣。而且,实在不能想像,专程丹巴、赫摩西洛一趟,只不过送两件衬衫和二十个皮蛋,客户顶多握手一番,道谢一句,恐怕连顿饭都没得吃的(除非她开恩准许给她带娃儿),呜呼,万里迢迢,敲门而入,鞠躬而出,枯立街头,不知何处投奔。把朋友置於如此窘境,实在抱歉,万一客户不在,度假去啦,是蹲在门口乾等乎?抑原封带回挨骂乎?既无明文规定,就更两难。想前想后,老妻泣曰:「这该如何是好?」如在从前,我就仍是老规矩,淡水河见。现在比较老奸巨猾,不敢再有此念,於是连夜打包,就在台北邮寄。到了今天,总算纸仍包住了火。只那邮费,着实可观,每一想起,心如刀割。
然而,代为邮寄并不是万灵手段,主顾如果出奇制胜,来个泰山压顶,跑腿的立刻就土崩瓦解。我有一位女学生,在台北某学堂当教习,春节返新加坡省亲。大包小包,全是託带之物;皮箱纸箱,尽都託送之礼。新加坡地方小,挨户传递,固也没啥。然而就在登机之前,她的顶头上司──大概是校长之类,忽然差了一位工友,送到一个用玻璃宝匣装的细瓷观音像,有半人之高,传言曰:「假使没有困难的话」,「顺便带给某某某」。柏老当时就主张硬塞进行李袋,压碎也好,挤碎也好,反正不是你压你挤的。但女学生不肯,只好像捧一个定时炸弹似的,小心翼翼兼粈牙裂嘴,捧着它飘洋过海。
夫古之时也,交通不便,旅行艰难而且危险,一个人经商在外,或到远地做官(专门东看西看的观光朋友,似乎只有徐霞客先生一人),就如石沉大海,是死是活,消息杳然。一直到十九世纪末叶,还是如此。《阅微草堂笔记》上就有一则故事,一个河北省人到两千公里外的云南省当县长(知县),该县长得罪了他手下的一名仆人,仆人老爷为了报一箭之仇,就悄悄溜回,宣称县长死啦,没钱运柩,他只好回来求救。呜呼,该县长家,本来贫苦,好容易弄到一官半职,势利眼有厚望焉,马屁出笼,他家才算初享温饱,一听恶耗,势利眼一哄而散,不要说运柩啦,连日子都过不下去,悲悲惨惨,不在话下。三年之后,县长老爷高升知府,派专人送银子回家,全家才大喜若狂,势利眼再重新集合(对那仆人狠狠揍了一顿没有,书上没说)。这桩传奇性的悲喜剧,是一个尖锐的例证,说明从前託朋友带东西也好,带封信也好,不但有必要,而接受请託,也是崇高的助人品德。是以殷洪乔先生屁股,理应打的稀烂。
问题是,自从邮政建立,火车汽车,飞机轮船,连穷乡僻壤,都无远弗届。实在想不通,为啥还要託带两篓柿饼和几件花衬衫?柿饼是不腐之物,衣裳更是不坏之体,用海运寄出,同样可以到达,却存心要把朋友当做牛马。然而最奇异的,还有带信之举,信又是封口的,万一里面谈的是贩毒、绑票、勒索,或其他更要命的政治上的禁忌,一旦「案发」,纵是一百张尊嘴,都分辩不清也。国内航空邮资不过三元,欧美地区航空邮资,不过十二元,并不是沉重的负担,却存心教朋友把筋都跑断。所以柏杨先生虽把柿饼投到淡水河,因理直气壮,屁股可免。至於代他们投邮,更属大慈大悲,还应得奖才对。
事实上,不仅从国内带东西到国外,纵是从国外带东西回国内,灾难同样惨烈。而且也不仅託带东西,还有託买东西,节目更是热闹,跑腿朋友从香港买到后,却在海关没收啦,好吧,怎么交代吧,主顾交给你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你却交给他一张没收单或保管单,恐怕三十年交情,立即废於一旦。幸而过关斩将,呈现到他阁下面前,「哎呀,俺不是声明要翠绿的呀,你怎么买墨绿的呀。俺不是说要三十八寸的呀,你怎么买三十九寸的呀」。面色如铁,痛不欲生。跑腿的只好退钱,如果不退钱,三十年交情也准泡汤。但是,惨不忍睹的还在后面,那就是上海式「闲话一句」型的主顾,「拜託,带瓶巴黎最好的香水,多少钱回来照付」。跑腿的立刻就得成为腰缠万贯的大财主,胆敢故意装穷,说「没有钱」,那就是瞧他不起,天理不容。千辛万苦买了回来,主顾一把抓到手里,「克丽丝汀迪奥,就是它,就是它,有眼光,有眼光」。一看发票,花容失色,喊曰:「你说啥,五千八百元,上个月迷死王带的一瓶,才一千八。」要想维持这份友情,就得倒赔四千,而且还成了登记有案,恶名昭彰的诈欺未遂犯。
现在,观光护照开放,人人都可出国,但这种託带东西,託买东西的传统文化,仍炽烈如昔,几乎砸到每一位跑腿朋友的头上。拒绝吧,情断义绝,一旦倒毙街头,狗都不理。接受吧,实在力不从心。每到一个地方,光也不敢观,亲也不敢探,一头就撞进百货公司,一面採购,一面心里嘀咕,不知道称不称主顾的心,满不满客户的意,至於送货到府,更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好容易万事已毕,又要赶赴下一站矣。
带东西也好,买东西也好,送东西也好,本来是丁点小事,但这些丁点小事,却足使跑腿朋友叫苦连天。这是一种只想到自己,没想到别人的私心作祟。朋友的可贵,在於互相帮助,即令不能帮助,也不要平空增加对方的困难。柏老常听有些人叹曰:「当一个中国人,真是太累。」大累不必说啦,仅只带东西买东西小累,就能累死。
我们盼望的是,每个中国人都应有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的教养。珍惜友情,爱护自己所爱的人。除非必要,不再轻易託人带东西买东西,这是一个开端。呜呼,别把自己的面子,建立在困扰别人的行为上,阿门。
认真检讨自己
──只怪别人掩鼻,却不医治自己口臭,只会招来更大的厌恶。
八○年代第六愿是──自己争气,莫一味把别人怨。
春节之前,一位大学堂女教习,想去美国一游,万事具备之后,签证之日,洋大人把所有证件看了又看,又把她打量了又打量,然后发问曰:「你年纪轻轻,又这么漂亮,而且英文说的比我还好,又是研究的尖端科学,又是富婆。好啦,老奶,我问你,你到了美国,为啥还要回来?」女教习一听,像挨了一记闷棍,想不出怎么会冒出来这种奇异之问,楞了半天,答曰:「我一个单身女子,待在美国干啥?」洋大人曰:「以你的条件,包管一到美国就嫁。」女教习曰:「我未婚夫在台湾呀。」洋大人曰:「你可以解除婚约。」女教习曰:「我在台湾有财产呀。」洋大人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