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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第16部分

小说: [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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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铁,饭是钢,饭要靠粮食做呀!”文富被文义说得心里惆怅起来,也不无忧虑地说。“要是大家都不种地了,人吃啥子?”
  “总还有人要种地,像爸爸、大哥,还有你,这一辈子怕永远走不出黄土地了。只是越种越要吃亏的,这种情况,我看一时半会改变不了。”文义接着说。
  “但我们咋个办?”文富更担心地说:“我们转包了别人几十亩地,写了合同的,总不能不种呀?”
  文义说:“当初,爸就不该去转包他们的地。现在说也不顶事了!”
  “就是!”文富马上说:“要是你一走,家里就少了一个主要劳动力,我们又咋个把地种得下来?”
  文义说:“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没有最后下定决心。说心里话,我就是担心爸爸妈妈,他们年纪大了。我有时想到,在六七月的大热天里,爸爸、妈妈在田里、地里,顶着火球似的太阳收割庄稼的情景,我就下不了出去的决心。可是,二哥,我是一定要出去的!”文义说着,仿佛下决心似的,铲起一锹泥土,重重地摔在塘埂上。
  文富听了文义这番话,很为弟弟的孝顺高兴,也才知道他说出去打工的话,还在犹豫,还可以慢慢劝说他。不过,文义今天关于种庄稼的一番话,却也在他心里引起了共鸣。他忽然想到前天在玉秀家里,见到的“黑子”那身打扮和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一方面在心里也跟着忿忿不平,一方面也把这世事捉摸不透。
  13
  挖完红苕,点完小春粮食,冬天跟随就到。油桐树、梢木、水青(木冈)的叶子,随着初秋的寒风,纷纷离开枝头,重新投入了大地的怀抱。播种的小麦、葫豆、豌豆、洋芋,还没从土地里拱出芽片,缺少绿意的大地一下子显得空旷、辽阔起来。太阳虽然还像姑娘害羞时的面孔,每天从凉风垭的小树林后面露出红彤彤的脸来,但已失去了夏季和秋日的热力,清晨起来,总能看见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人走在上面,脚底便发出一种籁籁作响的破裂似的声音。
  这个时候,对一部分庄稼人来讲,是一个洗掉脚杆上的黄泥巴,穿上鞋袜,轻轻松松休息一段日子的季节。而对另一部分打算盖新房或等着嫁女娶媳妇的人家来讲,却是更繁忙、更令人操心的日子。玉秀家筹备了很久的新房,也在立冬以后,破土动工了。
  孙学礼并没有把修房的确凿日期告诉余文富,也没说叫这个未来的女婿去帮工的话。修房动工的日子,是玉秀托人捎信给文富的。这就在余家引起了一点小小的争论。在儿女婚事上一向敏感的田淑珍大娘,听了这事后,不满意地说:“这样大的事,也不来人当面说一声,是怕我们送不起礼,还是不去帮工?”
  余忠老汉却没老伴想得那么多,只说:“都是亲戚,来不来人说都一样,反正知道信了,就得去!”
  已经做了人家女婿的文忠,也非常赞同父亲的意见,说:“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人家不见外,才不来送信的!”
  田淑珍大娘见丈夫和儿子都这样说,也认为有理,便不说啥了。余忠老汉这才带了文富,赶到乡场上去买礼物。乡下人修房造屋,主要是吃的开销大,所以,送礼以蔬菜和副食为主。余忠老汉在场上买了二十斤豆腐,二十斤豆芽,十斤白酒,十斤粉条,又问文富还差些啥。文富看着大半筐子东西,心里很满足,说:“也差不多了吧!”
  余忠老汉说:“这是去老丈人家,不能让人小看,说我们抠。”
  回到家里,余忠老汉又叫田淑珍大娘把家里的苕粉称出十斤,花生称出二十斤,还有绿豆、豌豆等七零八碎,都倒出一些。田淑珍大娘不敢违背丈夫的旨意,心里却有些舍不得,一边装东西一边说:“去年我们修房,可没有谁送这样重的礼信呀!”
  余忠老汉听了,有点气恼起来,说。“去年是你儿子找了对象,还是你女儿放了人户?这是哪里对哪里!俗话还说,要上得亲家门呢!人家帮工的那么多,礼信轻了,就不怕别人对文富说三道四?!”
  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情,立即在文富的心头油然升起。在这个家中,父亲一辈子省吃俭用,赶场时不管耽搁多晚,也舍不得在街上吃一碗面条。可如今为了他,老人却大袋小袋地把东西往外拿。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哥——这个家虽然是父亲说了算,但毕竟还是大家的。文忠对这一切好像一点没看见,默默地为他套着装东西的箩筐绳子。然而文富却分明地感到,大哥投给他的目光是亲切的、关心的。霎时,文富立即产生了一种内疚心理,他觉得自己似乎欠了全家人一分感情上的债务。他也明白,还清这笔债务的唯一途径,就是早日把玉秀娶过门,让父母觉得完成了自己的责任,让哥嫂和弟弟、妹妹觉得尽了自己的义务。
  这样想着的文富就进屋去换衣服了。他把箱子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所有的新衣服、好衣服他都不穿,却换上一件肩膀和衣襟都已磨得发白了的旧蓝咋叽制服——这衣服还是几年前,村里的土裁缝做的,不但已经很旧了,样式也显得古板,穿在身上,就有些上里土气的样子。田淑珍大娘见了,又有些不满意地说:“你没有衣服了哇?偏偏穿这一件!”
  文富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是去帮工,穿这件衣服,正好展劲干活呢!听了母亲的话,他一边扣钮扣一边回答:“修房造屋,尽是些下力活,穿得再好,也会糊得泥糊稍带的!”
  余忠老汉却非常满意儿子的这身穿戴,说:“就是!干活就要像干活的样子,要摆人才不是这个时候。”
  田淑珍大娘受了抢白,生起气来,说:“好,你们两爷子今天是一条心,我说得不对,不说了。”
  文富见母亲不高兴了,忙说:“妈,你说的都是为我好。我去看看,不合适再换件衣服。”说完,进屋去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他除了衣服旧点、土点,还是一样的健壮、英俊。文富满意地笑了,出来对母亲说:“妈,我看穿这身衣服就可以,人还显得精神些呢!”说得田淑珍大娘一下笑了起来。
  文富去挑东西,文忠却一把夺过去,说:“我给你送一截,不轻呢!”说着,先挑着出门去了。余忠老汉一边送文富往外走,一边叮嘱说:“去看看,如果人手不够,就回来说一声,叫文忠、文义都去干几天。亲戚嘛,踩不断的铁板桥,还能不尽心尽力地帮着点!”
  文富感激地答应了父亲一声,叫他们回去。田淑珍大娘这时却又不放心地道:“去干活要出力哟!”
  这话让刚出门的文英听见了,忙朝母亲挤挤眼,说:“妈,这话还要你说!人家去给老丈人、丈母娘干活,怕还要比家里干活展劲呢!”又对文富说:“二哥,可要注意着身子,累垮了回来,我们可是不依的!”
  文英的话,把大家逗乐了,淑珍大娘回头叱文英道:“就你多嘴!”
  一家人很庄严又很幸福地,把文富送上自留地里边的小路,才站住了。湾里很多人都知道了玉秀家修房子的事,这时,见文忠挑着东西,和文富一起出门,一些爱开玩笑的哥哥嫂子们,便立即和文忠开起玩笑来:
  “文忠,你也是去老丈人家呀?”
  老实的文忠一听这话,立即红了脸,辩解地说:“不,不是的,我这是送文富呢!”说着,马上把担子交给了文富。
  人们笑一阵,又对着文富说开了:
  “哟!文富,送这样重的礼,你老丈人、丈母娘还不把你这个女婿喜欢死!”
  “玉秀家修了房子,玉秀也就怕要嫁人了!文富,于脆带回来算了!”
  还有的嫂子,玩笑开得更露骨了;
  “等得到那一天!修房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两个人早晚守在一起,哪有猫儿不吃荤?文富,你要小心点,莫让你老丈人抓到了!”
  “抓到怕啥子,迟早要那样做的,娘屋、婆屋不一样干?!”
  文富听着这些善意的玩笑,脸虽然在发烧,内心里却十分好受、舒坦。“是呀!”他想。前次岳父不同意玉秀过门,兴许就是为修房子的事。修房造屋,哪个环节都离不了人。如果离了玉秀烧锅造饭,那真还不行呢!谁家有事,都想多个人手,何况这人又是自己女儿,干起活来才是巴心巴肠的呢!想到这里,文富先前对老丈人的一点怨恨情绪,突然消失了。同时,一种似乎是突然降临的幸福感,又占据了他的心灵。
  走上公路,文富觉得身上热乎起来。于是,他放下担子,脱了外衣和里面的一件毛衣,只穿着汗衫和毛线背心。重新挑起担子后,他感到轻松多了。失去夏日喧闹和秋天沉重的田野,这时非常寂静,完全有如一个酣睡中的老人。一股股凉飕飕的北风,不时掠过地面,倒让背上冒汗的文富,觉得舒服和愉快。路上车辆不似往日那样川流不息,行人也不多,于是他便放开双脚,步子像小跑似的。担子发出的“叽嘎、叽嘎”的响声,节奏均匀、清脆而响亮,很像他此时喜悦的心情。
  走着,文富忽然觉得有一辆汽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并且还对他很响地接了一声喇叭,把他从沉思和遗想中唤了回来。他停住一看,这是一辆运砖的卡车,玉秀的远房表哥石太刚,神气地坐在驾驶室里,脸上挂着一脉让人猜不透的微笑,正看着他。此时,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余文富,早已忘却了秋天在玉秀家里,石太刚给他带来的不愉快。见石太刚把车停在他身边,并且对他微笑着,文富以为是叫他搭车,于是,也立即感激地对他笑了一笑,接着放下担子。然而,当他正准备把箩筐往车厢上搬的时候,石太刚却对司机说了句什么,接着,卡车重新发动,“嗤——”地一声,往前飞奔而去。排气管排出的废气,把路面上几片像烂布一样的枯叶,吹了起来,飘到文富身上。
  文富立即感到被这个叫“黑子”的人戏弄了,脸涨得通红,快活的心情一下子从身上消失了。过了一会,绷紧的面皮才慢慢缓和下来。他冲着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汽车,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起来:“你抖个屁!你是啥货色,周围团转哪个不知道?赚了几个臭钱,就发羊癫疯了……”
  冬日天短,到玉秀家已是中午。在往玉秀家走的岔路旁,文富看见了那辆卡车,车上的砖已被卸在地上。文富估计,这砖很可能是石太刚给玉秀家拉的。到了玉秀家,果然是。石太刚正人模狗样地在玉秀家新宅基地上,指挥帮工的人挖基础。他今天穿了一件乡下人少见的雪花呢短大衣,一条凡立了西裤,脚蹬一双棕色皮鞋,头发仍然梳得油株水光。一见热汗涔涔的文富挑了担子来,立即假仁假义地大声说:
  “哎呀,你也是到这里来?咋不早说一声,搭车来多方便!硬是挑起安逸些呀?”
  文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吭声。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恨不得揪住那张油腻腻的圆脸,重重地扇他两个耳光。
  14
  乡上的紧急会议一结束,支部书记毛开国没像往常那样,先到“兰香”饭店吃一顿油大,再到李麻子开的茶馆里,用小小的赌注娱乐半下午,到天黑时才回家。而是等周华书记“散会”的话音一落,便抬起屁股,火烧火燎地走了。
  今天,周书记在会上传达的一份内部通报,是共和国土地上一件不该发生却发生了的事:某地两位年迈的孤寡老人,因责任制后无人赡养照顾,刚立冬就被冻、饿死了。这事惊动了中南海国家的一位领导人,立即做了措词严厉的批示。这份连同领导人重要批示的内部通报,被层层传达,最后传达到共和国最小的一级官——支部书记那里,因为落实领导人的重要批示,最终要靠他们。当周华在会上,用相当严肃的口吻宣读这份内部通报时,毛开国书记心里禁不住“格登”地紧了一下。这并不是毛支书为死去的两位孤寡老人而产生的同情。不,他不认识他们,即使认识,人总是要死的,死了就死了,有啥值得同情。而是因为在他管辖的地方,也有一位不能掉以轻心的五保户老头子。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听了国家领导人那严厉的批示,毛支书的心不能不紧了。所以,一散会,他便火烧火燎地往回走,深怕晚了一步,那五保户老头就会冻死或饿死在床上,自己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这个让毛支书牵心挂肠的五保户老头子,叫余天志,今年八十岁,就住在余忠老汉西北角的余家中(土旁)里。当然,如果说毛书记一点不关心五保户的生活,也是不确实的。就是对余天志,去年,他听人反映这个五保户老头行动越来越不方便,生活逐渐不能自理了时,曾来余家湾召开过一次村民会,他想用抓阄的办法,让一户人家把余天志老头接到家里护理、照顾,但这个办法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对——所有的人家都不愿把一个非亲非故黄泥巴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弄回家去像老年人一样供养,结果,写好的纸团没一个人去抓。毛支书接着又想出一个办法——让大家轮流送饭,每家按人算,一人管两天,轮流转。这办法虽然得到大家拥护,但没坚持多久,就执行不下去了。一是因为上年纪的人,性格大都古怪,余天志老头也不例外,饭送稠了,他说没有米汤;送稀了,他说吃了难得起来厨尿;菜煮烂了,他说没滋味;没炖耗和,他又说牙齿嚼不动,故意收拾他。二是一些人户,遇上了农忙或有红白喜事,便大叫吃亏。还有一些不负责任的人家,想起早送就早送,有时甚至一天送一次,也不管老人吃不吃得下,反正提着篮子沿湾里走一遭,让人知道送过饭就是了。送了半年,人们渐渐送烦了,中间有人家偷了一次懒,接下来的人便找借口,说:“上不清,下不接”,便不送了。大家也巴不得不送。不送都不送,这样,毛支书的第二种解决办法,就半途夭折了。后来,毛支书也试图再找一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但一直没找到。久而久之,冷淡了,也便怀着一种“随他去吧”的想法,再不来“寻个虱子在头上痒”了。
  可现在,听了那个带有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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