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第8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文忠站住了,回过头,犟牛一般盯着刘副乡长,斩钉截铁地说:“不栽,就是不栽!”
刘副乡长脸红一阵白一阵,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着。他似乎“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教训文忠了,只好黔驴技穷地站着,怒火中烧地盯着文忠。
前来围观的群众见了,开始息事宁人地劝说起文忠来。可文忠不甘心在刘副乡长面前认输,对大家的劝不但不领情,反而说:“怕啥,看他能把人吃了!”
正在这时,余忠老汉、田淑珍、卢冬碧跑了过来——他们是在不远处的一块地里干活,一个好心的村民见这里僵持不下,跑去给他们报了信。
余忠老汉还没走扰地头,就听见了文忠最后那句话。他虎着脸,走到地里,分开人群,忽然夺过一个村民手中的锄把,抡起锄把就朝文忠打去,口里骂道:“孽种!你这种孽种!”
围观的群众一见,立即抱住了他,夺过了他手里的锄头。文忠这时也才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意识到了今天做出了啥样的蠢事。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可刘副乡长觉得心中的气没有消散,他今天被一个普通的村民“洗刷”得大惨了。他仍板着脸,冷冰冰地看着文忠。
田淑珍一见,马上去替儿子认错,说:“我们栽,一定栽好!你们做领导的,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莫跟他一般见识了!”
刘副乡长听了,回过头,也像是和他们生上了气,看着田淑珍大声说:“栽,现在就给我栽上!”
田淑珍愣了一下,说:“你放心吧,我们说了栽就一定要栽上!”
刘副乡长不容置疑地命令说:“不行!必须当面给我栽上,栽不好还不行!”
余忠老汉在一旁,抬眼偷偷看了刘副乡长一下,沉下了脸。他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似乎想说啥,却没有说出,而是将烟竿含进了嘴里。
田淑珍和卢冬碧迟疑了一会,果然去拾起锄头,一个创坑,一个栽起村来。此时,她们的脸上除了一层无可奈何的表情外,还有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羞辱的神色。
余忠老汉的脸色也在急剧变化着,脸上的皱纹因为内心的不安而痉挛似地抽动。他取出了口中的烟竿,盯了一会栽树的田淑珍婆媳俩,突然满面怒容地大喝了一声:“给我放下!”
众人听了,犹如晴天听到一个霹雳,全都惊了一下,然后不明白地看着他。
刘副乡长也和大家一样,不解地看着他问:“你要干啥?”
余忠老汉向前走了两步,说:“不干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说。”
众人又都吃了一惊,惊诧地望着他。
刘副乡长过了一会,才冷冷地说:“说吧!”
余忠老汉说:“我这个老头子没上过学,说话不知轻重,你可要大人大量啰!说句不中听的话,牛拉犁头时,遇着拉不动的时候,牛不是直接往前冲,而是退一步再拉呢!这人和牛也是一样,咋只知道猛打呢!俗话说,兔子通急了还兴咬人呢,是不是?”
刘副乡长脸红了,故意不明白地问:“你这是啥意思?”
余忠老汉说:“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晓得你们从心里来说,是想为我们庄稼人好。你,周华书记、老陈兄弟、小吴姑娘和龙万春大侄子,都是在想方设法为我们好。可就算是为大家办好事,也得讲究个啥……方法呢,是不是?我老余家不管啥人,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他娘说了栽,我们就绝不会拉稀摆带,就一定要栽好。可你咋个非得逼我们这些几十岁的人,当着这么多爷儿乡亲的面栽不可?这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是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引起了周围的人群一片共鸣,纷纷说了起来:
“是呀,老余大伯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呢!”
“老余大伯一家可是好人呢!”
余忠老汉朝众人摆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娃不对,我当着众人的面,也骂了他。说实话,他再没出息,可也是三十大几奔四十的人了。要不晚婚,恐怕也会有人叫爷了,你这样当着老少爷们逼他,搁在你心头好受吗?还有,上次你让他在游全乡的喇叭里检讨,在上万的人中肇他的皮,他心里没有疙瘩吗?
众人又纷纷抱不平地嚷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呢!”
“都是爹妈生的,哪个没有面子?”
“不能这样对待老百姓!”
在众人的近乎谴责、声讨中,刘副乡长的脸失去了血色。这可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遇见的老百姓当面谴责他呢!特别是余忠老汉的话,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句句戳到了他作人的短处上,使他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他。是呀,老汉数落的他的缺点,上级领导和周华不止一次对他指出过,可正应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句古话。他在心里承认自己不是坏人,也一心一意想把工作搞好,可实际工作中往往事与愿违。他爱训人,作风粗暴,有时办错了事,还觉得是群众习,上级不理解。现在听了余忠老汉一番人情人理、将心比心的话,他蓦地明白了。自己不光是工作方法简单,而且还缺少一点对他人的同情和关怀。真的,如果自己和余文忠换一个位置,自己会是啥感受?一想到这个问题,刘副乡长有点无地自容了。他尴尬地看了看众人,突然红着脸,双手抱拳,朝余忠老汉打了一拱说:“老余大伯,冒犯了!你今天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好!我们马上走,你们栽上就是,我相信你!”说完,他朝陈民政、龙万春和小吴挥了挥手,就带着他们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众人“匐”地笑了起来,又纷纷向余忠老汉祝贺说:
“老余大伯,你今天这话,说得太好了!”
“看他今后还对我们凶不凶了?”
还有人对余忠老汉说:
“余大伯,不栽,就是不栽,看他又怎样?”
众人也说:“对,不栽!”
余忠老汉看了看众人,却没理大家的茬,回头对田淑珍、卢冬碧、文忠大声说:“栽!给我一棵不少地栽好!”说完,亲自去拾起锄头,刨起坑来。
文忠、田淑珍大娘、卢冬碧见了,也闷不作声地走过来,拾起了锄头和扔在地上的桑树。
众人见了,才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栽好桑树,回到家里,余忠老汉才开始训斥文忠。他指着文忠,怒不可遏地大声说:“老子活了几十年,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还没有见过胳膊能拧过大腿的!都让你们说了算,还要政府干啥,啊?”
文忠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余忠老汉不但把烟袋指向了文忠,而且也指向了文富,说:“你们都跟老子听着,我们一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你们今后哪个再惹事生非,老子就敲碎哪个的脑袋!”过了一会,他的火气才逐渐消退一些,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继续说。不过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忍得一时之气,免受百日之灾。再说,庄稼孬了是一季,婆娘孬了才是一世(口山)!养猪养牛,还兴闹个病呀灾的,还不完全保险呢,何况我们从没养过蚕呢!这季死了,下季再来嘛,有啥了不得的?和尚都是人生的,我就不信养不活!人哪,不能只是赢得起,输不起!”
田淑珍见文忠两兄弟被余忠老汉说得抬不起头,就不满地对老头子说:“他爹,你就少说两句吧!娃儿都是大咚咚的人了,这些道理咋不懂?”
余忠老汉瞪了她一眼看,说:“懂?这些东西,你不说他们就懂了?哼!”在他心目中,他们都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可他到底还是停止了训斥。过了一会,才说:“给老子把青麻管好!东方不亮西方亮,蚕死了,还有青麻呢!”
听了这话,田淑珍也充满希望地说了一句:“对,我们还有青麻!”
文忠、文富这慢慢抬起了头,眼里流露出了和父母一样的光彩。
28
“头麻见秧,二麻见糠”,没多长时间,余忠老汉地里的青麻,就蓬蓬勃勃地长到了齐人高,一片丰收的景象。为了及时收获青麻,他们提前几天栽了秧子。而这时,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都说是青麻价钱好,某某地方已经挂出了收购的牌子,一级麻每公斤十四五元。还说是外地的麻贩子也拥进来了,和当地供销社抢购,地方政府发了文件,一律不准外地麻贩子收购,并且在十字路口设了卡子拦截。这些消息让余忠老汉一家格外振奋,同时又有些不相信,心想哪有这样的好事,真是一锄挖出个金娃娃?!可是,小道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这天早晨,余忠老汉一家正在吃饭,陈民政和小吴就急匆匆地走进院子。还没进屋,陈民政就在外面高声喊了起来:“老余大哥,好消息!”
陈民政和小吴一人抓过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陈民政才说:“快收麻吧,供销社挂出牌子了,正卖俏价钱呢!”
余忠老汉听了,忙盯着陈民政追问:“啥价?”
小吴说:“余叔,价格可好呢!一级,每公斤十四元;二级,每公斤十二元;最差劲的,也是每公斤十元呢!”
余忠老汉听了,果然和小道消息传来的价钱一致,脸上立即荡起了欢欣和幸福的笑容,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民政,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着说:“老陈兄弟,这是……真的?”
陈民政说:“老余大哥,我骗你干啥?我和小吴来,就是要告诉乡亲们,叫大家把麻抓紧收起来,赶好价钱!这是市场价,把不准今后还会不会涨跌。可我们庄稼人,不要人心不足,价钱合适就赶快卖,莫去等了,你说是不是?”
余忠老汉立即点头说:“那是,老陈兄弟!这大鼻子洋人说话还真算活!”随后放下碗,对文忠、文富吩咐说:“快去收拾东西,吃了饭就去割麻!”
文忠、文富听了,把筷子往桌上“叭”地一放,起身就走。
陈民政见了,忙说:“两位大侄子还是得把饭吃饱呢!”
文忠、文富两眼也放着兴奋的光芒,对陈民政说:“我们都吃饱了,陈叔!”说着,文富去抱出镰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起来,文忠则去收拾起两只长罗夹。
这儿余忠老汉过来,挨着陈民政坐下,像亲兄弟一样拉着陈民政的手说:“老陈兄弟,卖了麻,我可要好好感谢你和小吴姑娘!”
小吴红了脸,说:“余叔,你这话见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
余忠老汉说:“咋是见外?我们庄稼人有句上话,叫吃菌子不忘疙蔸恩,你说是不是这样,老陈兄弟?”
陈民政说:“老余大哥,你是一个仁义人,我们晓得。可小吴说的也是实话,这都是我们份内的工作。我们哥俩不是外人;我对你说点心里话,我这身子,是损坛子,破缸子,跑回坎是心有余力不足了。我已写了申请,下半年就要退休。我搞了一辈子民政,没给大家办多少好事。这是我的最后一班岗,老余大哥。说实话,看见大家养蚕失败,我心里难受呀,真是好心得不到好报呀!我只指望这麻,能让大家得到好处。只要你们能富起来,我就是退休了,心里也才会踏实。”
余忠老汉听了陈民政这番话,脸上的皱纹颤抖了几下,眼里就蒙上了一层潮湿晶亮的泪水,对陈民政说:“老陈兄弟,莫说了,我们老百姓心里有本账。谁个真为老百姓办实事,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文富已磨好了镰刀。他把镰刀举到眼前,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又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然后站起身走进屋里。
陈民政和小吴见了,就起身告辞。说:“你们要忙活路,我们也还要去通知大家!”说着,告别了余忠老汉全家。
余忠老汉感激地把他们送到院子外边的小路上,才回转身,像最高统帅发布总攻命令一样,对文忠、文富和田淑珍、卢冬碧大声说了一句:“收麻!”
文忠、文富和田淑珍、卢冬碧,立即拿了工具,走出门来,跟随余忠老汉,一家人斗志昂扬地朝青麻地走去了。
可就在这时,玉秀却拎着一只小包袱,神色焦虑地来了。田淑珍一见,忙惊喜地迎过去,问:“玉秀,你咋来了?”
玉秀看了看大家,似乎想说啥,却迟疑地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她勉强笑了一笑,说:“没啥,妈,你们忙吧!”
田淑珍见了,更知道玉秀心中有事,就忙对文富说:“文富,你先回家去!”又对玉秀说:“玉秀,有啥话你就对文富尽管说,莫藏在心里!”
玉秀红了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妈,大家正忙活路,要不,等今晚再说吧!”
田淑珍说:“那咋个行,再忙,也不在这一时半会!”说完,又催文富回去。文富只好出来,扛上一捆麻,和玉秀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玉秀刚把包袱放下,眼里就忽地涌上了泪水,文富一见,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急忙问:“你咋了?”
玉秀的眼皮颤动着,让泪水滚了下来,然后才说:“这段日子石太刚经常往我家里跑,要我回去。”
文富听了,心里一沉,说:“他又来过?”
玉秀说:“他完全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可我爸我妈,信了他假仁假义的话,也要赶我走……”
文富大吃一惊,说:“他们也狠得下这个心?”
玉秀说:“都是石太刚哄的,说啥他坚决要改了!我爹信了他这一套,就非要我回去不可。说嫁出去的姑娘,娘屋只是客店,回来住一天两天可以,但没有住一年两年的道理。”
文富问:“你妈呢?”
玉秀说:“妈作不了主,也只劝我回去,说两口子打架没有隔夜仇!”
文富听了,气愤地一拳擂在门上,接着难过地低下了头。半晌,才抬起头,显得坚定地说:“要不,就住在这儿,他姓石的敢来,我和他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玉秀感激地望着文富,过了一会,却摇了摇头说:“不,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文富惶惑地说:“我也晓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可啥才是长久的办法呢?”
玉秀说:“离婚!只有离了婚,才能过安生日子。前次我从文英那里回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