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传-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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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北京做官的一些进步党人,除被袁世凯收买的参政院秘书长林长民等外,'6'大都借故挂冠而去。农商总长张謇请假回原籍南通,抵家乡后立即递上辞呈。教育部长汤化龙辞职躲到上海。熊希龄以省亲为由,离京回湖南原籍。参政院院长黎元洪托词有病,坚决辞副总统,拒不出席参政院会议。虽然袁世凯极力挽留他们,终不能使他们回心转意。
进步党人所察觉到的危机,北洋军阀段祺瑞、冯国璋和徐世昌等人也同样有所觉察。并且,他们还怀着一种说不出口的忧愤,即认为北洋的天下是他们帮袁世凯打下来的,只有他们才有权继袁秉政,而实行帝制以后,则只能匍伏称臣,不仅向袁称臣,还要向其子孙称臣,这是他们所最不甘心的。袁早已看破了他们的内心,表面上虽说称帝是为了使国家长治久安,防止“乱党”争总统;骨子里却是为预防这些以“功臣自居”的上将篡权夺位。因为从1913年镇压了“二次革命”以后,袁就认为对他的权力构成直接威胁的已不是逃亡国外的“乱党”,而是握有兵权的段祺瑞和冯国璋等人,并且认为只有有了君臣的身份才能抑制自己部下的野心。所以,他不仅不把做皇帝的心事向他们透露,而且尽打官腔,耍手段,甚至派侦探监视他们的行动。北洋军阀集团内部本来就是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矛盾重重;袁推行帝制大大加剧了这种矛盾,以致再也无法掩盖了。
1915年5月,段祺瑞称病退居西山,冷眼旁观,拒不劝进。袁世凯一气之下,于8月29日下令免去他的陆军总长,而让王士珍正式接任,还虚情假意地说:为的是让他安心疗养,“以节勤劳”。'7'冯国璋于6月间特地赶到北京探听帝制消息,没有得到袁一句真话,深知自己不被信任,便对帝制敷衍搪塞,不肯出力。因此引起袁世凯和政府“要津诸人,甚为虑”,不断派人前往南京“探视”。后来,为了缓和矛盾,冯不得不一面派亲信入京“切为解说”。一面发表通电“辟谣”,声明他对袁以公谊论之,“心悦诚服”,论私情则“受恩深重”,“分虽僚属,谊犹家人”。尽管如此,袁仍放心不下,于12月18日下令调冯进京担任参谋总长,企图使其脱离江苏地盘。但是,冯以“害病”为借口,拒不进京,并鼓动江苏军民电请“挽留”。袁只得让冯在南京“遥领”,说“不必急行到任”。'8'当帝制开始发动之时,徐世昌态度暖昧,“模棱两可”。袁乃宽曾要求这位“相国”领衔上书劝进,“相国尤不以为然”。'9'之后,他对袁克定表示:“我不阻止,亦不赞成,听诸君好为之。”'10'但是,当他见帝制遭到各方面反对而断定会失败时,便坚决辞去了国务卿。开始,袁不批准。后来他恳切地向袁说:“举大事者不可不稍留回旋余地,若使亲贵悉入局中,万一事机不顺,无人以局外人资格发言为谋转圜。某当此时而求去,非为自身计也。”'11'袁终于被说动,于10月26日派陆征祥接任国务卿。徐世昌悄悄地离开了北京。张一婉言谏阻帝制,袁乃将他调离机要局,而改任为教育总长,“阳为显擢,意实疏外”。'12'
北洋集团上层的动荡,进一步削弱了袁世凯统治的社会基础。表面看去,由于闹帝制,袁氏的威望似乎大大提高,实际上已陡然跌落。辛亥革命时期及其后的一段时间里,北洋集团和立宪派大都把他看作救世主,而今却把他视为将给他们带来巨大不幸的混世魔王,就连一些追随他的人也心怀疑惧,暗中担忧,认为他不仅“已自踞于火炉之上”,更将他们也“一一牵入猛火地狱中”。'13'袁世凯的周围只剩下一小撮舐痈吮痔之徒,他已经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仿佛坐在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顶上。
在这个危机的关头,袁世凯不仅没有改弦更张,反而决心蛮干到底,主观地认为社会动荡“无关大局”。1915年10月2日,他还得意地对朱尔典说:“内乱不可决其无,至于放炸弹谋暗杀等事于共和时代既无时无之,则君主立宪想亦势所不免,然无关大局。各省将军巡按使已早来电,不论局面如何,皆可担保治安之责任,故于对内对外可以放心。”'14'
袁世凯之所以感到有恃无恐,正如他对朱尔典所说,主要是由于各省将军和师旅长对他表示效忠。而且对北洋军尚未到达的云贵各省,在推行帝制前他已作了周密的布置:如派何国华为云南宣慰特使;派王祖同为广西巡按使,后来又让他会办广西军务;派龙建章为贵州巡按使。这三个北洋官僚都是高级特务,负有监视所在省将军的秘密使命。四川的战略地位对于控制西南各省极为重要。1915年2月,他不顾四川人民的反对,派参谋次长陈宦为会办四川军务,率领北洋军伍祥祯、冯玉祥、李炳之三个旅入川。陈宦(1870—1939),字二庵,湖北安陆人,清末曾在四川等地练新军,并非北洋嫡系。但他在担任参谋次长期间,对于消灭同盟会的武力和瓦解黎元洪的势力出了死力,取得袁的宠信。他抵成都后,袁立即又升授他为成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兼四川巡按使,把一省军政大权都交给他。'15'同时,又派曹锟率领北洋军精锐第三师驻扎湖南岳阳,王占元的第二师集中武昌,以两个师的兵力作为入川北洋军的后援。另外,袁以“换防”为名,调卢永祥的第十师和杨善德的第四师进驻上海附近,又派郑汝成为上海镇守使,加上早已驻扎南昌的第六师,这样在长江以南形成一支震慑力量。这就是袁自信国内不会发生大规模武力反抗的主要依据。
然而,一向对政治十分敏感的梁启超不仅仅看到了武力的对比,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人心的向背。同时,他又受到北洋集团上层动荡的鼓舞,遂决心用武力推翻袁的统治。他和他的学生蔡锷秘密策划在云南省发动反袁。
蔡锷(1882—1916),字松坡,湖南邵阳人。清末考入长沙时务学堂。当时梁启超在该堂担任总教习。他是梁的得意门生。后来,应梁函约赴日本留学。1903年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回国后在广西创练新军。嗣后,经云贵总督李经羲调至云南担任新军第三十七协协统。辛亥领导云南起义,被推举为都督。袁世凯镇压“二次革命”以后,便调他到北京担任统率办事处办事员兼经界局督办,而提拔他的部下唐继尧为云南都督。当酝酿帝制“讨论国体”时,蔡锷表面上曾上书劝进,暗中却与梁启超策划反袁。他的秘密活动很快被袁察觉,从此受到警探的严密监视,其住宅也被搜查。11月初,他以治病为名去天津。在天津与梁启超秘密策划后,设计摆脱了警探的跟踪,绕道日本,于12月21日偕同戴戡等人到达昆明。
云南地方军政要人多是蔡锷的老部下。军队中的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大都参加过辛亥革命,民主思想比较浓厚。自筹安会成立后,中级军官如邓泰中、杨蓁、董鸿勋等“愤慨异常,屡进言于蓂督(唐继尧)并探询主张,以定进止”。'16'当时,以孙中山为首的民主派也看中云南是理想的讨袁基地,派李烈钧、熊克武、方声涛等潜抵云南,在军队中鼓动。所以云南的反袁局面早已有一触即发之势。蔡锷到达后,又带来了各地都准备响应的消息,人心更为振奋。各派力量迅速联合起来,形成反袁的统一战线,于12月23日用云南将军唐继尧和巡按使任可澄的名义向袁发出通牒式的电报,要求取消帝制,立将杨度、孙毓筠、严复、刘师培、李燮和、胡瑛、朱启钤、段芝贵、周自齐、梁士诒、张镇芳、雷震春、袁乃宽等“明正典刑,以谢天下”,并限令二十四小时之内答复。
起义者自然意料到袁世凯不会给予满意的回答,便于25日通电各省,庄严宣布云南省独立讨袁。按照辛亥革命的先例,成立云南军政府,唐继尧为都督,并次第建立护国军三军,蔡锷任第一军总司令,出兵四川。这是护国军的主力,共三千余人。李烈钧任第二军总司令,计划经广西,攻击湘赣。第三军为预备队,唐继尧兼任总司令。1916年元旦,护国军在昆明校场誓师,发布讨袁檄文,历数袁氏“背食誓言”,“叛国称帝”等十九大罪状。这一天昆明各界人民结队游行高呼“打倒卖国贼袁世凯”!“拥护民主共和”!群众踊跃捐款支援护国军,报名参军者络绎不绝,几天内就达五六千人。护国战争的领导权虽然在进步党人手中,但是,这个战争客观上符合全国人民的要求,是正义的,因而得到人民广泛的支持。
注释:
①凤冈及门弟子编:《三水梁燕孙先生年谱》,页332。
②徐有朋:《袁大总统书牍汇编》,1926年第15版,卷2,页85。
③《北洋政府法令全书》第十类。
④《爱国白话报》,1914年10月25日。
⑤《盛京时报》,1916年4月16日。
⑥《东方杂志》,卷13,第5号。
⑦同⑥,第7号。
⑧《张謇致梁士诒函》(原件),1916年4月20日,上海图书馆藏。
⑨《申报》,1915年10月22日。
⑩《上海总商会致政事堂、财政部、农商部电》(原件),1916年1月4日。见北洋政府财政部档案。
'1'《横滨中所领事江洪杰呈梁士诒密报》,见《梁士诒友朋书札》(原件)。
'2'梁启超:《大中华杂志》发刊词,1915年1月。
'3'《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下册,页453、454。
'4'《梁启超致籍亮侪、陈幼苏、熊铁崖、刘希陶书》,见《饮冰室合集》,中华书局1932年版,专集第9册,页28。
'5'梁启超:《国体战争躬历谈》,见同紒紟矠,页143。
'6'当帝制发动之初,林长民为参政院秘书长,其父侨居上海患病,林至总统府请假,袁世凯“极致殷勤,命车送人参鹿茸皮货诸珍之属约值二三千金,俾为老人颐养。林至沪不二旬,乃翁病殁,循例发讣,并撰哀启,以告于袁,袁赙赠银三千元。长民治丧毕,入都销假,至新华宫稽颡致谢。袁氏扶起慰藉,背诵林氏哀启,自始至末,随诵随流涕,一语不遗。长民惶悚,伏地叩颡不已。袁氏复拭泪扶而送之。长民自此于参政院惟袁氏之颐指是使矣。林氏尝密语人曰:以日理万机者而于极不相涉之哀启,强记而面诵之,其责望于我已达严重之极点,不从之,即取我命矣!”(见《人文》月刊第8卷,第1期,《袁世凯与林长民》)
'7'《政府公报》,1915年8月30日。
'8'《蒋雁行致冯国璋函》,1915年12月21日,见《大树堂来鸿集》(未刊)。
'9'《恽宝惠致冯国璋函》,1915年9月7日,见同紒紥矠。
'10'沃丘仲子:《徐世昌》,1918年版,页27。
'11'徐一士:《谈笔世昌》,《越风》第4期,1936年1月。
'12'张一:《心太平室集》,附录,页7。
'13'同①,页295。
'14'《袁世凯与朱尔典密谈记录》,1915年10月2日。(参见本章第二节注释紓紝矠)
'15'季自求:《入蜀日记》。
'16'《蔡锷致梁启超函》,1916年1月5日,见《松坡军中遗墨》。
皇帝梦的破灭
袁世凯在准备登极的日子里,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着一种新的危险:从云南、广东及其他省份不断传来人们反对帝制的消息。1915年12月18日,他接到蔡锷、李烈钧等抵达云南及“滇军异动”的密报。为了分化云南内部,他立即电令唐继尧逮捕进入云南的“乱党”,并授予他就地处决的全权。正当他惶惑不安地期待着云南的消息时,平地一声惊雷,23日传来了护国军起义的电报,这使他一时慌乱无计,以致在25日召开的国务会议上竟然抱怨说:“余本不主张(帝制),尔等逼余为之。”①然而,他很快就克制住自己的惊谎情绪。辛亥革命以来所取得的一系列胜利,使他自信北洋军能够扑灭起义。于是,他毫不迟疑地部署了对云南的军事征讨。26日,他密令驻扎岳阳的第三师师长曹锟备战,稍后又密令第七师师长张敬尧(驻南苑)和第八师师长李长泰(驻保定)准备统兵南下。
与此同时,他一面找到蔡锷的老上司李经羲和进步党人熊希龄,妄图通过他们进行调解;一面请求朱尔典致电英国驻昆明领事,拉拢唐继尧。②
在这些阴谋诡计一一失败后,袁世凯乃于12月29日公开以“民意”的名义讨伐起义者。他说:“主张君宪正为我国民真正心理之表示,各省投票之时,概听人民自由,并无丝毫强制……君主立宪既经国民公决,铁案如山,无可移易,举国上下皆无反对之余地!若以一二人之私意,遂可任意违反,推翻不认,此后国家将凭何者以为是非取舍之标准?无可为准,任听人人各逞其私,更复何能成国?……夫共和元首,国民已有相当之敬礼,何况今日名分已定,天泽懔然,正宜严君臣上下之分,生乱臣贼子之惧,去共和之余毒,复古国之精神,使此后海宇晏安,定于一统。”同时,他宣布蔡锷、唐继尧等有“构中外之恶感”、“背国民公意”和“诬蔑元首”三大“罪状”,褫夺其官职爵位,勒令“听候查办”。③同一天,令滇军第一师师长张子贞加将军衔,暂代督理云南军务。第二师师长刘祖武代理巡按使,叫他们逮捕蔡、唐,押解北京治罪。张、刘都是唐继尧的部下,这种不高明的离间手法,被人们一眼看破,也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军事准备工作就绪以后,袁世凯于1月5日发布明令,派曹锟督率各军进攻云南,并令“近滇各省将军、巡按使一体严筹防剿”。同时在新华宫丰泽园设立临时军务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