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英雄 作者:周梅森-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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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邦半真不假地说:“老于,到时候你可别耍滑头啊,上次你就滑头!”
于华北恳切地道:“安邦,这一点请你放心,该说的话我都会说!了不起不进这一步了!”又建议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安邦,要不你现在就约一下!”
赵安邦应了,当着他的面给裴一弘打了个电话,说要和他一起做个汇报。裴一弘不但答应了,还主动说起了关于文山违规干部的处理,说是也正要找他们通一通气呢!赵安邦便在电话里和裴一弘约定,当晚在裴一弘办公室碰头通气。
放下电话,两人驱车回了省城。他上了赵安邦的车,一路上谈了许多。从汉江省二十多年的改革历史,说到今天的现状和问题,谈的难得这么融洽。于华北再也没想到,因为这个方正刚,他和赵安邦这次会毫无保留地站到同一立场上。
当晚八点左右,他们汉江省三巨头,又一次在裴一弘的办公室聚齐了。
通气开始前,于华北敏感地注意到,裴一弘说话口气发生了微妙变化,考虑问题的角度已自觉不自觉地站到了更高的层次上。请他和赵安邦在会客室的沙发一坐下,就高屋建瓴地发起了感慨,“安邦,老于啊,这些年改革搞下来,有个事实看得比较清楚了:咱们地方政府手上的权力和应承担的责任不相匹配啊!”
于华北不太理解,“老裴,你具体指的是啥呢?什么权力和什么责任?”
赵安邦打哈哈说:“老于,这还不明白啊?谁没负好责任就收谁的权嘛!”
裴一弘挺严肃,“哎,安邦,我不是开玩笑啊,是说正事!你们两位回忆一下,在这次中央宏观调控政策下达前,我省的地方政府,比如文山政府是个什么情况?几乎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力,包括支配国有、公共资源的权力!在土地使用上,国有企业资产处理上,城市建设和项目决策上,都是主导者嘛!而且还通过自我授权进一步扩大权力,像新区七百万吨钢的严重违规行为!这七百万吨钢造成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事实上文山地方政府最终是没法对自己的决策行为负责任的,也不可能及时发现和解决管辖区内存在的经济冷热问题,这就搞成了一场悲剧。不但亚钢联垮了,许多干部也要在政治上付代价,包括石亚南和方正刚!”
于华北马上感到情况不妙:裴一弘这口气不是和他们商量,像似主意已定。
赵安邦却为文山和地方政府辩护起来,“老裴,你说的是一方面,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另一方面,中国也有中国的特殊国情嘛!我说个观点,不是我的发明创造啊,版权属于方正刚,供你参考:和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相比,我们中央政府把更多的责任下放给了省以下地方政府,直至乡镇政府。你看啊,中国财政总支出的65%由各级地方政府负担是事实吧?这么一来,让地方政府咋办?除了拼命扩张GDP,乱收费扩大财政收入,别无他途嘛,也就难免违规自我授权了!”
于华北接了上来,“老裴,安邦说得有道理!我们一直批评下面地市追求GDP,文山这七百万吨钢也涉及到GDP嘛,就认定是片面追求政绩。片面追求政绩的情况存在不存在呢?肯定存在,不少地区还很严重。但另一方面,GDP也是各地市生存和发展的命根子啊!没GDP,这么严重的失业问题咋解决?财政危机怎么解决?比如说文山,八百多万人口的一个欠发达市,也真是难啊!”
赵安邦笑道:“老裴,你上去了,可别忘本啊,得理解我们下面的难处!”
裴一弘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看他,又看看赵安邦,“哎,我说你们两位仁兄今天是怎么了?一唱一和的,串通好了一起来对付我?说说看,都是咋回事?”
赵安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老裴啊,你电话里不是说了吗?关于文山违规干部的处理,要和我们通气?我和老于在文山沟通了一下,想和你班长同志交换一下意见。我们认为,焕老舍车保帅的工作思路恐怕得改改了,焕老的时代结束了,要以人为本,对干部也要这么做,不能让下面的同志再付这种沉重代价了!”
于华北当即表态说:“是的,老裴,我们都老了,明天属于方正刚、石亚南这帮更年轻一些的同志们,要牺牲就牺牲我们嘛,决不能再搞挥泪斩马谡了!”
裴一弘一脸的为难和不悦,“老于,安邦,你们以为我想斩他们啊?也不想想,哪有这种好事呢,既要保项目又要保干部!实话告诉你们,文山不撤个一把手过不去!把石亚南这市委书记拿下来吧,好在亚南同志想通了,主动找我了!”
于华北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裴一弘要斩的竟是自己手下这员能干的女将,而不是没后台的方正刚?石亚南竟然还主动引颈自刎了?这都是咋回事?
赵安邦也很吃惊,“哎,老裴,你就为了拿下石亚南和我们通气啊?拿下石亚南这女同志合适吗?她是市委书记,不是市长,不应该对具体项目负责……”
裴一弘摆摆手,“安邦,你别说了,咱这位女书记也不是无条件投降的,今天上午跑来和我做了一笔交易:她引咎辞职,但要求保下方正刚和古根生!”
于华北益发吃惊,“这个石亚南,她也真敢乱来,和你,和省委做交易?”
裴一弘点头道:“按说,我和省委不能和她做交易。处理谁不处理谁,怎么处理,都不是她石亚南考虑的事,更不能以此做筹码和省委讨价还价!但认真听她一说,也不是没道理!她老公古根生是被她拖下水的,这事安邦清楚。方正刚呢,虽说是市长,可并不是班长,而且又是公推公选上来的,撤下来影响不是太好。另外,亚南坦承说自己有违规前科,属于屡教不改之列,这次就拿她开刀祭旗,才能让大家警醒,真正认识到安邦提醒过的改革和改革者的原罪问题!”
赵安邦显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喃喃感叹道,“好同志,真是好同志啊!”
于华北心里也不是滋味,“老裴,你就同意了?就拿石亚南的头祭旗了?”
裴一弘庄重地道:“同意了,亚南同志说的有道理嘛!不过,我也代表省委提出了个条件:不是主动引咎辞职,而是省委责令你引咎辞职,亚南答应了!另外,我个人的意见,古根生和方正刚虽不作撤职处理,但要给党纪政纪处分!”
于华北觉得裴一弘有些过分,“老裴,对亚南同志就别搞责令了,主动引咎辞职也很好嘛,体现了亚南同志的政治品质和思想境界,对教育干部有好处!”
赵安邦苦笑道:“老于,撤都撤了,形式还有啥计较的?有了这个责令,对上更好交待嘛!”又红着眼圈说,“暂时把亚南撤下来也好,我们也该让这位女将从一线阵地上下来休整一下了!这些年来他们夫妻长期分居,过的啥日子啊!”
于华北突然想起了章桂春,“那还有个人该撤掉: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
赵安邦马上接上来说:“对,这个人是该处理,就是个政治腐败分子嘛!”
裴一弘面呈难色,叹着气说:“你们不是不知道,对这种政治腐败,我很重视,亲自抓了。可根据目前反馈的情况看,向阳生的举报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啊!就在今天,银山市委副秘书长吕同仁还送了份材料过来,说向阳生诬陷了章桂春。向阳生本身腐败掉了,对章桂春搞报复也不是不可能嘛!这两天银山不少同志也打电话给我,众口一词,夸他们章书记是好干部。还提到了他春节期间带伤去金川独岛乡处理突发性事件。这倒也是事实,当时安邦住院我在值班嘛!”
赵安邦说:“老裴,另一个事实是,咱们这么盯着,还是冻伤了群众嘛!”
裴一弘道:“这事查了,章桂春并不知情,包括那四菜一汤,也不知情!”
于华北建议说:“老裴,不行就把章桂春平调到哪个无关紧要的部门去吧!”
裴一弘手一摊,颇为无奈地道:“哪个部门无关紧要?总不能再派到省作家协会去做党组书记吧?去年安排了一个田封义已经让作家们大发牢骚了!这个同志,我的意见还是再看一看吧,有些问题继续深入查,副省级暂不考虑了!”
赵安邦一声长叹,“好干部好得让人心疼,坏干部也真坏得让你咬牙啊!”
于华北自嘲说:“是啊,你明知他不是啥好东西,还就没法把他拿下来!”
裴一弘道:“不说了,这就是我们今天不得不面对的干部队伍状况嘛!”
周梅森《我本英雄》
五十九
吕同仁如愿以偿,调到银山市委做了副秘书长。从被免职到履任新职,只间隔了二十三天。市委常委会开会研究时,个别同志有顾虑,说是小吕刚在金川犯了错误,马上就做副秘书长,是不是不太合适?章桂春脸一拉,一锤定音:有什么不合适啊?小吕的错误是工作失误,是改革探索中犯的错误,不像向阳生是贪污受贿!再说,也降级处理了嘛,不是从正处降为副处了嘛,够可以的了!大老板决心已定,谁还敢乱放屁?!他便走马上任了,章桂春亲自谈的话,让他把市委办公厅、机要局、机关事务管理局等几个正处级单位的工作全都大胆抓起来。
这让吕同仁感慨不已,世事变化委实难以预料啊!他咋也想不到,自己竟因祸得福,傍上银山市最高领导了。由此看来,关键时刻走对走错一步结果大不相同啊!走对了一步上天堂,走错了一步下地狱,起码在章桂春领导下的银山市是这个情况。因为走对了一步,及时中止了为真理而斗争的告状,他这个本该下地狱的家伙上了天堂,而章桂春的老部下向阳生则下了地狱。当然,这可能是一种堕落,似乎还有些无耻的意味,一位热爱真理的年轻勇士竟被官场污秽的烂泥淹没了。可这能怪他吗?正因为爱真理,他才得识时务啊,待得哪天他也熬到章桂春这种位置,手里就有绝对真理了。没绝对真理的时候,你绝不能为真理而斗争。
向阳生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啊!论岁数比他大,论资历比他老,论关系是章桂春一手喂熟的狗,咋着都不该出此下策,给裴一弘、赵安邦、于华北他们乱写什么举报信啊!这主倒好,自己腐败掉了不反省,把领导拉上垫背,不但写了举报信,署上了真名实姓,还敢诬陷。连他自己发明的四菜一汤“廉政餐”都赖到领导头上,这就太过分了,领导收拾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你就等死吧。
据吕同仁所知,章桂春开始并不想收拾向阳生,暗中还是要保的,区区八千元,又是多年前的旧账,多大的事啊?退了赃就算了。可因为省委副书记于华北有个批示,也只好让纪委走一下程序。但领导明确交待了,就事论事,不准扩大范围。不料,向阳生不讲政治,偏就拼了,还敢打电话找他,让他一起参加诬陷领导!他苦口婆心劝啊,劝不住嘛,为了最后挽救向阳生,也不给领导添乱,他才紧急找到领导汇报了。领导的态度就变了,把就事论事变成了深挖细找,向阳生就从小腐败分子迅速成长为了大腐败分子。这就没办法了,自作孽不可饶嘛!
这日一早,吕同仁奉命到章桂春办公室接受召见时,市纪委刘书记又在汇报大腐败分子向阳生的新问题,办公室里的气氛严肃而沉重。吕同仁应召过来时并不知道刘书记要来汇报,便和章桂春和刘书记打了个招呼,挺识趣地退出了门。
章桂春却把他叫住了,“吕秘书长,你坐下一起听听,这和你的工作有关!”
吕同仁想不出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彼此提防,他和向阳生在金川搭班子时并没共同从事过任何涉嫌经济犯罪的活动。可心里还是有些虚,现在不是就事论事了,是要深挖细找,向阳生又狗急跳墙,免不了也会像诬陷领导一样诬陷他。于是,便赔着一脸笑容,远远坐下了,感觉还是不错的,起码领导信任他。
刘书记继续汇报,“章书记,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和向阳生的交待,案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这个老向涉嫌贪污受贿四十六万啊!我们办案同志估计,还远不止这个数,老向另有八十多万财产没法说明合法来源,还有新的受贿线索!”
章桂春一脸沉重,“这个情况我也估计到了,一个组织上培养了多年的老同志,就这么腐败掉了,令人痛心啊!”想了想,又说,“老刘啊,今天我当着小吕秘书长的面也做个检讨:一开始我的判断有些失误,以为老向一直比较谨慎,我又经常敲打着,不该有多大的问题,才让你们就事论事,看来是个教训啊!”
刘书记谦恭地笑道:“嘿,章书记,这话就别说了,连我们也没想到嘛!”
吕同仁心想,还没想到呢,我可早想到了,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
刘书记请示说:“章书记,你看下一步咋办?是不是继续深入扩大战果?”
章桂春一副为难的样子,“老刘,我也想继续扩大战果,但有顾虑啊!你和纪委的同志们想啊,老向向省委领导们写信告了我,咱们就不断扩大战果,是不是有挟私报复的嫌疑呢?”略一思索,“这事你容我再考虑一下吧,要慎重!”
吕同仁心里暗暗感叹,领导真是高明啊,深挖细找把向阳生装进去了,还不愿担报复的嫌疑,还要求老刘和纪委慎重,真是滴水不漏。当然,这高明也来自领导手上的绝对权力,拥有绝对权力就等于拥有绝对真理,这是不容置疑的。
刘书记的汇报结束了,合上文件夹,站了起来,“那我们就等你指示了!”
章桂春应着,“好,好!”又和气地说,“老刘啊,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你的正厅级我和市委已经在考虑了,准备马上推荐安排市政协主席兼书记!”
刘书记似乎想说什么,可看到他在场,又没说,和章桂春握了握手走了。
待得刘书记走后,吕同仁才从沙发上过来,坐到了章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