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李碧华作品集 >

第16部分

李碧华作品集-第16部分

小说: 李碧华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就是邓光荣还在演“学生王子”的年代,当年,ALAN是十分流行的。 
  我的中文名字更劲,叫“冠文”。 
  老实说,我比许冠文英俊。眼睛较大,脸型较长,肚腩较小。——我只患“轻微肚 
腩症”。故也算得潇洒。 
  我很满意自己叫“冠文”,虽然,到银行签名、有外电来找、甚至被介绍于陌生朋 
友时,他们总对我连名带姓“谭冠文”三字,展露一阵不大看得出来的隐忍的笑意。 
  当我三十风气的时候,十分希望自己仍是廿五岁,这样,我便有一大把时间好从头 
再来,如今我卅五岁了,又十分希望自己仍是三十岁。每隔五年就节节退让,心中壮志 
未酬,总觉有点欠缺。 
  我当然不想“如此而已”。 
  “医生,我记不起我是谁?自下而上仍什么目的?上帝有什么用?钱有什么意义? 
我每天起来,只觉整个世界对我不起。医生……你快乐吗?”那廿岁的女病人,灰色少 
女,一星期两次,不停地向我倾诉她的不快乐。问一些得诺贝乐奖金的学者也答不出来 
的问题。我欢迎她提问,要是答不了,下星期还可继续。此乃本人的营生。 
  游目至办公桌上,一帧家计会拈来宣传样板的照片:“我妻、子、女”,一家四口, 
其乐融融。 
  间中,也有病人躺在那儿,身心不忿:“医生,我受不了!天天早起都要与一个披 
头散发的黄面婆一起刷牙……” 
  “你看惯了,老婆并不那么丑样。” 
  “她用什么牙膏,排牙都一样黄!”他说,犹有余怒。不管我的开导。 
  ——我就没有同感了。因为,每天清晨妻比我早起,打扮妥当,容光焕发。早餐天 
天更换款式。当我刷牙时,只自惭形秽。 
  “冠文,今天换了新牙刷,与新毛巾衬色。”她总是兴致勃勃,头头是道,生生不 
息。 
  我就恨她这点。哼,要是可以出轨……。 
  “……我真的想出轨。烛光、红酒、美人。浪漫一次半次,不上身的。”我在电梯 
口与老友史泰龙闲聊:“天天都一样闷。在家,只有老婆讲;在办公室,只有病人讲。 
我怕我的心理也有问题。” 
  “谭冠,你不快乐吗?”这小子嬉皮笑脸:“要晓得利用时间,好日子有限。” 
  “难怪你近日生意那么好。” 
  “你帮人箍煲,我劝人自由。” 
  “其实我也想‘自由’。” 
  他明白而又怜悯地看我一眼。 
  史是相识十多廿年的老友,当年一齐出猫,他总是逍遥法外,而我间中束手就擒。 
如今他是城中钻石王老五。律师、英俊、口甜舌滑、雄才伟略——尤其是面对女性。 
  他自诩从来未曾召妓。新近给自己改名“史泰龙”,是纪念他的“第一滴血”各项 
经验与评语,眼看有无数的续集、三集、四集。 
  进了电梯,走来一个艳女。史眼前一亮——简直会泛出蓝绿色的精光。 
  “男人有四种——”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发表谬论:“第一种,结了婚,不敢去浪漫 
的,即是你啦。第二种,结了婚,略为浪漫的。第三种,未结婚,又不知什么叫浪漫的。 
第四种,最‘正’的一种……” 
  艳女瞟他一眼。史笑:“小姐,你猜第四种是怎样的?” 
  她浅笑,不表示厌恶。 
  我见事已至此,便道:“史泰龙,我老婆驾了车来接我,先走一步。” 
  他才不理会我。身后响起他那充满魅力的权威中带挑逗的声音:“小姐,女人又有 
四种……” 
  妻打开车门,我一钻而入,见已携备一子一女。子八岁女五岁。全都是妻的爪牙。 
看,这便是幸福家庭的样板了。“阿史又换画了?”她问。 
  “他专门帮人办离婚,久而久之,自己也不肯结婚。” 
  “他生意很好吗?以后少来往。” 
  “不会啦,他做不成我们的生意。——如今没什么好老婆,最好的那个已被我娶 
了。” 
  妻面不改容:“那你是好老公吗?”子女奸狡地等我回答。 
  你看你看,我岂有半点面子? 
  我实在厌倦“天伦之乐”。 
  花了二万元买了副电脑,结果儿子整天与“苹果”打交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这样 
的早出晚归,赚个死脱,那衰仔却印印脚地坐享其成。在我小时候,向父亲要钱买本 
“财叔”,他也要扣我半碗饭。 
  女儿年方五岁,长得眼小鼻大——像我,她还箍了排钢牙,在我跟前表演芭蕾舞, 
一头蹒跚的招积小天鹅,要栽植之长大,需得花我多少心血?一排钢牙所费不菲,要二 
千多元。我从来都享用不到钢牙。 
  “你说,公平吗?”我冲口而出。妻用一层鸭屎绿色的面膜膏糊了一面,探首望过 
来,我连忙装作专心阅报。 
  那衰女仍踮起脚尖扰攘,我喝令:“还不去睡?去去去!” 
  她尖叫:“妈咪——” 
  儿子连忙帮凶:“爹地又欺负安琪了!” 
  “好了好了,够钟上床了。”在妻的训示下,二人竟乖乖就范。 
  真是走狗! 
  “你也够钟上床了。”她说。 
  她顺手关灯。一刹那间,大厅黑漆死寂,我衰老了。——她控制时间真有一手。未 
几够钟吃丸,未几够钟来干一次,未几够钟入睡,未几够钟起床、够钟上班……。我在 
她的英明领导之下,逃不出魔掌,永不超生。堂堂一个男子汉,连做错事的机会也没有? 
真是天理难容。终有一天,给我遇上投怀小燕,就够她瞧了。 
  谁要一生饰演HIFI旁两座大喇叭之一?一具永恒嘹亮,一具早已失灵——那是我, 
发不出来自肺腑之声音。 
  “铃——”我接电话。 
  “这是史泰龙,我有好介绍!见你守行为过久,丢尽男人脸,权且给你一份神秘礼 
物。地址是……”他说那不是架步,但是什么地头呢? 
  我从不打算去“滚”,我要的是“激情”。向往浪漫。你一定会明白:我无法与一 
切知名或不知名的香港美女“沟通”,因妻本领高强,势力范围大。 
  当我摸上这住址时——那是在上环文武庙摩罗街附近的一座唐楼。 
  上到天台,见一个白发老翁,双目炯炯,不苟笑。他说他是“某先生”。 
  “你来买‘车票’的?请先发毒誓,永不后悔!” 
  有没有弄错?来找女人要发毒誓? 
  但见这某先生怪怪的,住的地方又局促,遍地是册籍,烟黄剥落。 
  “你要买单程的?双程的?抑储值的?” 
  史教我买储值车票,他说这样会合划算。而且尾程几等于免费。 
  他又问:“要哪个朝代的?” 
  “你有什么好介绍?” 
  “古今中外,燕瘦环肥,全都是小说中人,绝色佳丽。” 
  “我要……”一时间难以抉择。 
  “男的也成,潘安?宋玉?阳刚点的有武松?” 
  “不。请别编派我错入了‘断袖分桃’那一本小说里。‘红楼梦’也不要,”我道: 
“我怕贾宝玉有爱滋病。林黛玉也有肺痨。” 
  “那你自己决定吧。”他好整以暇。 
  “……我要一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笑得甜蜜的少女。我要她天真,不要她聪明。 
——天真得不蠢,又没聪明到看透男人。” 
  “哦,也够苛刻了。不过,我是‘明日科艺创先河’,你难不倒我的。” 
  他在一个雕花樟木柜中搜索一下,给我递来一张车票。那分明是地铁车票呀。还有 
什么“正面放入”、“通用储值”字样和箭嘴。 
  “你来找我,就要信我!” 
  他权威地说:“唉,你的文化程度虽高,但科学程度却未及。票上有所谓‘磁’, 
这与地铁的……还是别说了,你究竟买不买?” 
  我买了。花了五千元。 
  他先把车票放在一个劳什么子铁盒中过一过,好象也调校了什么掣,总之做了点手 
脚。之后,随票赠送小说一本。吩咐我:“翻到那一页,折起它,手中紧抓着,上任何 
一列地铁,闭上眼睛,直至车停定,你便出路面。记着,每次只得一小时。末了循原路 
回到站头,坐上往回驶的地铁。” 
  “回得来吗?安全吗?”他把我五千元袋袋平安,送客时在门边反问:“你说,世 
上有什么勾当是‘安全’的?” 
  “喂喂——”他关上了门。 
  那天下午,我打发了两个病人,提早一小时下班。告诉秘书去看牙医。以防妻的问 
候。 
  我在中环地铁站上车后,在座位中闭目养神,车晃荡前进,冷酷无情,不消一刻的 
浑噩,车停了。我张目一看,哗,周遭死寂,只得我一人。——手中小说已在第十一页 
折起。 
  上到路面,抬头见到“龙凤店”。然后见一丽人……。 
  我一脚仍留在这山野洞穴中,正趑趄好不好全身投入。 
  你知道吗?那卖“车票”给我的某先生,竟曾如此的安慰:“喏,如果发生任何意 
外,你不能回来,我肯定双倍奉还!请放心。” 
  但是,眼前这位娇俏的少女,穿着各色零星布料拼合缝制的上衣,简单别致。听说 
在明朝,她们这种衣服叫“水田衣”,真可与今日流行的披搭乞丐装媲美。 
  她天真烂漫地在酒肆旁喂鸡,一手持绣绢,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歌。唱什么:“人 
潇洒,性温存。似有意,若无情……”之类。 
  她一抬眼,与我四目交投。 
  嘿,本人就此触了电。 
  我当然明白:心理学上这种情形,便是“受惊”。但凡生疏的、缺乏经验的东西, 
都会引致人类的疑虑及害怕。心理影响了神经细胞,和心脏节奏。故我焦灼、失明、失 
聪、心跳、血液沸腾、酒醉,整个人接近溶解。直至她唤我:“唏——” 
  勉定心神,我望着地上团团乱转的小鸡:“我——小姐——” 
  她娇羞地说:“哥哥不在家,今天,不卖酒。” 
  “我不是来买酒的。”我连忙澄清。 
  “鸡——也不卖!” 
  我终于鼓起勇气痴望她:“你那么甜,真是比酒还迷人,我一看见你——”多肉麻, 
真想以英语说出来,比较顺耳。 
  “哎呀,我们梅龙镇,守礼严明,怎可讲粗俗的话?咦,相公,你穿得这么古怪, 
你是什么人?” 
  横里杀出一个粗暴的楞小子,也在打量:“凤姐,这衣着伤风败俗的男人是谁?” 
  她嗔道:“大牛不要多事,快去扫地。” 
  然后回眸:“待哥哥回来,再上门吧。” 
  她一甩辫子,说不出的俏媚,直勾去我三魂七魄。“小姐,你哥哥何时回来?——” 
  只见她欲关上店门了。在我正想作最后抢救时,忽见店侧踱来一名气宇轩昂,但又 
色迷迷的男子。凤姐怕是十月芥菜,又无限娇憨:“我哥哥不在家,今天,不卖酒。” 
  “我不是来买酒的,”那厮道:“让我介绍一下,我姓朱,名德正,家在北京城, 
二十岁,还没有订过亲……” 
  闹钟响了,原来本人已晕浪了一小时。 
  大势已去,我懊丧打道回府。 
  我又自那山洞往下移玉步。谁知在明朝,龙凤店之外,某一座山,某一个洞穴,竟 
然是地铁站?真是匪夷所思。 
  “去到啥地方?见到什么?见到谁?满意吗?觉得如何……” 
  史泰龙一口气盘问。 
  在“欢乐时光”中,把酒谈心。 
  “觉得晕浪。”我余情未了。 
  “搅掂了?”他向我一举酒杯。 
  “没有。——她又结识了另外一个男人。叫朱德正。” 
  “喂,何以你面红?” 
  ——我面红?本来不红,被他一说,马上更红了。 
  “糟了,动真情那么蠢?” 
  “没有,我怎会呢?不过,我不甘败在那厮手上。他又没一技之长,也不是专业人 
才,只不过是皇帝——做皇帝是不必资历的。他甚至没中学程度。” 
  “那你向凤姐摊牌啦。”史教我:“告诉她你爱她,直接一点。这事件简单,最紧 
要勇!女人而已,不管她生在哪个朝代,都喜欢男人勇。” 
  “我担心她受惊。” 
  “嘿!受惊?十个妇人中,有九个天生渴望被非礼。——你说,你见过我失手吗?” 
  “那你上次找的是谁?” 
  这一问,史泰龙略怔,才道:“哦,我找的是千古第一淫妇潘金莲。” 
  “吓?”我万分好奇:“她?” 
  “这有什么?”他回复往昔的骄纵:“西门庆搭上了花子虚老婆李瓶儿,她妒火中 
烧,表面还得玉成其事,这般的难熬,我一上场,她也就‘达达,心肝’的乱嚷——” 
  “这女人好么?” 
  “她太劲,不中你意。”顾左右而言他。 
  “你可一矢三箭啦,”我艳羡:“那瓶与梅又如何?” 
  “女人,还是要鲜嫩的好,谁有兴趣要副榨汁机,温磨吐磨飞磨,像她在嫖我。— 
—你运气不错,李凤姐,还怕不任你摆布?快点想办法,早日截糊才是正经!”他乘机 
不再提及他的“女友”了。 
  惟史深明大义,实乃本人良师益友。好,一于截糊。 
  回抵府中才知道,我那精力充沛的妻,去了跳健康舞KEEP…FIT,温尘吐磨灭,未有 
归意。 
  我便觑此空档,把《风流天子艳史》、《李凤姐》、《中国后妃列传》……等翻阅。 
胸有成竹,得知以何种心理攻势去攫取芳心。 
  直至次日妻在什么妙妍雅集午餐例会中演讲,本人风度翩翩地列席时,心中仍萦绕 
着凤姐音容,真是音容宛在。 
  妻在席间向二十八个八婆侃侃而谈:“——婚姻是很简单的一回妻,婚姻是蚌和珍 
珠,一粒砂无意中走蚌的身体中,蚌不断地付出它底心血,来减少痛苦,终于,便产生 
了一颗完美的珍珠了!”八婆们鼓掌,妻微笑致意。 
  我在心中想:“——终于,那只蚌也被人干掉了。” 
  但我也轻轻鼓掌,向妻投以欣赏的目光,我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丈夫。 
  晚上,妻在枕边向我长篇大论: 
  “我旧同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