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作品集-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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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掉泪水。
「我是一个擅於把不幸转化成本钱的女孩吧?做人不能太自卑。」
他望著「项链」,真是怵目惊心的「疤痕」啊。当她招摇过市时,这是多麽丰盛的空虚呢。
他指指她的腰腹。她已心有灵犀:
「快了,这珠胎快出来了。——遇上了你,我多希望是最後一个。」
同病相怜、相爱,也是缘份吧。
但牡蛎男孩静默一阵。
他好像月力在遏止一些甚麽。以致心怦怦地跳。他的脸容有点扭曲。然後,自背囊中,取出一本书来。
「我要走了。这是我的传记,你现在不要看,令晚回家後才翻翻—— 」
「你玩甚麽游戏?」她一看书名:——叫THE MELANCHOLY OF OYSTER BOY《牡蛎男孩忧郁之死》。「这是其麽书?TIM BURTON?」
「添布顿导演是我主人。」男孩说:「制造了痴情剪刀手、无奈蝙蝠夫、伤心骷髅积、哭笑难分的小丑、无头鬼……,还有我。」
「他有那麽多私生子吗?」女孩拉著他:「我不嫌你是怪物,我由始至终没
有介意过——」
「可是 我介意。」牡蛎男孩找个籍口决绝地,头也不回地,推开酒吧的门。
他走了。
珍珠女孩觉得这是最坦率直接的侮辱。她的心马上淌血:
「旧患还没好过来,现在又有新伤了。怎麽遇上这样重插一刀的人呢?我的珍珠质快不够用了。人不可能同时应付两个伤口的!」
她回忆这多年的坎坷,禁不住伏在桌上大哭。
「call me! 」
忽然一个男孩递来一份小礼物。
「我很烦,你闪开!」
「先看看礼物好吗?」他说:「我放在这儿。」
她一瞄,是「call me巧格力」。一盆十二格,九格是数字,巧格力合成一个手机号码。
示爱方式真有趣。
男孩伸出舌头来,舌头上全是键盘。
「你的号码是多少?」
他接著便输入舌头中了。
「别大惊小怪。」他笑:「我妈妈同电磁波有染,诞下私生子。我是一个手机男孩。」看了看大门:「世上并非只有那个“蛤仔”才有特色。」
又劝她:
「你不要钻角尖了。那个“蛤仔”说不定已看上了鲨鱼丸女孩,贪她比较腥。」
人生在世,又何必太过痴心?
珍珠女孩带看遍体鳞伤和一串珍珠,与手机男孩厮混了一阵,欲火焚身,忘却伤痛。一起拥着离去。
她遗下那本小书。对他的传记再也不屑一顾。
但书中的故事仍是延续下去的——
牡蛎男孩落寞地回家时,已经凌晨二时五十五分。
爸爸和妈妈在房中,为著男人的性能力烦恼。自从生下怪物之後,他变得很差劲,涂抹各种药油、试过各种口服剂,甚至酒精,其至含铅的毒酒,也不管用。
医生诊断後说:
「大家都说牡蛎可以增加性能力呢」
这个晚上,爸爸踮着脚尖,偷偷走进他房内,前额冒出汗珠,嘴中吐出美言:
「儿子呀,你快乐吗?你可曾梦见天堂?」
男孩眨眨眼睛,来不及回答。他怎会快乐?他连天使也拒绝了,因为
他洞悉。
爸爸拿起刀子,举起了牡蛎男孩,一撬之下,他「滴答」滑进他的喉咙。进入他的胃、肠、生殖器……
爸爸流了一滴眼泪。
三点正。
爸爸和妈妈躺在床上。他亲了亲她:
「来,试试看,这回一定行的!」
妈妈呢喃:
「这回我想要个女孩呢。」
让我们尾随珍珠女孩吧。
到了手机男孩的家。——她叹了一口气。认得这地方,原来很久之前上过来一次。一夜情,不应该有的记忆。那麽说,颈项上的珍珠,是否有一颗是他的呢?
但他热吻着她,没有时间喘息。二人一起纠缠着进浴室,在花洒下,再也分不开来。
忽然,女孩一阵急剧的抽搐,脸青唇白,双目贲张,蓦地弹倒。一身发黑,仰天暴毙。
太快了。是触电,
发生其麽事?
「唉,」已呈兴奋状态浑身湿淋淋的手机男孩十分扫兴,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又忘了关掣。真该死!」
诱僧 「李碧华」
第一章
1
他使的是“夸父追日”。
剑虽为双刃短兵,却是百刃之君。过柔则卷,过刚则折。能拥有一把好剑,等
于得到另外一只手。自黄帝采首山之铜以铸剑后,一直以来,它都是兵器中之上品。
武官侠客,山野沙场,稀世名剑总是伴随它的主人,忠心不变。
剑从不辜负人。
石彦生的佩剑由他的父亲传下来。
在前朝,隋大业十二年,炀帝南游江都。他骄奢淫逸,民心思变,太原留守李
渊,派长子李建成指挥左路三军,次子李世民指挥右路三军,沿汾水。渭水进兵。
人强马壮,次年十一月,打下长安,建立唐朝,改元武德。
石玮于此役阵亡。
他的宝剑,由儿子石彦生继承。九年来,已成为东宫太子李建成极其倚重之一
员虎将。
今日,长安城南的郊野,正举行祭天。
仪式盛大而隆重。
李渊安于王座。
他的儿子与部署均列席。建成资质平平,因居为长,封为太子;次子世民,才
识过人,雄心勃勃,虽不服气,也只能眼巴巴地尊兄为主,退为秦王;四子元吉,
一向机灵暴躁,被封齐王。三子玄霸早死,看不到大唐盛世。
“破阵乐”响起了。
女声为祭田之舞作致语:“卫王入场,咒愿神圣,神皇万岁,孙子成行。”
一百二十个舞者,披甲执戟,排作“鱼丽阵”、“鹅鹤阵”……
主跳者出场了。
见不到他的脸,只见一个金蓝怒彩的木刻面具,顶部刻有龙形,锐鼻,眼睛突
出,下颚吊垂,形象威武而丑陋。
这是“兰陵王”假面舞蹈。
兰陵王原是北齐高祖的孙子,名高长恭,是性格勇敢胆识过人的军士,可他容
貌秀美,上阵不足以威吓敌人,故戴上假面以慑众。
流传下来,乃著名的演舞。
舞者穿着杏黄色长袍,紫衣,金带,手中执鞭。舞姿英武而威风,腰、腿尤其
有劲。全场为之吸引。
几案上,香烟袅袅上升。
李渊踌躇满志地坐拥天下。
大局已定,三个儿子都在身边,嘉宾满座,都是文武百官,还有来自日本国的
遣唐使,身穿和服来观礼。
李渊喝着酒,向世民道:“数次重大战役,世民功不可没,封为‘天策上将’,
亦为足相称。”
又望向建成和元吉二人:“惟因‘立嫡以长’,朕希望你们兄弟相扶持,安我
大唐江山。”
世民不语。建成和元吉互望一眼,亦不语。
三者对立,冲突已非一朝一夕。
世民功大,声势在太子之上,早存夺嫡野心。建成对他非常忌讳,常谋削权,
并与后宫后妃建立特殊关系,伺机在父王跟前挑拨,还曾设计调拨其精锐于自己麾
下,好剪除股肱羽翼。元吉之所以站在长兄一方,是因为建成许诺立为太弟,即皇
权继承者。
建成开腔了:“二弟,‘天子自有天命’,以后,我定会重用你的。”
世民从容地漠视他对高位的强调:“大哥长居东宫,恐怕你对战况不甚了解。
平定薛举薛仁杲、平定刘武周、平定王世充窦建德、平定刘黑闼……,这些,还是
由我向你报捷吧!”
这位年方二十九,相貌堂堂,天庭饱满,眼神尤其精锐的秦王,其军事才能一
向为朝中文武百官所钦佩,石彦生也不例外。
但基于国法,他绝无机会成为君王,即便他身边有着出色的谋臣,但不可能改
变兄长地位。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因而忿忿难平。
还想继续他战绩的炫耀,元吉及时道:“两位兄长,猎鹿开始了。”
太子建成向他身畔侍卫石彦生颔首。
“霍达,”秦王世民道,“瞧你的了。”
石彦生又听得这名字。
他望向自己的对手。霍达,三十多岁,身躯魁梧,扇面似的宽肩,臂上立了一
头鹰,深沉如同它的主人。
第一回见过霍达,在一个黑夜。当日二人各为其主。
秦王应太子之邀约,参加夜宴。不见,忽闻宫中有李世民之召唤:“马上传霍
达来!”
原来他喝酒后,心疼如绞。
霍达及其左右,即护送李世民返回西宫承乾殿。石彦生在东宫守卫,一个照面,
只见这员护主大将,矫捷地匆匆来去。
事后,传闻李世民回宫,竟中毒咯血数升。他喝了什么酒?一直成为疑团,却
无从追究。父王李渊,只向太子李建成下令:“秦王不善饮,日后勿再夜聚喝酒了。”
此时,一头野鹿放出,一跃飞奔,窜下山林曲。
太子、秦王及齐王,部署中精锐将士亦策马逐鹿。一时间马嘶人叫,非常壮观。
他们都穿明光铠,胄甲在阳光下闪着刺目光芒。看不清你我。
所有人都站在高岗上欣赏,隔着滚滚飞腾的黄土。
隔着那“兰陵王”假面,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人和马。各人力阻对手,又求先
中目标。
假面缓缓移开。
此来为了看人。
那是一位年方二十的美女。她敷粉,极白,一张雪脸。时尚胡状,只扫了青黛
眉,眉间帖了金色花子,如豆大小的点饰。还有的是红唇浓点。
女子饶有兴味地追踪着二男。久闻大名:一个是大王兄的虎将,一个是二王兄
的心腹。她灼灼的目光,时而落向这个,时而落向那个。心情兴奋而复杂。二人正
面交锋……
她是李渊后宫一群妃嫔所生下近四十名女子中的一个。男的都封王爵,女的言
行娇纵,不让前朝。此中以十九公主红萼,性烈如火,最为放任。
只见她双眉一扬,手中的木刻面具也扔掉。
看得分明。这沉稳的石彦生身手好极了。他脱颖而出,一道映日长虹,电光石
火间,比对手先刺中惊窜的野鹿。鹿受伤、受惊,痛苦不堪地急跳。就在石彦生剑
落未再起,霍达的剑野来了,他飞快地斩为两截,鹿张大嘴巴迅即死去。
先发者勇。后至者狠。
霍达见他真人露相,抱拳道:“好身手,佩服。”
石彦生忙还礼:“承让。”
“我俩虽各为其主,亦是大唐一家。石兄,何时得空,可否畅聚一宵?”
石彦生爽快地:“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好剑。”
两骑驰近。
石彦生此时方才发现,刚才那威武的舞者,原来是“她”。
她用目光迎接他,一点也不逃避。
红萼看中他了。
同日,李世民也看中他了。
2
来到秦王“天策府”赴约时,也是一个黑夜。出奇的静。
他被迎入。经过长廊,到了一个厢房。
门未敞开,先闻茶香。
霍达盘膝而坐,面对一个棋局。
侍女正在煎茶,用水在一沸末二沸始。水如鱼目、连珠,声微响。炭火令室暖
而昏晕。霍达紧锁的眉目因石彦生的到来而略舒。他忙起而迎客。一面笑道:“石
兄果然守信,来来来,备了好茶款客。”
侍女奉茶,只见银绿隐翠,茸毛如雪花飞舞。石彦生呷一口,香气袭人,鲜醇
甘美。他道:“是洞庭珍品,碧螺春。”
“想不到也是会家子!”霍达大喜。
“家母对煎茶之道才有研究呢。”
霍达望向棋局:“我俩下一盘棋如何?”
侍女退下。门随即被严严关好。侍卫无声地驻守。神秘而木然。
石彦生有点奇怪。他戒备地望向霍达。
“石兄,我有一奇诡残局,想向你请教。”
棋之所以为棋,虽只有黑白二字,却以围剿及杀戮而成局,“必斗”、“争雄”
为目的:即是尽可能增加自己的地盘,减少对手的地盘。
石彦生一瞄,沉思:“观此局,应先封锁,再切断。当然,切断并不一定能吃
掉这几个棋子,但,它亦因此而部分变弱,从而有利吃棋。”
石彦生走了一子。
霍达跟进。忽地道:“石兄,你不发觉此乃天下大势么?”
石彦生一愕。
霍达示意少安。胸有成竹地在棋局上分析形势:“你看,白子是世民,黑子代
表建成和元吉。而我俩,不过观棋者。”
他先放白子:“秦王世民,平乱建国,功劳有目共睹,乃人心所向。”
再拈黑子。
“太子建成,并无作为,且有淫乱后宫秽闻。”
黑子放下。
“齐王元吉与他,二人早有诛杀秦王之意。”他望向石彦生,“关于在酒中下
毒的传闻,想你亦有所知吧?还有,太子利用服药后难驯之烈马,企图把秦王摔死
;又以迎战东突厥为名,齐王竟要求秦王心腹精锐收归已有……”
白子被重重围困,步步进逼,已到背城借一局面。
在空寂的厢房,霍达越说越激昂有力:“如今兄弟结怨日深。生死存亡,不容
有误,应当机立断!”
石彦生抬头望定霍达。
宫中斗争,他不可能不知悉。身在太子麾下,尽忠职守为己任,他双眉一皱。
霍达的说服力更强了。他慎重地一字一顿:“秦王世民,将于明六月四日,在
玄武门,设下伏兵。他志在逼太子退位。这是唯一生路。”
石彦生一听此言,怔住。
“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