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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李碧华作品集-第8部分

小说: 李碧华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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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由子,」我同事透子道:「今日盘点未交接,改在六时上班,空出一个小 
时,我们去吃东西。」 
我,透子,还有惠美,到三番街地下街逛街。时间亦早,不饿。走过衣物、化 
妆品街道,至轻食区、果子店、咖啡室、巧克力店……。 
来到“明石亭”。 
我常到此吃明石烧。此间的八爪鱼烧丸子是整个大阪最美味的,才四百三十元。 
有八个,以红漆木板上,还附一小碗葱花汤。 
自玻璃窗透视厨房,可见店员操作过程。 
原来来了新人。 
他穿白汗衣,无袖,头发中长,单眼皮。 
如同其他店员,戴纸帽,踏大双胶水靴。做轻重工夫。 
只他一如舞蹈。身心不定,十分享乐。 
他先扫上一层油,把面粉蛋浆倾尽于铁盘格子中,打转环绕,然后如散花般, 
每格放入生姜、葱花、一粒八爪鱼肉。他和一口“宝矿力”,把垂额长发一拨,持 
铁笔,把一个一个八爪鱼丸子调圆,馅料裹好,烧至微焦黄。 
我看了他一阵。 
他隔窗向我一举手中饮料。不笑。 
其他店员相熟,问:「勇行像不像DANCER?」 
我不答。 
「来三客跳舞明石烧。」 
厨房传来嬉笑。 
明石烧上桌。 
大家夹一个,吃半口,然后浸泡在葱花汤中……。 
我发觉我的明石烧十分胀胖,内心热烈,有物迸出。——我的明石烧,每个, 
都有两粒八爪鱼肉。似烤焦眼珠子要突围。 
我的脸涨红。忙不迭一口吃掉。烫的很。 
走的时候,我偷偷看他一眼,他早已站定等我偷看。朝我眨眨眼睛。 
我没正视他的眼睛。 
只见他的围裙,有招财猫图案。——围裙业很白,同汗衣一样白,也许是我有 
点目眩的关系。我还听见阪急三番街播送的主题曲。 
由岛田歌穗主唱:「小河流过的街道」 
PARADISE IN THE RIVER CITYまブの泪に 川に流しㄟPARADSE IN THE RIVER 
CITY新ㄥ翼を さぁ広げよう 
思い出のシルツト かぱんに诘め込んて梦さえみれずに流れてきけど悲しみ 
の途中で 闻える爱の歌朝日ガ昇れば 泪干くはず今日は今日まで 明日かは探 
しける 梦の世界をPARADSE IN THE RIVER CITY 美しい时间を 过るはずきPARADSE 
IN THE RIVER CITY 新しい自分を 见けるにぁに 
我心中有道小河流过。 
我并不知道,一星期后,他来找我。 
六号没有收银柜台,主理艺术书、洋书、洋杂志、部分辞书、乐谱、画册。 
忽有客人递睐一本「野球周刊」。 
我没在意,道:「先生,杂志请到一号收银台。」 
他不走:「不是都一样吗?」 
我抬头。 
见是今井勇行。另换一件簇新白汗衣,有小小懒惰猫图案,在左胸。小猫眯起 
一双眼。如同主人。 
脱去围裙,又走出玻璃城似的厨房,勇行清秀漂亮,原来长得很高。——原来 
眼睛的尾巴向上飞。 
同事岩本正博代答:「——趣味杂志类,在一号。」 
书店很大,共分八个专区。我不知他如何“旅游”至此。 
他急了:「什么书才可在此付款?」 
我淡然一指告示牌。 
他把书放柜台一旁:「这本书我暂不要。」 
我收好,没关系。目送他离去。——我恨自己不破格。但“纪伊国屋”有纪律。 
而我只好由他离去。我亦太冷淡。 
一直忙至八时十五分。 
柜台仍有人龙。匆匆结算。最后一位,递上三本。 
我欲照射条码,见这三本,分别是:「艳色浮世绘末篇」 
「浮世绘之魅惑」 
「春意画册」 
他问:「那一本比较好看?请由纪小子姐指教。我不大晓得。」 
又是这个顽皮的今井勇行。 
他大概倘佯良久,又窥看我名牌。我不答。脸发烧。 
他手指打圈,随便挑了一本。皆是男女秘戏,且无遮掩涂黑。我板着脸:「谢 
谢,四千一百二十元。」 
他强调:「为了在六号柜台付款,从买“艺术书”!」 
岩本正博过来护我。问是何事? 
他只好道:「再见。」 
「喂,」我喊住:「不要勉强自己买贵价的画册。」 
「知道!」他道:「明白!」 
及后三天,无影无踪。 
太听话。不买书,人也不来。 
正博关心我:「由纪子,你功课忙吗?看来很累。」 
又送我一个苹果。我没有吃,搁在背包。它上面有阳光照晒不到的“福”字影。 
又过了二天,又过五天。…… 
某夜,书店九时关店,我们收拾一切,九时半下班。在一出口,见今井勇行。 
他忙问:「星期三书店不营业吗?昨夜我来见到关上门。」 
「是。每月第三个星期三是定休日。」 
「好,」他点头:「我可与同事对调,选星期三定休,跟你配合。」 
「为什么?」 
「请当我女友,同我交往,好吗?」他不容我考虑:「拜托你了由纪子小姐?」 
这个出口,正在“地藏横丁”。供北向地藏尊。我们路过,有人拍手祷告。 
高悬并列的的纸灯笼,发出红光。 
我们由尽处往前走。此是大阪最短的一条横丁。 
回想起来,真是天意茫茫。 
冥冥中皆有注定,不可逃避。 
勇行领我到他同住室友屋良克也工作处,是元禄回转寿司店。勇行喜不自胜, 
目的是把我介绍给他朋友知悉。很骄傲:「这是你们提过的,在纪伊国书屋工作的 
早川由纪子。她是我女友。」 
屋良克也有羡慕神情。我亦很骄傲。 
勇行特殊口味,能吃,连尽十五蝶。我要了心爱的云丹,及贝割大根,即大根 
尚未成长,把苗摘下。微辛。 
离开阪急东通商店街,到“大东洋”弹子房玩了一阵,又逛了一阵。最后在电 
车站依依分手。不用他送。我需要时间在回程中想一想。 
在十二时半,回家以后,即接到他的问候电话。又谈了约一小时。幸好妈妈已 
酣睡。 
我知我遭殃! 
深秋一个星期四。我自课室外望,天上起了鳞云。又似鲭鱼背上的斑点。我正 
在做着翻译。 
四时下课,没到上班时间。勇行来电,他生病看医生。 
我想陪他看医生。他力拒无效。 
坐电车去。他住十三。——这不是他父母家,因父母各自有另一个家庭。 
十三似远,距我处隔了淀川,彼此在两岸。其实又近,坐电车去,过河便是。 
在医务所,才知勇行不勇,极怕注射。老在哀求:「医生,可否不注射?你可 
加重药,或给我苦药。」 
「不,重感冒还是一针准见效。」 
「真的不愿……。」 
不肯就范。 
医生训斥:「你做食店,卫生重要,必须痊愈才可上班。」 
又望向我:「在女朋友面前要坚强。」 
「好!」今井勇行无奈点头。带恐惧:「不要太用力!」 
我握紧他的手。送上战场:「不要怕苦,不怕痛,只怕注射。」 
又说:「很饿,吃饭送药。」 
我们到了一家“卵料理”。餐厅门外是一个大大的蛋头人,店中食物全以鸡蛋 
为主角。装饰亦是黄跟白。各人开口闭口,均是“他妈”、“他妈”的。卖奄列饭、 
蛋炒饭、蛋焗饭、半生熟蛋、蛋面、蛋汤、蛋沙津、汉堡牛肉蛋……,还有黄澄澄 
的蛋冰激凌。 
我不许他吃炒饭。他道:「不要紧,蛋没有生命,蛋是素食。」 
「但感冒是不能吃油的。」我为他点了汤面:「你回家好好睡一觉。今天和明 
天都不要找我。」 
他连吃两碗,方满足一笑:「由纪子,你知道吗?我大睡之后醒来,单眼皮会 
变成双眼皮的。你来看吗?」 
「我不来,只有妖怪才这样。」 
不知如何,我还是坐电车,过淀川,上班去。我的藉口是不愿迟到。 
——但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 
我实在没有这力气……。 
我和勇行共渡第一个圣诞。在前一日,我们到鸡波、道顿堀、心斋桥玩。 
念高校时,我常与同学来法善寺横丁吃红豆汤。那是有名的“夫妇善哉”。他 
们的红豆汤,豆子颗粒大,不太甜,而且有块黏黏的糯米糕,每客才五百元,还有 
一小碟盐昆布。即使在节日,亦无休。 
电影还没开场,我们四处闲逛。 
「快来看,这里有家侦探社——」 
我们上前,只见招牌立在大楼门外:「初恋情人侦探社」 
还有“802 ”号门牌。 
那是一家奇特的侦探社呀。 
正研究着,一个女孩推门出来。 
我几乎认不出她来。 
她染了紫红色的头发,还穿了眉环。一身灿烂。 
打个照面,她本来没反应。还是我先把她唤住了:「千裕?——田岛千裕?」 
也许她早已认得我。比起来,我倒是没什么变化。 
「由纪子!」 
——时我先把她唤住的。 
千裕是我高校同学,当然也来过吃红豆汤。她还没有毕业便退学了。因为有一 
次警察上来学校,带她回去做证人。继父强奸了她。自此,她不肯再上课。 
千裕是女生中相当妩媚的一位。她的妈妈租了五台自动贩卖机,每天来回把饮 
品、香烟等货物,送去补给。全靠继父有“背景”,没有人欺负。大家没有通音讯。 
她生怕同学误会,也很强调:「我与他们没什么。他们寂寞,找个女孩陪着喝 
咖啡,聊聊天,还吃顿晚饭,唱卡拉OK。 他们只想人了解,谈谈话。」 
当她出去同男人聊天时,我们忙着考试。——也许,真有点看不起她。她也看 
不起自己,否则不会那么强调。 
「千裕你来光顾他们吗?」 
她爽直地一笑:「真不便宜!着手便付料金四万五千元,若成功了,又得付四 
万元。」 
「你一定要把初恋找回来吗?」 
「当然,我把姓名、外貌特征和他从前住址都提供了,一星期后侦探社会给我 
初步报告。——隐藏的初恋只有一个,能用钱给我找回来,我情愿付钱。」 
「但我们都没听你说过的。」 
「如果当初我知道,还用找吗?」千裕耸耸肩:「失去了才不惜一切要得回。 
可惜我不清楚他搬到哪儿去。——不过,是我先躲他的。」 
她又道:「如果跑到北海道,这交通费是我负责。唉呀。」 
「祝你幸运,千裕。」 
她给我一张有玫瑰香味的卡片。只有名字和电话。她看着我和勇行:「不必拜 
托侦探社才是最幸运的!」 
她又问:「罔田老师好吗?」 
我说:「她还在教高班英语。」 
她笑:「什么变化都没有的人,也是最幸运。」 
——罔田老师称赞过千裕说英语的能力好。所以后来她可流利的与外国男人 
“交朋友”。变化的,是说话的内容和对象。似乎有点唏嘘了。 
千裕道别后,勇行道:「日后你不用聘侦探社来找我,我也不用找你。我们不 
会失散。别浪费金钱。」 
我说:「哼,你才不是我的初恋!」 
「不!」勇行忙装着生气:「这样不公平!你是说谎吗?」 
我是说谎。但他亦说谎。 
圣诞节人人都玩的很疯狂。我们跳了一整个晚上的舞,还喝了三杯酒。 
他教我把食盐洒在手背上,然后仰头一喝,那杯墨西哥龙舌兰还没到达我的胃 
之前,马上舔盐花,不怕烈。最好还吃一片青柠檬。我照喝了,怎么不烈?这是种 
仙人掌做得酒,就如带刺。 
轮到勇行,他解开我两个钮扣,把食盐洒在我锁骨上,正要抗议,他又取一撮 
抹在我耳根。他笑:「不要动不要动,盐花全洒进衣服中了。」 
他猛地喝酒,飞快的伏在我胸前,舔去锁骨上的盐花,实在很痒,他就势在我 
耳根上,然后趦趄不去……。 
我没有招架之力。 
这个晚上,我浑身发痒,发软,像有龙舌兰在舔我。龙的舌头?仙人掌?我分 
不清楚。因为我连自己也忘掉。 
我完全失去知觉,也不愿醒来。——好像到了今天,还没有醒来。 
但我到底比他早一点起来,大概我太紧张了,或者我真的想证实一下,究竟他 
的单眼皮,是否会变成双眼皮? 
数天之后,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大晦日”。我给他做了年越荞麦面。 
大家守岁时,我问:「你让我看看小时候的旧照片?」 
「我不喜欢拍照的。」 
「你上镜一定很好看。」 
「不。」他说:「我不喜欢留影。」 
后来我才知道,因父母各自另组家庭,他把小时候的照片,全部烧掉。——他 
大概明白,即使留下一堆影子,从前的日子都不会回来。所以他索性不要了。 
只是他忽然拥着我:「妈妈弄的年越面,没你的好吃。」 
我抚摸着他的长发。把遮住眼睛的拨开。顺着他一字的浓眉,和往上飞的眼角, 
来来回回:「让我客串做你的妈妈。」 
他把我扳直,皱着眉,忧伤的:「怎么可以?你比我还小几个月!」 
又道:「你的手又冷。」 
我斥责他:「你不要小看女人。我刚做的一份功课,翻译美国一项研究报告, 
专家说,女人双手比男人冷,但她们的体温比男人高。」 
…… 
本来我们打算到阪神社初诣,抽签,和买破魔矢过年的。但我们把自己困在小 
房间中,什么地方也不去。 
连一百零八下的除夕之钟,也听不见。因为他在我耳畔喘气。 
我听得自己问他:「勇行,去年圣诞你同谁过?」 
「我刚才痛得流出泪水是不是很难看?」 
「我对你好些,还是你对我好些?」 
「如果我明天要死了,你会怎样?」 
「老实说,你是不是情愿不用安全套?」 
「……」 
勇行不答我。 
他说:「我回答了你一次,以后你便永无休止,问得更多了。」 
他说:「既已如此亲密,你不需要了解我。你被我爱已够忙碌了。」 
于是,我们有时夜里去吃韩国“烧肉”。 
下面是洪洪的火,覆着一个龟背似的锅,肉都烤得焦香。他大口大口的吃,还 
朝我顽皮地笑:「我瘦了,得把荷尔蒙补回来。我吃烧肉是为了给你。」 
——但在这儿,人们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男一女很亲密,那是说,已有多次肉 
体关系,他们都不约而同去吃“烧肉”的。太浓了,汁浓,肉浓,连酒,也浓烈呛 
人。似乎全是补品。 
但过年以后不久,今井勇行没在“明石亭”上班了。 
他是被辞退的。 
「我偷偷溜到新阪急酒店大堂嘛,」他理直气壮:「我去等“西武”LIONS。野 
球手下午入住。“西武”胜“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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