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风情 作者:赵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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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喝酒,酒桌上是歌声不断的。蒙古女孩的嗓子极为高亢,声音里有一种尖而有力的东西,穿透力极强,她来到蒙古包里给每一位客人唱歌,她站着,我们坐着,虽是她给我们敬酒,但我们全都得集体仰脸看着她,好像学生在听老师讲课,需仰视才见。
那女孩穿着深红色蒙古袍,腰带和滚边是金黄色的,刺目而且灿烂,有一种纯朴与辉煌浑然一体的感觉。她的嗓音很高,是“刺破青天”的唱法,她唱歌的时候给周围空气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不知不觉进入她的磁场当中,目光和心思全都跟着她转。她唱的是蒙语歌,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但她的声音在高音区徘徊,久久不肯离去。
草原的歌声是非常具有表现力的,而且我惊奇地发现,草原男人的歌声比女人更缠绵,是那种柔柔的绕在舌尖的唱法,男人的柔情比女人的柔情更容易打动人。
唱一支歌就得喝一杯酒,这是规矩。不知不觉,我已喝到了脸色煞白、喝倒了算的程度,那时候,胆量也上来了,豪情也上来了,连自己是个女的都给忘了,吆五喝六,大声挑衅,让别人舔一下酒杯我就能干一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仿佛不是从我体内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一个别的什么地方。后来我知道,那就是醉了。
第10节 遵义蒋三米粉
那次旅行路过遵义,遵义的“蒋三米粉”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也许是一种不起眼的小吃,也许没有兰州拉面、桂林米粉那么有名,但它确实很好吃,以至于过了好几年,想起遵义那座城市来,我总是想起它早点摊上的“蒋三米粉”。
如果我们总是呆在大饭店里吃早餐,我们永远不会和“蒋三米粉”这样好吃的东西相遇。一大早,是当地的朋友带我们去的,步行穿过坑洼不平的街市,来到一处吃早点的密集区,只见热气腾腾小吃摊位一个紧挨一个,吃的都是一些比较新奇的东西,没有一一记住名称,大都是一些汤汤水水。
当地的朋友带着我们往小吃街纵深处走,很有经验地在“蒋三米粉”摊前坐下来。低矮的条凳上,人挨人地坐着,旁边的一口大铁锅里,沸水像一朵花瓣洁白的菊花,不断腾起、开放又落下,摊主抓起一把米粉朝锅里一丢,至于切得极薄的羊肉片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竟没看见。
很快地,一碗又油又香的蒋三米粉就端上来了,上面漂着一层红油,滚烫的油将切得极薄的羊肉烫熟,那羊肉片虽然很薄,但却浮在碗面上丝毫也不卷曲,一般薄羊肉片在遇热后都将缩小、变形,而蒋三米粉里的羊肉可能是经过特殊处理,平展得就像用熨斗熨过一般。
蒋三米粉实在是太好吃了,米粉雪白柔嫩,光滑得在筷子尖上抖抖的,活像有灵性的、就要逃走的活物。羊肉入口即化,鲜得来,没等尝出什么味来,那肉片已经逃也似地没了。再喝一口汤,辣烫辣烫的,口腔里的味觉都让它挑逗起来,张开嘴“哈哈”呼着辣气,仿佛被烫伤了似的,又好像受了什么委屈,眼儿红红的,但是,诱惑就在一个“辣”字上,越辣越想吃。我体会贵州人吃辣的本事,一点也不比四川人逊色,甚至略胜一筹。
蒋三米粉虽然油,虽然辣,但汤却十分清亮。桂林米粉是完全无汤的。我在桂林吃过桂林米粉,酒店里吃到的“改良型”和在民间吃到的“正宗型”完全是两码事。正宗的桂林米粉装在其貌不扬的普通搪瓷碗里,那种搪瓷碗黄黄的、扁扁的,就是任何一个建筑工地民工使的那种。而且有的搪瓷碗由于年代久远,还被摔得碗沿上掉了一大块瓷,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铁来。就是这样的碗,一点也不影响桂林米粉的口感,它干干的,不像遵义米粉那般有汤有水,但也味道十足,配料里用的是马肉,据说,只有用马肉才算得上正宗。
我在北京十分向往米粉这种吃食,但却难觅踪影。最近在西单找到一家卖米线的,味道虽然也还不错,但想起遵义的蒋三米粉来,仍觉得嘴馋。也许那味道已镶嵌进记忆里了吧。
第11节 桂林的茶
我在桂林茶艺室里第一次喝到那种奇怪的茶,带我们品茶的那个女孩,手脚轻盈地带着我们走在通往二楼茶室的木楼梯上。下午的阳光透过楼梯旁边的五彩玻璃,漫不经心地照射进来,使时间变得暖洋洋的。
她带我们来到二层,二层有许多曲曲折折的隔间,隔间是用像苇席那种质地的东西隔开的,既开放又封闭,有点像迷宫。女孩带我们进了迷宫的一间,里面有一张硕大而又低矮的木桌,木桌的边缘是像湖岸那样的曲线,令人看了着迷。木桌边放了些低矮的小木墩,如同坐在空气清新的林子里一般。
等大家都坐定了,女孩拿出一只茶盘,几只很小的红泥茶碗,她将给我们泡三种茶。第一种茶似乎是一种野生植物,那种叶子闻上去有种苦苦的味道,他们给它起了一个很怪的名字,我当时记住了,可一离开桂林就忘了。那种茶的味道我一直记得,喝起来涩涩的,微麻,微苦,没有别的茶叶那种张扬的香味,而是内敛而含蓄的,闻上去不香,但喝起来却有一种别样的味。在我们每人喝过一杯之后,女孩给我们一人斟了一小盅白水,在她的提示下,我们发现那盅白水喝起来竟是甜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苦涩垫底,那杯白水才会变做甜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平常的忙碌垫底,这片刻闲暇才显得如此悠闲。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想飞的心境,我们坐在窗边就可以想象飞翔。我想象这种奇怪的叶子在没干的时候,一定是一种绿疯了的植物,它爬满天空,或者,爬满某一种坚硬的支撑物。它的绿浓极了,是许多绿色叠压在一起的绿。
然后,这些绿被轻盈的小手采摘下来,放在篮子里。手指被染绿了,篮子也被染绿了。铺天盖地的绿色被铺陈在太阳底下,浓绿的叶子开始一点点地变干变浅,叶子如火苗中的纸片那般卷曲起来,我看见一些绿色的火苗正在兴致勃勃地燃烧,它们中的水分被太阳光吸走了,精华却凝固其中。
第12节 品味孤独
我一个人坐着,喝了两杯酒。桌上是形状细长的啤酒杯,用它来喝那种叫做“百年孤独”的白酒,显然是太大了。
细长的酒杯是花瓣形的,酒从狭窄幽深的杯底,走过长长的、透明的杯壁,抵达我的红唇,仿佛要经过一百年。
一个人的夜里,一杯酒,一盏灯,一本书,静静地品味孤独的滋味。纯粮酿制的佳酿,是酒中的精华,它虽然色淡如水,味道却浓烈如火。窗外是孤傲的风声,室内的景物凝然不动,玻璃器皿、浅褐色的用布纹纸包裹的“孤独酒”、宝蓝色的笔筒、黑色的小说封面,它们被灯光敷着一层薄薄的淡金,看上去就像是画中的物件。
品味孤独的时候,也许该听听许巍的歌,“今夜我只想静静抱着你,倾听你为我心跳的声音”,他用那种很松弛的嗓音唱出来,把忧伤和“孤独酒”一起揉进我微醺的梦里。
然后我开始出现幻觉。我看见我小说中的人物在天花板上行走,男主人公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微笑、说话、接电话、吃东西,他像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又好像近在咫尺。在半醉半醒的狭缝里,我听到齐秦“痛并快乐着”的歌声,且爱且狂的歌声,我看到许多的人从我书房的架子上走下来,他们是一些孤独的饮者,他们在暗夜里听歌、饮酒,他们看上去是孤独的,其实心却相通。
饮酒,饮到最妙处是微醺,身体既轻又重,思绪轻飘飘的,带着些华丽的小鼓点。玻璃酒杯正在变软,里面塞满了用报纸团成的小纸团。钟的指针停止走动,键盘上的字母统统失踪。电视屏幕一忽儿变得全红,一忽儿变得全蓝,却始终不见一个人。
孤独并不见得是不快乐,孤独并不见得是没朋友。孤独像酒需要品,孤独像酒需要珍藏。孤独是那些歌喉哑哑的歌手,声音里面都是血。孤独是那些在午夜里凝望情人照片的女人,把爱隐藏在深处,一生一世,爱着那个也许并不属于她的男人。
品酒就是品味孤独。我喜欢一个人,面对一只修长的玻璃杯,关掉所有的灯,只开一盏台灯,我,玻璃杯与台灯,组成了一个三角关系,然后拿出那只装潢素雅的酒瓶,酒瓶上“百年孤独”四个字深深地吸引着我,抚摸那块质地粗糙的皮子,像在抚摸岁月的磨痕。酒,是岁月的精灵,酒,是文字的精灵,酒,是爱情的精灵。酒使柔情者更柔情,酒使侠胆者更侠胆,酒使我们思绪飞扬,酒使我们充满表达和倾诉的欲望。酒使人飞扬。酒使人下坠。酒使人疯狂。酒使人安静。
我看见霓虹灯一样液态的玻璃,在人的皮肤下面飞奔流淌,我看见饮过酒的人通体发亮,皮肤变得越来越透明,眼睛变得越来越迷蒙。天空和土地对调了位置,海水和陆地对调了颜色。这时候,房间里走进来一个男人,而我却听到一个女人飞扬的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我问友人:“是谁在唱?”
友人答:“一个品味孤独的女人。”
第13节 作客
作客在北方也叫串门,在以前是经常见的事。过去的人没什么事干,从东家串到西家,坐下喝杯茶,说说话,就算极好的娱乐了。如果遇到逢年过节,那么别的事可以不做,到亲戚家去串个门是一定要的。在北方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星期天谁家包了饺子,就一定要给邻居家送去一大碗。这种互赠饺子的风俗虽温情但却很麻烦。南方人接到这种馈赠会很怵头地想,我拿什么回赠给人家呢?米饭炒菜不便于携带,粽子、烧卖人家不喜欢吃,只有包饺子最见诚意,可是包饺子要从和面开始,这对从来没沾过面粉的南方人来说实在是有点难度。
现在已很少有人爱串门了,门对门住着的邻居,一般没事也不去敲人家的门。跟朋友见面要事先预约,不打电话预约突然上人家敲门被视为不礼貌的行为,因为现在的人时间都安排得很紧,突然来访会打乱别人原有的生活秩序,或者撞见一些人家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事。
预约使得偶尔的一次作客变得郑重其事起来。被访问的那一家一般都要进行一次大扫除,平时太忙没时间搞的死角:厕所、厨房这会儿都要好好搞一搞,浮面上的灰尘更是让它一点不能留,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都要抹得干干净净。去作客的人也不能闲着,穿什么衣服、拿什么小礼品最得体,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过去上人家去串门只需抬腿一迈,有的连门都懒得敲,过去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隐私,不敲门就不敲门,也没人跟他急。而现在作一次客却是一件大事,轻易不上人家去,去一次就得像模像样的,既隆重得体,又不太叨扰对方。
上人家作客的衣着实在是有点难度,如果是穿得太板正了,看上去太像上班,或者是上人家去检查工作,这使双方都显得不够自然。穿得过于休闲了似乎也不妥。如果一个女的单独上一个男的家里去作客,穿着像春游似的,两人说不定会碰出什么火花来。不过这也未必就是坏事,两个人的终身大事说不定就此解决了呢。省得到电视里去征婚,抛头露面的好不麻烦。
我最怕过年到亲戚家去作客,穿着板直体面的新衣服在人家擦得窗明几净的客厅里呆坐着,傻瓜似地重看昨天夜里也就是大年三十夜的新年联欢晚会回放,主人为了表示热情,一头扎进厨房大炸大煮,不时地发出大火与油锅里的热油相遇时所发出的热烈声响。我们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假装轻松,其实我们心里就跟长了刺一般,坐立不安。我们到人家作客三小时,人家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操作了三小时,最后,鱼炸脆了,肉炖酥了,汤煮得味道鲜美,我们坐在桌边,却觉得有些吃不下去。
第二辑 过客酒吧
第14节 诗歌酒吧
在酒吧里朗诵诗歌据说是北京酒吧的一大特色。我知道有一家离电影学院不远的酒吧,每隔一周就有一次诗歌朗诵会,去的人很多。我想有许多诗人喜欢北京大概是因为他们有地方可以朗诵,朗诵需要有情绪、环境,更需要有一帮“江湖中人”你呼我应。有了诗人,酒吧就不再是酒吧,而是有了一些戏剧色彩,多了一点江湖味道。
诗歌酒吧在平时跟别的酒吧没什么两样,下午的酒吧一样是空落落的,就像一个失恋了的女人心,门敞开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进来。下午的酒吧同时也是幽静宜人的,没有烛火,竹帘低垂,透进来些许自然光,空气变得比别的地方要稀薄一些、清亮一些,让人坐直了身体直想做个深呼吸。我总觉得这种环境特别适合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聊天,聊些无关紧要的话,扯到哪儿算哪儿,没有压力和目的,不谈公事,不谈创作,只说些不伤脑筋的事,这样度过一年中的某个季节中的某一天下午,应该不算太浪费时间吧。
诗歌酒吧在周末的夜晚成为与众不同的酒吧。磕头碰脑的全是诗人。酒吧门柱上用按钉密密钉满了诗人们的名片,猛一看还以为是贴满寻人启事的布告牌,张三李四的名字被一枚枚钉子扎成了窟窿眼,那闪亮的钢钉从诗人的名字上穿心而过,使他们有些人看上去像在受难。诗人是没有头衔的,名片大都简洁如白纸,一行呼机号虫蚁般的小。
在有诗人的夜晚,酒吧里那些罗曼蒂克小摆设:壁挂、绘画、奇特的灯、笨拙的桌椅都变得不那么惹眼了,是诗人的声音膨胀成有形物在人们的眼前晃,遮挡了我们的视线,充斥着我们的大脑,冲洗着我们的耳朵。有劲的诗、男人的诗、疯狂的诗铺天盖地,玻璃碗里低矮的小烛不停地在晃,大的气流似乎随时可能把它们熄灭。人是静止的,人影却在空地上摇曳,像一群动荡不安的人。诗朗诵期间酒吧里停止供应酒水,诗歌,把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塞得满满的。
坚硬的北风在城市的上空呼啸而过,似乎想把空气也凝冻成冰,我们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