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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禅是一枝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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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则 傅大士讲经竟
  举:梁武帝请义乌双林大士傅翕讲金刚经。大士于座上挥案一下,便下座。武帝愕然。志公问陛下还会么?帝云:不会。志公云:大士讲经竟。
  傅大士与达摩俱是梁武帝时人,是中国禅宗之祖。二人皆因宝志而得时人的承认。在于中国禅宗,不立言语文字是傅大士最早提出,所以雪窦禅师把本则选入碧岩录的。
  不立言语文字,在印度佛教有维摩诘的默然不言,与释迦的拈花微笑,已开其端,但其意义,止于表示法不可说而已。至于傅大士的于座上挥案一下,便下座,则是于法不可说之外,更有个开始之意。世界将要开始。傅大士只以此示人,已是达成了今天的讲经了,所以志公说:大士讲经竟。
  印度佛教否定有动,否定有出发,否定有开始。而傅大士提出开始,是中国禅宗有其独自的真正见识。
  听七姐言,日本的前卫音乐,有一种是只在台上把乐器摆好了,而无演奏,这已算一曲完毕。这是从碧岩录里傅大士讲经一节学得来的。美国的嘻皮学瑜伽,日本的前卫派学禅,但皆似则似,是则未是。分别在于:禅也讲打破,但是禅知「无」,知动之机;前卫讲打破,却是没有一个「无」。前卫主于动的造形,而不知动之机自「无」而出。前卫徒然追求新奇,但其本质已非,无源之水,流不长的。
  达摩与傅大士皆要多谢志公,是志公一言而奠立了中国禅宗的第一块基石。
  且听雪窦颂来:
    不向双林寄此身 却于梁土悲埃尘
    当时不得志公老 也是栖栖去国人
第六十八则 仰山汝名什么
  举:袁州仰山慧寂禅师问镇州三圣院慧然禅师:汝名什么?三圣云:慧寂。仰山云:慧寂是我。三圣云:我名慧然。仰山呵呵大笑。
  老子说:「名可名,非常名。」慧寂禅师问慧然禅师:汝名什么?答云:慧寂。以你名为我名,此即非常名。但是孔子讲「正名」,若以问老子,老子又会说是要正名的好。慧寂禅师说:但是慧寂是我呀!慧然禅师接口道:我名慧然。
  前一问答是名字不妨互换,后一问答是你有你的名,我有我的名。名不可以执着,但亦名不可以不正。这就是收得住,放得开。
  雪窦禅师颂曰:
    双收双放若为宗 骑虎由来要绝功
    笑罢不知何处去 只应千古动悲风
  若不能又收又放,只顾得一头,那就骑虎难下了。而慧寂与慧然,他们的名字又像是两兄弟,说了你是慧寂,我是慧然之后,像两个小孩的好奇发笑。
  但是名的话,若由我来说,则除了非常名与正名之外,尚有名的品位的问题。
  太古人类给万物取名,因而有言语文字与思想。而物有象有形,就象取名的如乾坤,就形取名的如天地。六十四卦皆是象名,万物皆是形名。事亦有象名与形名。如战争、买卖、入学、犁田、打工、交际,皆是形名,仁义礼智信则是象名。名有贵贱,象名贵,形名贱。尚有究极的自然未有物象与物形,而可取名「无」与「空」,取名「神」与「易」,在名的品位中最贵。
  西洋有物形之名,而无物像之名。惟亦有「数」的名,与「神」的名。但是他们不知数是象名。他们的「神」不是无。所以西洋可说是没有物象的名,亦没有「无」的名。西洋惟有物形的名。形名实,象名虚,如西洋云权力,虽也是抽象的名词,但其所表示的权与力是实东西,不能说是物象的名词。而如易经里说的位,则表示卦爻之象的虚位,所以可说是物象的名词。
  名的品位,是文明的品位的标记。历史上的革命,每是把至今用惯了的名词来加以一番洗涤禊祓,或重新取名,但必有其民族的个性与文明的品位,如国父所用的名词王道、先知先觉等。
  但这里说的名的品位问题,不是禅宗所可及。
第六十九则 南泉归宗麻谷同行
  举:南泉、归宗、麻谷,三禅师同去礼拜忠国师。至中路,南泉于地上画一圆相,云:道得即去。归宗于圆相中坐。麻谷便作女人拜。南泉云:恁么则不去也。归宗云:是什么心行?
  年青人寻师访道,是为请教。及至已自悟得了,像永嘉大师的到曹溪去见六祖,则不为请教,而只是为相证,六祖说他所悟得的是对的,他就回来了。而还有是去见大人,是为可以看见自己。去朝圣地。是为路上的风景。去随喜寺庙,是只为今日的好天气、好情怀。
  礼拜仙佛圣贤,意味宁是在于礼拜者自身的谦纯清好。南泉归宗麻谷三禅师同去礼拜忠国师,当然不是为请教,也不是为相证,而只像学书的人临写汉碑,不临真迹,而临刻在石碑上的阴文,阴文虚白,弥足缅想。南泉画一圆相,便有如书法之意,而归宗与麻谷都道不着,如养由基箭射猿,偏偏这回没有射中。南泉遂说:那么不去了。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由基箭射猿,绕树何太直。
    千个与万个,是谁曾中的?
    相呼相唤归去来,曹溪路上休登陟。
  然而道不着也罢了。宇宙与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处处是机,千劫如花随流水,每每做的好事情,亦自己道不着其所以然。而有时道错了反为好。即如这回南泉画一圆相,归宗与麻谷,一个便于圆相中坐,一个作女人拜,完全是幼儿的玩耍排人家。去曹溪路上有了这风光,也已够了,何必一定要去礼拜忠国师。雪窦复云:
    曹溪路坦平,为什么休登陟?
  回答是像晋朝王子猷乘雪访戴,乘船溯剡溪而上,翌朝已近到得戴安道隐居的村子了,却叫船夫回棹,说回去吧,不见戴也罢了。
  我把这别的解说给哥哥看了,我哥哥道:末后归宗云「是什么心行?」一句极要紧。南泉的只是禅僧的与诗人的美谈。如我现在,若为访道与学问上的相证而去见人,可说已无此必要。但是还有革命的心行。曾溪可以不去,革命者则不可不去见。今时若有像国父孙先生那样的革命者,则我心驰赴,甘心听其节制,为了共举大事。
第七十则 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
  举:沩山、五峰、云岩,同侍立百丈禅师。百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沩山云:却请和尚道。百丈云:不辞向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
  天无嘴,放天不自言,由人而言。大自然是由万物来说话,来表现。百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沩山云「却请和尚道」即是天不自言,由人而言之意。弟子做了天。师倒做了人,禅宗就不忌这样的僭越。
  雪窦禅师颂曰:
    却请和尚道,虎头生角出荒草,
    十洲春尽花雕残,珊瑚树林日杲杲。
  虎头句是云破常例,十洲珊瑚句是云浮华尽后一言真。但是雪窦亦犹未颂得天由人而言之意。
  往年跟哥哥去日本关西看丰臣秀吉遗迹,日本史上桃山时代的清健繁华有名,但丰臣秀吉他自己只打了天下,却让天下人去做美的东西,自然会出来得美人能歌舞,出来得文人能书画,出来得做茶道的千利休,出来得百工手艺者能建宫室庭园,造器皿与衣裳,皆是桃山文化的美。丰臣秀吉只是做了春天,而让世人去做春水春花。至今丰臣秀吉的遗品,有他出阵时的马前大 (毒+县),金球辉耀如新,看了还是使人神旺。丰臣秀吉穿著过的阵织与燕私之服,那颜色真是好。他何尝着意,然而只配他穿得。我看了当即想起,中国的汉唐时代远比日本的飞鸟时代、白凤时代与桃山时代更大,然而建设文明的原理则一样,皆是天不自言,由人而言。现在来再建文物,也是要先有天,而惟革命可以是天启。
  百丈禅师答沩山云:「我不为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即是怕后来的人只知由人而言,不知有天不自言。
第七十一则 百丈问五峰
  举:百丈禅师复问五峰: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五峰云:和尚也须并却。百丈云:无人处以手搭额望汝。
  五华要百丈禅师也并却咽喉唇吻。前一则里,举的伪山不免僭越,是僭越得好;而此则里举的五峰却要师弟二人都是天,或者都是人。雪窦禅师颂曰:
    和尚也并却,龙蛇阵上看谋略。
    令人长忆李将军,万里天边飞一鹗。
  是把师父也当作平辈的对手,才可有行谋略的活泼。二人相与游戏于天人之际。
  所以百丈禅师很高兴,说:如今是土旷人稀,我只望你。
第七十二则 百丈问云岩
  举:百丈禅师又问云岩: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云岩云:和尚有也未?百丈云:「丧我儿孙。」
  云岩彼时尚未出师,问的话不得明晰。他道:师父也有并却没有呀?弟子三人中就只他答得不知其所以然。百丈禅师听了不禁要生气。雪窦的颂里亦说云岩枉负了师父弹指也叫未醒他。
  然而雪窦禅师的颂决不顺理作结,总是又翻出新意来:
    和尚有也未?金毛狮子不踞地。
    两两三三旧路行,大雄山下空弹指。
  不但是未悟的云岩,连悟了的沩山及五峰,亦与之作一淘。像三只金毛狮子作一队行,悟了与未悟皆只是一个现实的惺忪境界,大雄山下虽弹指,亦叩不破究极的自然的永远是未知。
第七十三则 马祖离四句,绝百非
  举:僧问马大师:「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某甲西来意。」马师云:「我今日劳倦,不能为汝说,问取智藏去。」僧问智藏。藏云:「何不问和尚?」
  僧云:「和尚教来问。」藏云:「我今日头痛,不能为汝说,问取海兄去。」僧问海兄。海云:「我到这里都不会。」僧举似马大师,师云:「藏头白,海头黑。」
  马祖是说:你要我教会你达摩西来意,我今天做这做那,做了一天人都累了,你去问智藏吧。僧去问首席弟子智藏,智藏说的是:我也做了一天,头都痛了,你还来问,你去问海兄吧。僧再去问海兄,海兄道:你问达摩西来意是什么?
  我还在刚待做。怎能会得?是要做起来才会得。马祖听了僧回来报告。说道:哈哈。智藏劳作得头发都白了吗?海兄头发黑黑的,原还是小家伙呢!
  离四句,绝百非,直指的解答只有是做。例如数学上与物理上,一条线你要以理论来判定它是直的即不得,待说它是曲的亦不得。一颗素粒子,以理论来判定它是象征的即非,待说它是物质的亦非。但如人不藉理论而直接发明了轮,就不生那些问题。无理数的问题与空与色的问题,皆只是轮的一个成就。若成了言语就有四句与百非。但是有四句百非也好。
  太古新石器时代始生文明,有数学与物理学永远惹是生非。同时有轮与音乐是离四句绝百非。又如好文章好书画好器皿如殷铜器的造形皆可是绝对的。而数学与物理学虽非绝对的,亦皆可以是好玩。马祖只是在哲学上明确地提出了后者──作轮、作乐等的一个「作」字。
第七十四则 金牛菩萨子吃饭来
  举:马祖的法嗣金牛和尚每至斋时,自将饭桶于僧堂前作舞,呵呵大笑,云:菩萨子吃饭来。(雪窦禅师云:虽然如此,金牛不是好心。)僧问长庆禅师:古人道菩萨子吃饭来,意旨如何?长庆云:大似因斋庆赞。
  古来于食,未有像此僧斋时自将饭桶作舞的好风光。诗经与礼记里有关于祭馔酒燕与家常食事的记载,那好就好在有礼,更在美之上。后世如晋时何曾日食万钱,如明人张岱陶庵梦亿所记乳酪等则涉侈涉细。不如南宋人着东京梦华录中所记汴梁被金兵陷没前市肆食馔,有承平时万民的风光,随园食谱则有烹调而无此风光。金牛和尚的斋时自将饭桶作舞,实在健康,使人想象那一天斋时整个寺院的好天气。
  在我的记忆与想象里,总是把诗经及礼记里的食馔之礼,与东京梦华录里市肆饮食的承平繁华与民国以来清贫人家的一日三餐的艰难与欢喜,几种形式合在一起,而金牛和尚斋时自将饭桶作舞,叫菩萨子吃饭去来,则是通于凡百形式的那健康。他高兴得发笑,惟小孩于饭时能有这样的高兴得发笑。
  但食真是大事。从古至今,人们为它流过多少眼泪,走过多少险着。凡是最好的东西,背后都带有着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气魄,所以雪窦说:金牛和尚不是好心。可是这里又崄绝处一转。僧问长庆:古人道菩萨子吃饭来,意旨如何?长庆云:大似因斋庆赞。单是今天斋时的好风光,一语把艰难辛苦都忘了。
  所以雪窦禅师又颂:
    白云影里笑呵呵 两手持来付与他
    若是金毛狮子行 三千里外见肴讹
  古来圣贤做的事,都是行偏天下,皎然无疑,而又恍若不对,像那白云影里的明迷。
第七十五则 乌臼屈棒
  举:僧从定州石藏禅师会里,来到乌臼。乌臼禅师问定州法道如何?僧答:不别。乌臼云:若不别,更转彼中去。便打。僧云:棒头有眼,不得草草打人。
  乌臼云:今日打看一个也。又打三下。僧便出去。乌臼云:屈棒元来有人吃在。僧转身云:争奈杓柄在和尚手里。乌臼云:汝若要,山僧回与汝。僧近前夺乌臼手中棒,打乌臼三下。乌臼云:屈棒屈棒。僧云:有人吃在。乌臼云:草草打看个漠。僧便礼拜。乌臼云:和尚却恁么去也。僧大笑而出。乌臼云:消得恁么?消得恁么?
  据你说,既然那边也和这里一般,那么你又何必来这里?岂不闻西施与王昭君虽一般是美人,但是各有个性分别?乌臼禅师打那僧便是要打出这分别来。现在无论纽约东京柏林,都是一般的市容,没有个性,也要乌臼禅师打打纔好。
  但是那僧原也打算再说下去的,乌臼禅师却不让人家说完就打。那僧差之顷刻,便永远失了这及时说开的机会了。
  那僧被打,心有不服。乌臼禅师道:屈棒原来有人吃在,一言点破了那僧。
  原来史上就是成则为王,败则为贼。纵有不服,但是你应知历史之机比是非之实更大,你既失了历史之机,屈棒你亦不必怨。那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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