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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5届-阿来(藏):尘埃落定[全集]-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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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前出现了。好多年来,她都在侍女里,和我日益疏远了。现在,她又发出蚊子一样的嗡嗡声,围着我的床铺转来转去。她叫主子不要伤心,并且不断诅咒着塔娜这个名字。我想给这个小手小脚,嘴里却吐得出这么多恶毒语言的女人一个嘴巴,但又不想抬起手来。我叫她滚开,我说:〃不然就把你配给瞎了一只眼的鞋匠。〃

  侍女跪下来,说:〃求求你,我不想生一个奴隶。〃

  我说:〃那你出去吧。〃

  她说:〃不要把我配给男人,我是你一个人的女人,你不要我了,我也记着自己是你的女人。〃

  她的话烫着了我的心,我想说什么,但她掩上门,退出去,又回到侍女们的队伍里去了。

  楼下,被鞭打的索郎泽郎终于叫出声来。

  这使我身上长了气力,走到楼下,叫尔依住手。

  这是尔依第一次为我行刑。想不到是索郎泽郎成了受刑人。绳子松开,他就顺着行刑拄,滑倒在地土司们都围在那里,欣赏麦其家行刑人精湛的鞭法。茸贡土司想说点什么,看了看我的眼色,又看了看尔依手中的鞭子,便把话咽回去了。麦其土司也是一样;现在,所有土司里只有一个拉雪巴土司是我真正的朋友了。他想说什么,我没叫他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有用处。我告诉这些土司,他们问我请他们来干什么,就是请他们来看茸贡家的女人怎么背叛我。我告诉他们,明天,想动身的人就可以动身,他们身上已经有了我的礼物。

  他们摊开双手,意思是说并没有得到我的礼物,却不知道我送给他们的礼物叫梅毒。

  土司们都准备动身了。先后来跟我这个伤心的主人告别。

  拉雪巴土司说:〃就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叫她女儿勾引汪波土司,少爷不要放过她。〃

  想不到,就在土司们陆续离开时,塔娜回来了。她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回来了。我妻子脸上的尘土像是一场大火后灰烬的颜色。她十分平静地对我说:〃看吧,我这,辈子最终都是你的女人,我回来了。〃当初,她和麦其家死去的大少爷睡觉时,也是这样。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面前上楼去了。土司们都看着我,而我却看着塔娜从容上楼。这时,她的母亲绝对不该出来,但这个老太婆出来了,出来迎接她美丽的女儿。茸贡女土司发现,美丽的女儿脸上一点光彩都没有。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连我看了,都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塔娜看见母亲,立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塔娜望着她的母亲,坐在楼梯上大动悲声。

  起先,女土司脸上出现了悲痛的表情,但慢慢地,女土司的腰直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这援助女儿狠狠唾了一口,使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腰下楼了。走到我面前时,她说:〃这个无能的姑娘不是茸贡的女儿了!你这个傻瓜,上去哄她,叫她不要哭,我要告辞了!〃

  女人的逻辑就是不一样,好像有这么一句话,眼下的事情就跟她没有干系了。我想这是不对的,但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父亲在楼上大叫不要放这个女人走。麦其土司气喘吁吁地从楼上下来,对我喊道:〃依了她的话,你就当不上茸贡土司了!将来你就当不上茸贡土司了!〃

  他儿子傻乎乎地问:〃将来?我怎么能当了麦其土司又当茸贡土司?〃

  土司们大笑。

  麦其土司差点气晕过去,要不是下人们扶着,他就倒在地上了。土司太太也从楼上下来,冲着儿子大叫:〃那你就先当茸贡土司再来当麦其土司吧!〃

  女土司笑了,对土司太大说:〃你的糟老头子能活过我吗?〃

  女土司又对着她的女儿狠狠地唾了一口,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土司们也慢慢散开,有的人立即上路,有人还要到妓院里去过最后一个晚上。

  风吹送着塔娜的哭声,就象以前吹着她的歌声一样。

  书记官用眼睛对我说:〃戏要散场严。〃

  黄师爷在屋里发愁。

  他在为有颜色的同族到来而发愁。师爷因为反对白色汉人打红色汉人而丢官,但他还是宁愿白色汉人,取得胜利。他说,要是白色汉人取得这些地方,他还有条活路。而红色汉人来了,到底要干些什么,很难说了。我曾经出钱为白色汉人买过飞机,所以我跟师爷很快取得了一致:要是汉人,有颜色的汉人非来不可的话,那就叫白色汉人来吧。

  塔娜被汪波土司放恋情欲的大火里猛烧一通,又被抛弃。

  要是一个东西人人都想要,我也想要;要是什么东西别人都不要,我也就不想要了。女人也是一样那怕她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哪怕以后我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的女人。

  让她一个人呆在那屋子里慢慢老去吧。

  茸贡女土司跟我告别,我说:〃不想带走你的女儿吗?〃

  她说:〃不!〃

  我说:〃汪波土司把你的女儿抛弃了。〃

  她说:〃首先,她是你妻子。〃

  我说:〃她会在那间房子里慢慢枯萎,慢慢死去。〃

  管家说:〃还是问问茸贡土司想说什么吧。〃

  女土司说:〃我要你在这么多土司面前保证,不会派人在路上追杀我。〃大家都听到了这句话。索郎泽郎,尔依,土司太太都对我使劲摇头,他们不要我对这女人有所允诺。但土司们却要我答应她的请求。他们知道,要是茸贡土司都能平安回去,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只好对女土司说:〃好吧,你可以放心上路了。〃

  茸贡土司走远了,我又对请来的客人们说:〃你们也都可以放心地上路了。〃

  又过了一天,客人们就走空了。

  麦其土司带着太大最后离开。分手时,母亲的眼睛红了,但我们父子两个却无话可说。母亲从马背上弯下腰来,吻了吻我的额头,悄声在我耳边说:〃儿子,耐心一点吧,我会看到你当上土司的。〃

  我想说来不及了,时间变快了,而且越来越快,却说不出来,我只说:〃我会想你的,阿妈。〃

  她的泪水就下来了。

  母亲抖抖马缰,上路了。整个马队的声音我充耳不闻,但母亲的马一迈步子,嗒嗒的蹄子就像踩在了我的心尖子上。我拉住了马缰:〃阿妈,有颜色的汉人来了。〃

  她勒住马,站了一阵,终于没有说什么,一扬鞭子,马又开步走了。

  傻瓜儿子又追了上去,太大从马背上深深弯下腰来,我告诉她不要再跟麦其土司睡觉,他已经染上梅毒了。看样子,她知道我说的这种东西是什么。虽说土司们的领地上还没有这种东西,但她是从早就有这种东西的地方来的。

  管家说:〃少爷怎么不提王位的事情?〃

  黄师爷说:〃没有多少日子了。〃

  索郎泽郎要我准他去追杀茸贡土司,他知道我不会同意,这个家伙,他最终的目的是要我同意他去追杀汪波土司。这样,我就不得不同意了。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是汪波土司还在路上的话,就杀掉他。要是汪波土司已经回到官寨里,他还要动手,回来我叫尔依要他的狗命。

  他二话不说,带两支短枪,立即就上路了。他起码该回头看看我们,但他没有,倒是我一直望着他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他走后,我一天天地数着他离去的日子,也就是说,我的日子是以索郎泽郎离开丁多少日子来计算的。离开个天后,有人想要顶替他的税务官的位子,我把尔依叫来,叫那家伙吃了一顿皮鞭。这个吃鞭子的人本是索郎泽郎的手下,这回,却连身上收税人褐色的衣服也叫人剥去了。我叫管家翻了翻名册,这个人居然还是个自由人,我便把他变成了奴隶。要是索郎泽郎能够平安返回,他就是自由人了。因为我不是土司,所以,手下多少自由人,多少奴隶,还要麦其土司来决定。但这次,我只是叫两个人调换一下,想来,父亲知道了也没有多少话说。

  第十二天,桑吉卓玛的银匠丈夫来了。他老婆不在,卓玛到温泉牧场去了,去找那个跟她同名的牧场姑娘。因为她看我好久都没有跟塔娜在一起了。在我身边有两个塔娜,一个背叛了我,另一个却引不起我一点兴趣。

  银匠来见我。我说这里并不需要他。

  在这类事情上,管家总是很明白我的意思,他对银匠说:〃桑吉卓玛在这里是一切女人的领班了,你配不上他了。〃

  银匠大叫,说他爱自己的妻子。

  管家说:〃回去吧,土司真要成全你的话,叫他给你一个自由民的身份。〃

  银匠本可以好好求求我,他跟管家说话时,我就坐在旁边,但他脸上露出了匠人们骄傲的笑容,说:〃土司会赏给我一个身份的。〃然后,把装着银匠家什的搭涟放上了肩头,他都走出去几步了,才回过头来对我说:〃少爷,我再回来,你打银器就要付给我工钱了。〃

  他的意思是说他再回来就是配得上卓玛的自由人了。我说:〃好吧,我付给你两倍的价钱〃

  银匠转过身去,我从他背影上看到了孤独和痛苦。我记起来,,当初他是为了桑吉卓玛而失去了自由民身份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又尝到了他当初吸引住了我的贴身侍女时,口里的苦味和心上的痛苦。这回,他又要为了桑吉卓玛而去讨回自由民身份了。我为他的前途感到绝望。

  银匠此行是没有希望,但人都是一样的,银匠也罢,土司也罢,奴隶也罢,都只想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敢问这样做有没有希望。站在书记官翁波意西的立场上,什么事情都没有意思,但他还是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再冥思苦想。银匠都走出去好一会儿了,我才叫尔依骑上快马把他追回来,银匠看到行刑人来追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一路都在擦汗。尔依却把他带到妓院里去了。在那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银匠嗅到了烤肉和在骨头汤里煮豌豆的香味,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姑娘们把他扶上楼,他在床上吃完了两大盘东西。在姑娘肚子上使劲时,还在不断打着饱嗝,他实在是吃得太饱了。

  桑吉卓玛从温泉牧场上回来了。她空手而回,那个姑娘已经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跟从前的侍女坐在一起,相对无言。她悄声问我,是不是怀念过去。我不想说话。她叹口气,说我是个有情义的主子。我告诉桑吉卓玛银匠来过了。这回,轮到她叹气了。我知道她爱银匠,但如今,她实际上是一个官员了,她很清楚,只要哪一天我当上土司,她的奴隶身份会立即消失,所以,面对这个问题时,她沉默不语。

  尔依进来报告银匠在妓院里一面打着饱隔一面干事时,桑吉卓玛流下了眼泪,她说:〃感谢少爷使银匠得到了快乐。〃

  老板娘把银匠留下,她说:〃晦,我正要打造好多银具嘛。〃

  从妓院回来的人都说,妓院里精致的银器眼见得一天比一天多了。桑吉卓玛又流了几次眼泪。她再也不肯跟管家睡觉了,但她也不去看银匠。这就是侍女与银匠爱情的结局。

  索郎泽郎出发快一个月了,还没一点消息。这天,我望着通向南方的道路。塔娜的身后跟着塔娜,我是说,土司的女儿身后跟着马夫的女儿,我是说我妻子的身后跟着我的贴身侍女,来到了我的身边。那不忠的妻子刚刚吸足了鸦片,脸容憔悴,眼里却闪着疯狂的光芒,她的身子在风中摇晃,我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她好像整个人是在冷风里长成的。她说:〃你的杀手回不来了。〃

  我不是个把什么都记在心里的人,那样的话,我就不是个傻子,而是聪明人了,而她却把我当成聪明人来对付了。她叫我记起了以前的事情。我下楼,把她丢在楼上。在下面,我叫一声塔娜,那个马夫的女儿就下来了,把土司的女儿L一个人凉在了上面。在高处,在雕花栏杆后面,风吹动着她的衣衫,整个人就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这么漂亮的女人,要是迎风飞上天去,没有人会感到奇怪的,人生漂亮了,叫人相信她本来就是天上的神仙。但她没有飞起来,还是孤独地站在那里,这一来,她的身子可就要更加冰凉了。

  我梦见塔娜变成了玉石雕成的人,在月亮下闪闪发光。

  早上起来,地上下了霜,是这年最早的一场霜。要不了多久,就是冬天了。

  索郎泽郎终于回来了,他失去了一只手,还丢了一把枪。

  汪波土司早在他迫上之前回到自己官寨里了。索郎泽郎一直等他走出官寨,好在路上下手。但汪波土司什么地方也不去,就呆在官寨里。后来,他才知道汪波土司得了怪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汪波土司在妓院里染上的梅毒开始发作了,男人的东西正在溃烂。索郎泽郎便大摇大摆走进了汪波家官寨,掏出枪来对着天上打了一梭子。他自己送上门去叫汪波土司的人抓住了。他们把他一只手砍了。汪波土司出来了,汪披土司脸色红润,没有一点病人的模样。索郎泽朗还是看出来了,这个人走路不大迈得开步子,就像胯间间夹着什么东西,生怕掉出来一样。索郎泽郎正望着地上正在变色的手,看了土司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汪波土司也笑了,笑的时候他的脸变白了,他说:〃是的,女人,看看女人会把我们变成什么样子吧。〃

  索郎泽郎说:〃我的主子听你这么说,会发笑的。〃

  汪波土司说:〃你回去告诉他好了。〃

  素郎泽郎说:〃我并不求你放过我。〃

  汪波土司交给他一封信,说:〃你不要当自己是来杀我的,就当是来当信使的吧。〃这样,索即泽郎才带着汪波土司的信回来了。临行时,汪波土司派人给他的断手筑了一个小小的坟头。

  索郎泽郎自己也去看了。

  汪波土司在信里说:〃女人,女人,你的女人把我毁掉了。〃他抱怨说,在我新建的镇子上,妓院的女人毁掉了他的身体,朋友的妻子毁掉了他的心灵。

  他说,好多土司都在诅咒这个镇子。

  他们认为是这个镇子使他们的身体有病,并且腐烂。谁见过人活着就开始腐烂?过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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