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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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洁净的花朵。
我的经验之歌振颤着簇簇黄叶,
使它们纷纷落下、飘散、埋没
48
诚实的石头有一种怎样的语言
它们垒成宽阔的大道,伸向海边
你慵倦的话音使石头幸福地跳动
我的灵魂轻叩你光洁的脚踝
噢,成排的木头房子密密匝匝
响着喜悦的叮当,欢迎你的到来
所有的阳光争相亲吻你的面颊
所有的风向你的长发聚集
你均匀的呼吸撩起我海水蕴蓄的欲望
几乎要涨破语言的表皮喷溅而出
我伫立在你身旁,幸福而又不幸
爱你,就象爱湛蓝的海水你洗濯的手指
你有光洁的贝壳一样白净的肤色
可我无法拾取你,至于双唇间
这瞬时的欢乐和忧愁之于你
仿佛绷紧的布帆之于气流的吹向
月光在水和岩石交错的地方沉睡
我的脑子象疯狂的轮机彻夜旋转
在爱情汹涌的海面筋疲力竭
在孤独弥漫的凌晨止息于困倦与乏力
50
有多少死者象我一样倾听过
雨,它的凉爽的果实和叹息
充盈了整个黄昏
淋湿的旷野游荡着多少疲倦的身影
隔湖而望,深黑的水际漂浮着
黑色的村庄,轻得就象流动的冰块
那是人烟灭绝的腐败建筑
但为什么比人丁兴旺的城市显得更有希望
我步下泥泞的土坡,爬上山岗
伫立良久,又穿越树林
秋天,挂在宛如烟霞的树枝上
就象曾经华丽过的破烂衣裳
54
那是我的干校,在视线的尽头,群山的脚下
在晨雾笼罩中,淹没于丛林
那是我赖以生活的地方
我多么不愿为此奔波往返
通往干校的路,新铺的水泥
银灰色,在上午的阳光中闪烁
高出于田野之上,垅沟间是
一块一块新翻的褐色泥土
平坦,带着柔和的弧线
我的自行车咔哒作响
我要把这天变成郊游的日子
把令我畏惧的郊野变成愉快的花园
那是我周日的干校
排排房舍间悄无人影
只有怪异的草木享用僻静的时光
我却带着陌生的心情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树木随意站立
风儿吹碎了阳光叮当作响
这里远离路径
正合宁静的心灵幽居
这里本是自然隐匿的所在
可是为什么让我如此惧怕
56
哀歌
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怎么办,我这个生活的零余者?
孑然一身,站在这里。
弟兄们,再见。
你们穿过这个中午,
消失在街头。
阳光明净,
这是深冬了。
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作响。
城市中的荒野,
城市中的夜晚。
我将离开北方,
这高远的天空。
南下的列车扯响汽笛,
那里多么嘈杂、污浊。
弟兄们,再见。
你们的笑声多么丰满、响亮,
长久在这空屋里回荡。
床架上堆积着你们遗弃的杂物,
尘埃还未来得及蒙上。
噢,此刻你们已独个在各自的行程上。
这世纪末的城市
多么凄凉。
有谁会记得我?
一个零余者,
无力而怯懦。
难道我就这样无声地毁灭?
这空寂的寝室,
曾经昼夜喧闹。
但总会有一天,
一个年轻人推开门
扑面的是沉重的灰尘,
还有,地上的那具枯骨。
哦,那是我。
新时代的宠儿,
愿你有个美好的前程!
可你知道这里喧嚣的历史、
凄凉的晚景?
那些泪痕,你可会轻轻抚摸?
再见了,弟兄们。
车站广场繁忙、混乱,
到处躺满逃亡的人群,
女人多么疲惫,孩子在怀里瞌睡,
而男人,他们的脏手
攥紧了皱巴巴的纸币,,
指缝里渗着发酸的汗水。
这个时代就要结束了,
我该怎么办,面对这绝望的景象?
不属于任何团体,
没人过问和救助。
人们流浪之后回到家乡,
而我,我的家乡在哪里?
58
痛苦的跨越两代的诗人,
他的脸苍白,
藏在高竖的衣领里,
不愿看这个世界。
他站在雨天垂暮的站台上。
淹没了他,机车的浓烟!
浓硫酸的汽笛浸泡着他的心。
张曙光诗选
张曙光(1956… );出版的诗集有《小丑的花格外衣》(1998)。
1965年 看电影 十月的一场雪 雪 照相簿 存在与虚无 在酒吧 垃圾箱 岁月的遗照
1965年
那一年冬天,刚刚下过第一场雪
也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场雪
傍晚来得很早。在去电影院的路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们绕过一个个雪堆,看着
行人朦胧的影子闪过——
黑暗使我们觉得好玩
那时还没有高压汞灯
装扮成淡蓝色的花朵,或是
一轮微红色的月亮
我们的肺里吸满茉莉花的香气
一种比茉莉花更为凛冽的香气
(没有人知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那一年电影院里上演着《人民战争胜利万岁》
在里面我们认识了仇恨与火
我们爱着《小兵张嘎》和《平原游击队》
我们用木制的大刀与手枪
演习着杀人的游戏
那一年,我十岁,弟弟五岁,妹妹三岁
我们的冰爬犁沿着陡坡危险地
滑着。突然,我们的童年一下子终止
当时,望着外面的雪,我想,
林子里的动物一定在温暖的洞里冬眠
好度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我是否真的这样想
现在已无法记起
看电影
这些声音和色彩围裹着我
像岁月,压过了人们的喧哗
低语,和引座员手中电筒
晃动着的光束。一部电影是
一个盛大的狂欢节,在里面
我们寻找着各自的位置
角色,悲哀和欢乐,以及
——假如还存在着后者——
从童年起我们就熟悉的一切
一张美丽的脸,一次历险
或一段让你的心感到疼痛的
爱情,虽然并不长久,但总是
唤起我们的遐思或向往
人类生活的缩影……流动的
影象和变幻的场景,像保姆
引领着我们的童年,或一只浴盆
在里面我们的灵魂被漂白
或染成黑色。我们惊奇地看到
熟悉的风景被浓缩成一幅连环画……
停车场,街头的电话亭,落日
林荫道,广场,咖啡馆
穿风衣的杀手制造着
一次机会,或许,那就是
我……银幕放大着我们弱小的身躯
还有勇气;或命运在
一只鞋子上显示奇迹——
当意外地得到了美人或王子的
垂青。同恐龙搏斗,或傲然
面对纳粹的枪口……但最终
总是会化险为夷。我们的人生
被制片商们所虚构,直到变成
一些闪烁着的光的斑点。但当
拭去汗水,走进外面四月夜晚的
微风里,我们感到活着
是多么的美好……
尽管苍白,平庸,像街角那轮
宇航员们光顾过的月亮
它一度是我们意识的中心,但
现在只是一个废弃了的喻体
我们宁愿谈论着玛丽莲·梦露
费雯丽,奥黛丽·赫本或金斯基
金发的女郎,目光注视着
有钱的绅士,或爱情。执拗地追求
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在追求着什么
一觉醒来,身边的情人变成
吃人的豹子。或纯情的公主
落魄,直到遇上勇敢的骑士
铁桥的两次相遇,铸成命运
永恒的悲剧。神秘的嘉宝,她
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得不到的
孤独,劳伦斯·奥利佛在舞台上
大声吼叫,迟迟不肯交出手中的
佩剑。可怜的查利,或夏尔洛
好脾气的派克,梅尔·吉布森对英国的
复仇。硬汉史泰龙,发仔,林青霞和进军
好莱坞的成龙……我们是那么地
爱着你们,或爱着奇迹
我们渴望着走进银幕
进入另一种生活……然而
随着银幕的影象消失,大厅的灯光
蓦地照亮着一张张失去光彩的脸
仿佛被从里面抛出,离开——
带着满足,悔恨和少许的倦意
幸福的源泉,二十世纪的教堂
或学校。在童年,我们就被
大人们带到这里,手里塞着
几颗糖,或一只苹果,看着上面
士兵们步列整齐地进行着杀戮
阴谋,或男女间的私情——
青春的欲望,阴谋,和复仇的快感
塑造着我们,塑造着我们
时代的生活或生活的时代……
六十年代,我们看蹩脚的
苏联电影,赞颂意识形态
把驶入布拉格坦克的政治性骚扰
装扮成一次甜蜜的调情
而爱情——哦,多么神圣——不过是
对领袖和主义无偿的献身
国产影片,黑白的,打日本人
和国民党,《平原游击队》《地道战》
《小兵张嘎》,《红日》,和
《林海雪原》。可歌可泣的
战争场面,简单而乏味。而
《五朵金花》让我着迷
爱上了里面的女主角
我五岁的时候。我记忆中的
第一部影片是《画中人》,三岁
一个不良的开端……七十年代,朝鲜
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片,比如
《卖花姑娘》、《宁死不屈》
和《遥远和地平线》。那里有什么?
或许只是鲜血和死亡?(以及
厕所和消毒剂发出的刺鼻的气味)
《第八个是铜像》,像一句格言
还有《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八十年代,大量的西方影片
(和少量的香港片)腐朽的
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物。彩色
海滩和比基尼。谋杀和
黑社会。吸毒和性爱。鬼魂和
恐怖。威士忌和可口可乐。
《尼罗河的惨案》,《人证》
《一个警察局长的自白》。“妈妈
我的草帽丢了。”西条八十的诗句
某位看了《巴黎圣母院》的领导评价:
“圣母还不错,可巴黎太丑了”
我爱看《三笑》。而《叶塞尼亚》
让我倾倒。但我以为《冷酷的心》
更好,现在看来,不过是
一个更陈腐的罗曼史故事
《可尊敬的妓女》并不那么
有趣,尽管是萨特的(可能也是唯一的)
影片。《佐罗》,一般
《斯行凡大公》,不坏
还有《红舞鞋》。卓别林出现
满街哼着《追捕》插曲,尽管现在看来
这部片子并不好。但《望乡》
让人感动,我还喜欢《远山的
呼唤》和《幸福的黄手帕》
山田洋次的作品。而黑泽明的
要在很久以后在录相带
或VCD中才能看到。然后是《第一滴
血》,《哈里的战争》,反对
越战和税收制度。九十年代
展示《真实的谎言》,斯皮伯格的
《侏罗纪公园》,《龙卷风》
《山崩地裂》,想想都让人害怕
精心设计的大制作,再现一切
自然和人为的灾难——
电影院也开始变得
豪华,但观众却渐渐稀少
(在一首诗中我写过家乡的
电影院,它早已被拆除
只是像幽灵一样出现在
我的梦里。到底要告诉我些
什么?或我要对你们虚构些什么?)
在一个时代结束的地方将
预示着另一个时代开始——或许?
现在电影院已变得多余,像
一座座在夕阳里沉思着的
教堂,已经成为陈旧的风景
或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十月的一场雪
夜里刚刚下过一场雪。早上起来
脚印多像一串串诗行!
杂乱,但最终朝着一个方向
一年将尽;还有十一月份的阳光。
雪
第一次看到雪我感到惊奇,感到
一个完整的冬天哽在喉咙里
我想咳嗽,并尽快地
从那里逃离。
我并没有想到很多,没有联想起
事物,声音,和一些意义。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空气中浮动
然后在纷飞的雪花中消逝
那时我没有读过《大屠杀》和乔伊斯的《死者》
我不知道死亡和雪
有着共同的寓意。
那一年我三岁。每亲抱着我,院子里有一棵树
后来我们不住在那里——
母亲在1982年死去。
照相簿
母亲的微笑使天空变得晴朗。
她白色的衣裙
盛开在一片收获的玉米地里
使59年的某个夏日成为永恒。
我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拿着一架玩具飞机
那种双翼的,二次大战前使用的那种
一身海军制服,像一名刚入伍的新兵
却不知道某些地方正沐浴着战争和死亡。
另一幅照片。我扎起
一根小辫,像一个女孩。
那是妈妈干的
时间与妈妈的那幅大致相同。
还有一张骑在三轮车上吃着橘子
以后好长时间我邻家的孩子
啃着糠麸窝头,坚硬得像黑色的石头。
弟弟在照片中的一张炕桌上
吃着饭,在这之前他一直傻笑着
追着爸爸的相机
后面的墙壁上有剥落的痕迹有一处我一直在想
是一只老虎而看上去的确很像。
62或63年。那一年春天
我第一次拿着两毛钱去商店买了一包糖
并用蜡笔在墙上涂抹着太阳和警察。
接着画面上出现了妹妹
戴一顶可爱的绒帽
马戏团小丑常戴的那种
愣愣的表情
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一张全家照上,拍下了
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和我
上面印着:1965年8月,哈尔滨
爸爸试图微笑,但他一边的嘴角刚刚翘起
便凝固在画面上
无法把它修整得更好。
这也是全家最后一次合影,以后好些年
全家人没有照相也没有微笑直到
我和大学同学一起拍下照片
然后是同学妻子的结婚纪念照
我们不得体地笑着
带着幸福的惶惑。
1982年。这一年母亲离开了人世
而影集中增加了女儿的照片
有一张姥姥抱着她就像
当初抱着我但那时没有留下照片
但姥姥保存着舅舅和我的一张
舅舅看上去年轻漂亮那时他刚刚结婚但此刻
躺在医院里痛苦不堪他患了重病。
照像簿里更多是女儿的照片
活泼地笑着,跳舞,吹生日蜡烛,穿着我的大皮鞋
像踩在两只船里。这一切突然变成彩色仿佛
在一部影片中从黯淡的回忆
返回到现实
存在与虚无
雨声并不带给我们什么。或许
雨声是一种存在。或许
我看到的不是事物本身
不是月亮,托起春天和洋槐的广场
红色的摇滚乐和火烈鸟
以及扭伤的屁股,短裙和陌生的脸
以及一部书一一一
透过一行行文字
我们无法认识上帝
他是否耽于幻想是否快乐或大声哭泣
甚至无法触摸白杨树的叶子
它们正排列在街道的两旁
在雨丝和肖邦的乐曲中熠熠闪亮
我读了很多书,仍然
无法诠释死亡的风景
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苍白的
脸像雨中冲洗干净的街道
1980年萨特逝世时很多人
参加他的葬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