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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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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维护着书籍和宇宙的秩序





我的手迎着风


我的手迎着风,接住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有一张我憎恶的脸
不知他是否还活在人间

我的手迎着风,接住一张揉皱的纸
上面写满下流的语言
我不便重复一个字

我的手迎着风,一张病历递到我手上
一张病历没有填写姓名
给我的健康带来打击

我的手迎着风,但拒绝接受
任何机密。但一张纸条令我心慌
我眼看要变成一个泄密的人

风,巨大的力量,我的手迎着它
我的手割过麦子,抓过坏蛋
待我把手缩回,巨大的力量便消逝

我把手缩回又伸出
风吹我的手像吹着新疆和蒙古
巨大的力量是我所渴欲

我的手迎着风,试探风和我自己
却接住一只盲目的鞭炮
在我渴欲的手中爆炸





炼金术士之歌
公元1609年

我所生存的大千世界
请紧紧抱住这一炉烈火!
为了你们能够永久存在
不要拒绝变化,祝愿我成功!
我要把高山、大海炼成一锭黄金
风吹雨打不变形
让上帝在上面行走,赞叹我的艺术
让那些小气的天使们也心怀嫉妒

清除垃圾靠的是一场大火
我熔化了一切让孤独惩罚我
一条条大河流泻水银
一座座村庄生满罂粟
遍地矿石皆备于我,我的劳动
挽救上帝习以为常的人心的堕落
黄金不是疯狂也不是赞美
黄金是静止,是同归于尽

最终的静止
没有呼吸,没有光合作用的静止
最终的辉煌
没有舞蹈,没有歌唱的辉煌
让时间崩溃,没有腐朽
让完美胜利,没有亵渎
让夜像密密麻麻的爱情之鸟
围住我窗台上的小灯

千奇百怪的物质回归元素
我这一颗拒绝宿命的心回归精神
窗外的大风像精神在怒吼
我的不成熟的艺术像炉火
闪烁不定
永远只差一点点,永远功亏一篑
你们来呀,昨夜浮现在我梦中的模范
长袍飘飘的荷马和但丁

我从水中提取氢气,让它燃烧
我从世俗的偏见提取真理,让它燃烧
燃烧,来自光明的色彩
燃烧,遇火升温的梦境
最终的静止就是无上的酬谢
直到黄金宣告永恒
直到纯粹的死亡回归上帝
第一次将他感动!

1989





杜甫

你的深仁大爱容纳下了
那么多的太阳和雨水;那么多的悲苦
被你最终转化为歌吟
无数个秋天指向今夜
我终于爱上了眼前褪色的
街道和松林

在两条大河之间,在你曾经歇息的
乡村客栈,我终于听到了
一种声音:磅礴,结实又沉稳
有如茁壮的牡丹迟开于长安
在一个晦暗的时代
你是唯一的灵魂

美丽的山河必须信赖
你的清瘦,这易于毁灭的文明
必须经过你的触摸然后得以保存
你有近乎愚蠢的勇气
倾听内心倾斜的烛火
你甚至从未听说过济慈和叶芝

秋风,吹亮了山巅的明月
乌鸦,撞开了你的门扉
皇帝的车马隆隆驰过
继之而来的是饥饿和土匪
但伟大的艺术不是刀枪
它出于善,趋向于纯粹

千万间广厦遮住了地平线
是你建造了它们,以便怀念那些
流浪途中的妇女和男人
而拯救是徒劳,你比我们更清楚
所谓未来,不过是往昔
所谓希望,不过是命运

1989





午夜的钢琴曲


幸好我能感觉,幸好我能倾听
一支午夜的钢琴曲复活一种精神
一个人在阴影中朝我走近
一个没有身子的人不可能被阻挡
但他有本领擦亮灯盏我器具
令我羞愧地看到我双手污黑

睡眠之冰发出咔咔的断裂声
有一瞬间灼灼的杜鹃花开遍大地
一个人走近我,我来不及回避
就象我来不及回避我的青春
在午夜的钢琴曲中,我舔着
干裂的嘴唇,醒悟到生命的必然性

但一支午夜的钢琴曲犹如我
抓不住的幸福,为什么如此之久
我抓住什么,什么就变质?
我记忆犹新那许多喧闹的歌舞场景
而今夜的钢琴曲不为任何人伴奏
它神秘,忧伤,自言自语

窗外的大风息止了,必有一只鹰
飞近积雪的山峰,必有一只孔雀
受到梦幻的鼓动,在星光下开屏
而我像一株向日葵站在午夜的中央
自问谁将取走我笨重的生命
一个人走近我,我们似曾相识

我们脸对着脸,相互辨认
我听见有人在远方鼓掌
一支午夜的钢琴曲归于寂静
对了,是这样:一个人走近我
犹豫了片刻,随即欲言又止地
退回到他所从属的无边的阴影

1994



 



 

 西渡诗选
西渡(1967… ),出版的诗集有《雪景中的柏拉图》(1998)。
属马的姑娘走在兰州 最小的马 蚂蚁和士兵 颐和园里观鸦 雪 福喜之死



属马的姑娘走在兰州
——给Y

长睫毛扫落盐粒
你马汗味的咸湖在我手心
合上

我二十一岁的姑娘
你属马
属于那种熟悉流浪的马匹
驮重的马匹
长期伴我走过山峰和谷地
沉默的目光
逼近我内心的隐痛

你就是我美丽的妻子
坐在婚礼的枕头上
一盏乡下的豆油灯
晃起两湖净水





最小的马

最小的马
我把你放进我的口袋里
最小的马
是我的妻子在婚礼上
吹灭的月光
最小的马
我听见你在旷野里的啼哭
像一个孩子
或者像相爱的肉体
睡在我的口袋里
最小的马
我默默数着消逝
的日子,和你暗中相爱
你像一盏灯
就睡在我的口袋里





蚂蚁和士兵

在正午的阴影里
我窥视着一列一列的红蚂蚁
整齐地走过发白的灯光球场
就像伟大的罗马军团的士兵
在欧洲的腹地挺进、挥舞明亮的刀剑

在中途,蚂蚁的队伍
遇见了阴影,它们的队形变得零乱
就像罗马的骑兵被一次洪水冲散
越过阴影,它们的队伍复又聚集
他们一直来到非洲的边缘

从中午开始。直到
光线斜射在蚂蚁的身上
它们的队伍变得虚弱不堪
就像中暑的罗马人,光荣变得徒有虚名
帝国的版图收缩到一个矮人的骨架那般大小

蚂蚁的队伍,越过下午四点
匆忙进入了黑夜,我已经预见到
一千年前,罗马军团在沙漠中全军覆没
蚂蚁的行军何其短暂,出现和消失
就在我的一瞥之间,士兵的一生何其短暂
他们的死甚至没有人窥见





颐和园里观鸦

仿佛所有的树叶一起飞到天上
仿佛所有黑袍的僧侣在天空
默诵晦暗的经文。我仰头观望
越过湖堤分割的一小片荒凉水面

在这座繁华的皇家园林之西
人迹罕至的一隅,仿佛
专为奉献给这个荒寂的冬日
头顶上盘旋不去的鸦群呼喊着

整整一个下午,我独据湖岸
我拍掌,看它们从树梢飞起
把阴郁的念头撒满晴空,仿佛
一面面地狱的账单,向人世

索要偿还。它们落下来
像是从历史学中飞出的片片灰烬
我知道它们还要在夜晚侵入
我的梦境,要求一片颂扬黑暗的文字







积愿从天而降
——戈麦


1

仿佛有一条道路直接通向天堂。
直立的钢轨闪亮:一趟列车正点发出
但天国的车站空无一人。探身向外
仿佛我们确实知道什么是天堂。

从上面飘落下来:雪花纷扬
从上帝的牙缝间挤出、渗下
混合着唾液、病痛和暧昧的愿望
降落到空旷的大地上。但是否

真有一个上面使我们永远
处于下风?在天空中横渡
一个巨大的引擎牵引着秘密的心愿
孵出一枚晶莹的宇宙之卵

2

一场静静的雪,像一大群
灰鹤降落在铁青的岩石上
犹如动荡的军用机场,返航的
直升机带回不安的消息

持续地轰鸣。但是我们的耳朵
却难以听见那隐秘的声响。我们只是看见
雪花纷飞,在我们的体内
累积起一种箴言般的高度,几乎

和时间在生命中的份量相称。
我愿以遁世保持生命的低温。
越来越薄,越来越尖锐
几乎可以代替刀子插入梦的缝隙间。

3

一条通向边境的道路
下着秘密的雪。又一次
令逃亡者肝颤,权力的眼睛
在伪造的文件上扫来扫去

路障缓缓抬起。翻过巍峨的山岭
一片开阔的境界映入眼睑
浓雾中的祖国像去年的新闻
雪野中仿佛响起一只乌鸫的啼鸣

我和那样的逃亡者并无共同之处。
漂泊在永恒的风雪中,蜗牛
有自己的祖国,在那里的边境
没有一个哨兵为逃亡的灵魂放行。

4

在雪中,总有背枪的背影
朝向寂静的房子,总有
默不作声的黑犬奔跑
朝向自由的气味

黎明之前总有惊慌的犬吠:
密谋者在雪中踏出一条歧途
披着自由的黑氅,那血污的铜币
有时也会突然向我们迎面走来

我在电影中看到过叛徒的下场。
但那血液中的反叛者已深入我们。
一条路有可能是两条路。那么
我打算把两条路一次走完。

5

没有声音从雪中被传递。
雪是一个聋子吗?
也没有声音被雪倾听。
雪降在聋哑学校空白的操场上。

聋子在倾听。哑巴在舞台深处
练习歌唱的方式。
聋和哑携起手来,
两种敌对的力量走向了和解。

镜子和镜像合二为一。
左和右,两个嫉妒的侍女
捐弃了前嫌,水中的月
变成天上的月,镜中的花伸展到枝头。

6

一辆在雪野中抛锚的卡车
需要我们肉体的热量。引擎坏了
穿白大褂的天堂医生,手握针管
为地狱的马队输液

一阵酸涩的词语在喉咙里
体验着自由落体的快乐。
轻吹一口气,让马群消失。
一个魔鬼骑着天堂的银币赶往地狱。

黄昏和篝火一起闪亮。
如果我们不习惯于仰头,事物
就会自动变小,犹如死去的巨兽
吐出进入消化的食物,奇迹般复活。

7

只要蒙住眼睛,便会在现实中
布下阴霾的天气;只要一声叹息
便会有人从房子中悄然退去,只要挥手
便会有事物永恒地逝去。

噢,我曾经在雪地中为什么
哭,为什么独自悲伤踱步
为谁?我已经忘记
只是记住了那谦卑的姿态。

我是否已在另一个季节学会狂妄?
雪持续不断地降落在我的脊背上。
往回走,通向一切开始的地方
往回看,让一切开始有结束的沉痛

8

我们头脑中的一阵晕眩
引发了空难。令人惊奇的是
我们在私人领地饲养的天鹅
羽毛变黑、嗜血,几乎患上了不育症


喂,请你用慈悲之心
为天堂的飞行导航
请远离女色,保持男性纯正的趣味
在人群中保持以往的低姿态

让我们下降到尘埃中
匍匐在大地脚下,甚至更低
低于俯身的情人,低于地下室
的通风口,低于情人的低语

9

一切坠落都是急促的。
雪花飘降却像没有质量的飞行
在空中保持奇妙的平衡,甚至
像芝诺的飞矢保持不动,短暂地。

一场巨大的浪费正在改变
世界的面貌。在冷却的头脑中
有人从厚厚的冰层上走过
那里的街道傍晚行人稀少

迷信速度的时代,谁愿做我的同谋
交出狂热的引擎?让我们一起生病
在找到更好的解决之道前
请保持现状!

10

雪花飘坠:倒退到蚂蚁的 
风度,倒退到橡胶园被砍伐之前
就像从倒放的胶片中往回看
后退一步进入一个迟暮的时代

在一个寂静的午后,在午后的梦中
雪花飘坠,陷没了洁白的稿纸
一只兔子进入灌木,跳跃
并被空中滑翔的鹰注视

猎人和猎物之间,保持
距离不变,使生存竞争保持
有声有色。一首诗诞生了
与读者保持同样的距离

11

一支异国的军队潜入城市
带来陌生的语言,陌生的注视
一次彻底的改头换面,魔法的咒语
要让一座城市在洁白的被单下

静静睡去。一个梦在高塔上了望
望见:冬眠的蛇孵着一束失眠的光线
一个词受孕,引来众多的词受孕
你的腰被触抚,另外的腰颤栗

一个被背叛者走入险途
正经历重重磨难。哪一天
他将在咒语统治的城市仰面痛哭
使众多受难者陌生而惊奇地醒来?

12

犹如黑衣的教士,黑色的猎犬
奔驰在雪野间。犹如黑色的词语
在稿纸间溅起一滩淋漓的鲜血
猎鹰的飞翔直接穿过了死亡

是词语使欢乐现形,抑或是欢乐
使词语的腰身变短?“谁能
把舞者和舞蹈分清?”喂,天使
们昨夜与之搏斗的是你吗?

但有谁会与天使比赛吐唾沫
的本事呢?收起你那一套吧
他们却愈陷愈深,像一对冤家
而且长得越来越像彼此

13

一场巨大的浪费从天而降
一个奇迹带来另一个奇迹
连绵的词语,无休止的韵文
像是有人从上面不停地倾倒

糖果、彩纸和教士的祝福
镜中人突然转身向我们走来
一个世界忽然分裂成两个,一个人
尝试把自己生下,像化蝶?

它抖动翅膀轻轻飞去。
急促的变化中是什么始终如一?
谁是儿子,谁又是父亲?
是什么使我们在人群中被轻易辨认?

14

一个鸟类学家在大雪深处
模仿鸟的习性。我们追随
猛兽的身影,在雪地上孤单离去
百兽之王隐身于一个孤单的词语

那追随猛兽的镜头
有雌性的娇媚,鸟类学家
却已步入暮年,幼童一般
蹒跚学步,进入另一种现实 

灰喜鹊,那鸟类中的饶舌者
像好消息一样急剧繁育
在这座隐晦的城市,出门请带帽子
大街上到处是鞠躬似的道喜

15

我们像两个陌生的词语
肩并肩躺着。由于体温的差异
我们之间确实存在某种交换
只是永远不可能达到热力学平衡

但在我们和天空之间
能够交换的东西却越来越少
对于仰头的姿势
我已经相当不习惯

但这并不妨碍我俯身
更经常地,和街道交换一些
肮脏的念头。从上面飘落的东西
却无助我恢复闪亮的记忆

16

最远的地方最先落下。
离地越高,降得越快。
广场上的纪念碑把自己移到城郊。
在它的尖顶和天空之间

一场旷大的对话正在进行
认识了生命的寒冷,就要设法
认同它:无边落木萧萧下
把体温降低到使体温计失效

保持对生命的诚实:再一次
回到地下,给街道贴上封条
睁大眼睛,看谁在拨拉算盘珠子
竖起耳朵,听谁还在继续卖弄高调

17

雪落在两排篱笆之间
像落在两行诗之间。两排篱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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