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无双 作者:好大的雾(晋江vip2014-02-10完结)-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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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天空清明如洗,宛宁正做着一场滋味喷香的好梦。
梦里,她和扶苏携手走在边关的集市上,那里是匈奴和大秦的交界地,民风淳朴,异域风情浓厚,街头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喝一碗用牛骨大火慢炖的浓汤面,面身劲道匀称,再浇上一大勺热腾腾的肉汁,那滋味真是终身难忘。
梦里有大鱼大肉,睁开眼,却只有孤冷凄清的宫殿。
酣睡方醒,她懒洋洋朝里滚了一圈,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贴上扶苏温暖的身体,而是扑了个空。
……
今天的寝榻格外宽敞。
宛宁察觉有异,一个翻身坐起来,却见云意在一旁守着,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她顿时感到不妙,急问道:“你哭过了?公子呢?青茗呢?”
云意支支吾吾说了句:“扶苏公子……扶苏公子他……”她目光躲闪,右手背负在身后,紧紧捏着扶苏留下的薄绢。
见她有意不答,宛宁联想起昨晚扶苏改口答应的那么痛快,她猜到了结果,瞬间暴跳如雷,厉色道:“扶苏呢?!”
云意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戚戚哼了两声,噎在喉头的话久久吐不出来。
她水汪汪的杏眼瞪得滚圆,最后流下两行热滚滚的泪来,心情顿时如同翻江倒海。他一如既往的翩翩而来、翩翩而去,看似潇洒不羁,实则是一只脚踏上了无可回转的轨迹。宛宁几乎气到绝倒,也不再逼问云意,抱膝坐在榻上,像天塌下来一样大哭道:“扶苏走了是不是?是不是?”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宛宁仍希望能有人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云意没有。
宛宁咬紧了牙,心里残存着最后一线奢望:也许扶苏还没走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她二话不说,翻身下床去追,漫长的宫道望不见尽头,合宫见不到一车一马的影子。她心急如焚,盘算着再快一点儿就能赶上扶苏,由于只披了一件斗篷,身上涔涔地泛着寒意,脚上的一双璎珞履已经被泥水浸透,污秽难堪。
宛宁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云意只顾着为她遮雨,自己身上也湿了大半。“小姐,你慢点!”
她终于在一道宫门前停下,远方上朝的钟声沉沉响起,大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安声。扶苏走了,大秦的江山势必更加风雨倾颓,六国余烈的愤懑、匈奴的虎视眈眈……
这漫天的烟雨不仅是为扶苏送行,更是将昏聩的秦王朝送上末路。
宛宁低低抽泣,心中怨着扶苏的一走了之,留在咸阳享尽荣华又有什么用,假如能陪在扶苏身边,哪怕是吃苦受累她也甘之如饴。
云意触景生情,也跟着哭,一面哭还一面拉她往回走:“小姐别哭了,当心伤身,您现在可是有孕在身啊。公子总会回来的,小姐还有奴婢陪着,还有丞相大人,还有……”
提到丞相,她犹然想起当时在归一殿里的场景,然后半哭半笑,抹着泪说道:“丞相大人?父亲?要是没有他的焚书之议,扶苏怎么会冒死谏言,怎么会被发配上郡?焚书焚书,这本就是注定要背上千古骂名的事!”
“小姐别这么想……”
云意体会她的痛处所在,一边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一边是恩爱不疑的夫君,他们政见不合引发的悲剧,最苦的还是她这个尴尬的中间人。是要坚定不移的支持自家人,还是义无返顾甘做贤妻,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选择。
两人晃着神回到祈年宫,云意颤巍巍交出那张薄绢,铺展在宛宁面前,藉此以缓解她悲痛的情绪。“小姐看,扶苏公子有话留给你,奴婢怕小姐醒来伤神,一直握在手里,守在床边等着呈给你看。”
“相逢有期……”她喃喃念了一句,心中聊作安慰。
四个字似乎有魔力一样,她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冥冥中觉得这话说的一定有理,相逢有期……
这绝不是诀别,扶苏生性悲天悯人,曾经做过那么多善事,立下那么多创举,福泽深厚,必定能够化险为夷。
作者有话要说:
☆、自君别后
也许是一连几天雨雪不断的缘故,宛宁回宫后颅内昏昏沉沉,似有灯火明灭不定。
她闭目静卧了一会儿,脑海里满是扶苏离去时的身影,或潇洒、或犹豫……想得久了,脑仁更是阵阵作痛。她兀自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彩信自己一定是生病了,打发云意去找厨房找几来块生姜嚼着吃。
云意走后没一会儿,就有一阵恶痛从脑后遍及全身,意识像被痛楚吞噬了一样,她软塌塌地倒在地上,眼前好似黑压压的云浮上了天际。
然后,宛宁缓缓合上眼,脑中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彻底熄灭了。
昏昏沉沉中,她做了很多梦,梦境真实骇人,似梦却又非梦。
她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奔跑着,茫然没有方向。
远方的晨曦中,一位英姿飒飒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行来。他身上是擦得锃亮的战甲,头上顶着一只银盔,手里握有一柄七尺长剑——这是皇室公子出征的行头。
宛宁默默念道:“……是扶苏?”
四周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荒芜的草原上旌旗猎猎,四周是尸山血海堆砌成的战场,扶苏穿着一身战袍,威风凛凛。宛宁曦光着脚,站在不知由几人血液混合成的血泊里,提着玷染了血水的白色丧服,一路向着他的方向狂奔。
蓦地,一支离弦的黑羽箭贴着她的脸颊划过,掀起簌簌的疾风。箭锋“嗖”的一声刺中马腿,马上的人重重倒地。
宛宁惴惴的心提到了喉咙,正欲上前扶他,却见另一支箭紧随其后,正中他的眉心,在两道长眉之间烙上一记鲜艳的朱砂。血涓涓地流出来,如同破冰的春水。
她脸色骤青,哭喊道:“不要!”
悲痛之余,天地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朵一朵落在她的额头,冰凉沁心。她颓然坐在地上,痛哭着拂去额头的落雪。
可是,她手指触到的并非落雪,而是一团湿哒哒的棉布,带着冰雪一样的温度敷在她如火般灼热的额头。
“……扶苏……”她开口的瞬间,只觉得喉咙里是同额头一样的高温,犹如劈裂的干柴,只需要一丁点儿火星,就能瞬间引燃。
待心中逐渐清醒明白,悲恸和痛苦才渐渐散去。
好像睡了好久一样。
宛宁疲惫地睁开眼,一双通明媚的眼睛浮了上来。
她阖了眼,又想沉沉睡去,听到耳边有声音叫她的名字。她抬了抬眼帘,依旧是那双兔子一样的红眼睛。那双眼睛虽然肿的厉害,却闪着星辰矍铄的光,乍一看去像极了扶苏。
是荷华公主?
宛宁定了定神,乌黑的头发,白净的脸庞,美到堪称精致的五官——的确是荷华。她和扶苏受益于郑国夫人的美貌,眉目之间恍若谪仙。
“你总算是醒了。”荷华揉着那双红肿的眼,又是喜又是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宛宁哑着嗓子问。她惊讶于荷华公主的突然出现,更惊讶于她竟会为自己哭到眼肿,于是急匆匆扫了一眼四周摆设,确认这里是皇宫,并不是丞相府。
“听说今天皇兄要走,我和你哥哥吵了一整夜的架,心想着干脆带着孩子和皇兄一起走好了!管他上郡还是下郡,总之再也不回府里去了……”荷华说着顿了一顿,解释道:“这是我对李桓说的气话,实非真这么想。”
宛宁晕乎乎的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今早特地来为皇兄送行,谁知还是晚了一步,赶到祈年宫的时候,见你昏迷在床,额头烧的滚烫。你是有孕在身的人,千万不能出事,皇兄远在千里,你可要让他安心!”
她听着,脑中的记忆清晰起来。她拿掉头上的冷敷,支撑着坐了起来,由于躺的太久,四肢已经僵硬得酸疼,头也懵懵地犯着晕。
荷华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昏睡了半日,我不敢叫人传太医,唯恐事情传到皇兄耳朵里让他担心。我床边守着,连个盹儿也不敢打。还好你无恙,谢天谢地!”
宛宁刚刚体会了亲情的疏离,又接受了挚爱弃她而去,心中难过不已。如今这般光景,见到荷华不计多年前的小恩小怨,如今为自己如此担心,竟然莫名的领会了世间人情。
再看看她面上还未散尽的焦急,心头有了暖暖的触动。
荷华读懂了她的表情,立即嘴硬道:“别多心,皇兄是我至亲,我这都是为他着想。”
经历了一场人情冷暖,宛宁也不再计较当年府中生活的小摩擦。毕竟现下有人交心、有人关切,应该心存珍惜,她心中五味化作一抹浅笑。
二人相视良久,荷华忽道:“这次我和李桓吵得很凶,近日不打算回去了,你这里也怪冷清的,借你的祈年宫住几天行不行?”
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一口应了下来。
安排好了荷华公主,宛宁想起方才亦真亦幻的梦,不免隐隐担忧。
自此之后,她时不时向人询问边关的情况,日日在宫中祈祷大秦永无边患。说来也巧,也许是她的祈祷奏效,虽然大秦和南越的战事从未终止,但是上郡附近的匈奴倒是十分安分,一直未曾进犯分毫。
朝野中,大臣们都道是蒙家军的功劳。
诚然,有蒙恬将军带兵、扶苏公子做监军,长城驻军的名头响当当,匈奴早已闻风丧胆,哪敢轻易来犯。
***
扶苏走后,朝中一连出了几件大事。
头一件就是始皇下令、由丞相李斯督办,加大力度焚毁儒家经书。
开阔的城郊外,支起三人高的柴火堆,“噼噼”跃动着的火舌像盛开的红莲,肆意舔舐着城墙。滚滚浓烟飘了十余日还未散去,从城外涌入城内,卷着纷纷扬扬的冰霰子。
云意晨起去开窗,又酸又焦的气流钻入鼻息,被呛的两眼泛泪。
宛宁坐在里间只闻了一口,顿时口鼻生灰,她重重咳了两口,问道:“云意,近处有宫殿走水了?外头怎么烟熏火燎的?”
云意洗了洗眼耳口鼻,眼泪才渐渐止住。“是城外在焚毁诗书,陛下昨日下的令,今日天才亮就有人着手去办了。”
隔着半透半隐的窗幕,宛宁向窗外的长天眺望,窗格上落了一层黑黢黢的烟灰,用手一拂,袖袍染尘。她低低道:“若是让扶苏知道了这事,他身为诵读《诗》《书》长大的人,该有多伤心?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吧,冒死阻止焚书,最终还是落得这个结果。”
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往大秦每一寸疆土,举国震惊。事情很快传到了蒙家军驻守的上郡,扶苏布衣葛巾立在军帐外,在听到消息的瞬间怅然合上双眼……
宛宁不再去想,转眼看到牍柜上空空如也的那一排,曾经,那里堆满了扶苏最爱诵读的经典书目,如今人走了,连喜爱的文字也没能留下。
匆匆吃过早膳,侍菜的宫女一一退下,祈年宫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这寂寞持续了许多日。
扶苏不在,即使有荷华公主来凑人头,这里也像座冷宫。
平日拜会往来的官吏和宫人皆是绕道而行,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扶苏公子因为言辞不当触怒了君威,所以人人避而退之,唯恐惹祸上身。
偶尔,胡亥下了朝会独身前来,次数掰着手指头就能数的清楚,不过是一、两趟罢了。宛宁客套的说有空可以常来,胡亥则在无意间答道:“赵大人不让。”
宛宁听了,嘴角冷冷发笑,没错,赵高视扶苏为眼中钉、骨中刺,身为胡亥的师长,他巴不得扶苏一去不回,趁此辅立胡亥。
由此处一想,宛宁心中泛冷。先前她只顾着沉浸在风花雪月里,眼界是何其窄小,然而扶苏又独自承受了多少算计?即使如此,他也如履薄冰地走过来了,如若将来重逢,她势必要站起身来和扶苏共同进退。
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至少祈年宫的一草一木都得以保存了他去时的风貌,等到某天扶苏衣锦归来,就如同从未离开过一样。
午后的阳光薄薄的洒在窗前,宛宁坐在胡毯上,双手握着一对儿木雕云雀。
荷华坐在她身旁,看得眼睛发亮,不住地打量着云雀的身子,赞道:“胡亥的功课向来是一塌糊涂,木工倒是做的不错呢!”
的确,胡亥的手艺不凡,宛宁抚摸着云雀的羽翼,旧日的新婚之礼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有时以为这对云雀暗指自己和扶苏,有时又觉得胡亥指的是他和扶苏……不论是谁,这其中的一只已经振翅飞远了,另一只还困在深宫中记挂着。
望着这对寄托着手足之情的礼物,宛宁倒是真希望,扶苏和胡亥两兄弟的感情可以一如既往的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雪落边关
始皇三十六年在一场小雪中姗姗而至,经历了许多时日的动荡,焚诗书、坑术士的余波归于平息。
除却大量儒经被焚毁、各地儒生被坑杀外,丹云阁残存的数十名方士也难逃此劫。始皇帝因徐福和国师出海多年未归,无故迁怒于其余方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回宫闱,宛宁由衷替贺兰国师感到庆幸,幸亏他随徐福走了,不然留下来徒染祸根,恐怕也是难逃此劫。
昨日是新春,宫中各处热闹的很,到了今日热闹劲儿消退了一半,不过各宫各院仍在小规模的聚会。
傍晚有丞相府的人来祈年宫里请示,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