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二辑)-第2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久,第二个患者也断气了。
他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在一次车祸中受伤,一直昏迷不醒。在他临死之前,突然恢复了神智,大声尖叫起来。尖叫声惊醒了其他患者。值班医生宣布男孩没了(或者说死了),桑德拉只好拿白色被单盖上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看上去即年轻又苍老,即成熟又幼稚的脸。
在等候把男孩从特护病房送往圣心医院地下室太平间的这段时间里,桑德拉不得不把男孩病床周围的米色挂帘全部挡上,这样其他活着的患者就看不见他了。
就在她挡帘子的时候,她想起了这样一句话:“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我们死去。”这句话是很久以前,她站在一个基督徒的墓前,看着他的棺木入土的时候听到的。此刻站在孩子的尸体旁,记忆的潮水向她涌来,往事浮现在眼前。她记得那不是《圣经》里的话,而是祈祷书里的话。所以这句话就不是上帝说的,而是人说的。她一阵冲动,便俯身吻了那个死去男孩的嘴唇。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躺在黑暗中安慰自己,让自己确信会有选择的机会,选择生的机会。
洋红是一种平静庄重的色调,它需要牺牲各种各样的生存在蓟属植物上的雌性昆虫才能得到。
那天夜里,桑德拉早早就下班了。现在,特护病房里空了一大半,可以让别的护士来接班了,桑德拉可以休息去了。护士米切尔告诉桑德拉,她看上去很苍白,要她注意是不是得了贫血症。看样子她在担心桑德拉的心情不好,因为她刚刚看着两个患者死去。
桑德拉离开医院的时候天还很黑,她索性没有脱掉护士衫。她在漆黑的夜里走着,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傍晚时的烟雾也在城市上空消散了。
离开医院里的荧光屏和各种电子仪器发出的声音,桑德拉感到一阵兴奋。她刚刚看着两个人死去,刚刚摸过两个已经死去的人,现在她要离开了。她还活着。
当她到达她的公寓大楼的时候,便不加思索地穿过大街,来到画家住的那座大楼。
她乘电梯上到他住的那一屋。他公寓的门还开着。
她进屋以后没有开灯。外面昏暗的灯光透过画室巨大的窗户照进来,好像是一只火把从很远的地方给这间画室照着亮一般。画架、画布、颜料管等画具在幽暗的光线里阴森森的,让人联想到中世纪的行刑室。
桑德拉绕过这些障碍物,走到他卧室的门前。卧室没有窗户,显然他也没有电子钟或是任何其他可以用来照明的器具。借着屋里微弱的光亮,她看见画家侧身躺在床上,他的手臂和腿向一边伸着,那姿势好像他身边还睡着一个人。
桑德拉站在门口,她肯定,如果他醒来,便会立刻看见她,并认出她的,因为她穿的白色护士衫将给他足够的光看清她。其实她从外到里穿的都是白色的。裁剪得体的白色裙子把她臀、腰和胸部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裙子里面是白色的长统袜,白色的紧身短裤和白色的胸罩。她站在那儿先脱了鞋,然后开始脱衣服。衣服下面隐藏着秘密,现在她想与人分享那些秘密。
就在桑德拉盯着画家看的时候,他微微动了一下。她现在赤裸着站在那儿。难道一个熟睡的男人不能查觉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有呼吸有体温的活生生的人吗?
他好像真的有点查觉到她了,但是他还是微微一动,仿佛被一个梦吸引了。
她走过去,钻进被子。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然后她闭上眼睛用掌心揉搓他的身体。她觉得她好像进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她把她的一腔激情都凝聚在双手上了。她要感受他的体温、脉搏、和细微的肌肉颤动。她想知道他是否觉查到她在摸他。
他在她身边微微动了一下。她把脸贴近他的脸,感觉到一丝暖意。她又轻轻地把脸依偎在他的脖子和下巴之间,然后张开嘴亲吻他。她的嘴在那儿停了一会儿,然后又伸出舌头尖去舔他的皮肤。
他醒了,什么也没说。他向她伸出手臂。在有些人之间没有秘密。
早上,桑德拉醒来发现自己和画家搂抱在一起。她就那么呆了一会儿,想叫醒他。但马上又改了主意;他睡得很平静,脸上的神态也不那么矛盾了,看不出他即老态又年轻的样子了。
她从床上下来,套上罩衫,离开卧室并把卧室的门带上。画家仍然在黑暗中熟睡。
她来到盥洗室洗了脸,然后照着镜子。那是在多少天以前,她从自己的窗户里看到这个画家在画一个裸体女人?又是在多少天以前,她仰望夜空,心里郁闷得直想哭?她有一种感觉,觉得她的生命实际上是由许多生命构成的,她还觉得自己像个承上启下的中转站,在她这儿,上一个生命结束了,下一个生命就开始了。
她让头发散乱着,也没有化妆。(值夜班时,她不化妆)即便这样,当她一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她的脸上就焕发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生气。
她从盥洗室出来,进了他的画室。昨天夜里,在微弱昏暗的光线里,这间屋子真像是一间行刑室。可现在它却完全像一个男人的工作间了。她环顾着画室,觉得自己已孩子气地迷恋上他了——这些画笔,是他的手握过的;这些颜色是他按照自己的愿望调对出来的。
她冲动地想看看他的厨房。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傻,有点想入非非,但她知道,这么做值得。她的生命没有结束。
他的厨房很干净。柜子里,除了几只简简单单的果汁杯子,什么也没有。它们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倒放在一块白布上。她拿起一只杯,想看看那上面印着的他的唇纹。她很想把自己的嘴唇放到他的唇印上。但是杯子被洗得一尘不染。
桑德拉还发现,厨房里没有食物,冰箱也没有接上电源,冰箱的门敞开着。
最让桑德拉扫兴的是,他甚至没有咖啡、茶、或者任何能放进开水里的东西。
她回到画室,从门缝朝卧室里看,发现他睡得很安稳。他太累了,她想着,觉得有些内疚。
她看见她的画像还在画架上,几乎快画完了。当她看着画布的时候,几分钟前她照镜子的感觉顿时黯然失色了。画像上,她的肌肤看起来是那么光滑细腻,富有弹性。她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觉得一阵眩晕,那感觉就像她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看一样。
她身体的各个部位,上至眼睛,下至她双腿之间最隐秘的地方,都画得非常完美。画家对色调和光线的巧妙运用使画面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这幅画充分显示了一个画家那非凡的驾驭颜色的能力。
她把视线从画像移到了画布上,她没有感受到那种在近处仔细研究一幅画的满足感,她觉得她身上还有某种重要的东西没有被画出来。这样想着,她离开了画架,觉得画上的那双眼睛(或者是她的眼睛)还在身后盯着她。
这套公寓包括一间带大窗户的画室,和四间与画室相通的房间。她已经看过了厨房,洗澡间和卧室,现在还有一个房间她没进去过。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她认为他不会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再说,她也不想在他睡醒之前闲着没事干。
他醒了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出去吃早餐。或许,他还想请她上床,再陪他呆一会儿呢;甚至或许,他们会在继续画画之前,再回到床上去。
她打开了那个小房间的门,里面很暗。她的第一个印象便是那房间里充满了陌生人。好像她开门带进来的光亮把这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仿佛他们个个都在干着什么不愿让人知道的事似的。她觉得他们正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但是,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用不着害怕。那里面都是些别的女人的画像。这些画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搭在架子上,有的卷着,有的半开着。这一番情景让桑德拉有些自责,因为,就在刚才,她还认为自己走进了一间关满犯人的,阴森森的牢房,并给这些在黑暗中的可怜人施舍了一丝光亮呢。
“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德拉吓得跳了起来。他起来了,并穿上了一条卡其布的便裤和一件绿色的衬衫。
“我只是到处看看。你画这些用了多长时间?”
他抓住桑德拉的手腕,轻轻地把她拉出来,关上了房门。就在房门关上的一霎那,桑德拉回过头又向里面看了一眼,她有一种幻觉,好像画像上那些女人都痛苦而嫉妒地瞪着她。她觉得累了,需要吃点东西。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敏感,真是不可思议。
门关上之后,画家把桑德拉带到模特儿的坐位上。他平静而又心事重重地说:“你不该那么干。”
“对不起,我只想到处看看。”
她坐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手腕。“这样道‘早安’可不太好啊。”她把手放到他的胸前说。
他走开了,她很扫兴。一切都搞错了。她一直像个单相思的孩子,一厢情愿地迷恋着他,现在,她开始感到很怕他。她为他献出了爱情,却丢掉了自尊和理智。
他走到画布跟前。桑德拉有一种神秘的感觉,觉得她对他无足轻重,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画画。眼泪充满了她的眼眶,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画家正对着画布说:“你不该那么干,你真是太不应该了。求你,原谅我!”
桑德拉走过去,伸出胳膊搂住他。可是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画像上那双眼睛。他像具尸体一样,僵硬地站着。透过薄薄的罩衣,桑德拉感到他的身体冰凉。
她松开他。他好像完全被画像吸引了。“好吧,随它去吧,”桑德拉想,“即便那是他惟一对我感兴趣的地方,我还能够忍受,我还不至于太糟。”
她转身回到座位上。阳光照进来,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显得脆弱,不真实。“我们今天能画完吗?”她问。
他对着画像回答:“不,我不想把你画完,不想,不想。”
桑德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撕扯她,“请别这样。”她说。
桑德拉没看见旁边有打火机或是火柴,可是不知怎么的,画家一碰画布,它就着了起来。
桑德拉立刻惊恐万状。她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体在从里向外燃烧。她摔倒在地并不停地挣扎着,火舌在吞噬着她的肉体,她感到一阵烧灼的剧痛。然而这却是一种幻觉;她看见自己的胳膊、手指和大腿仍然是那么光滑完好无损。虽然她知道这是幻觉,但还是无法摆脱那可怕的疼痛。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她只能被动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心里绝望地想:“我要完了。”
画家把那块作背景的米色布拿来铺在她身旁,然后又到卧室里取来他的一条裤子。他轻轻地把裤子放在桑德拉身上。她没有反抗。疼痛减退了。
画家身后的画架成了一个带火焰的框架;被烧透的画布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灰烬,在空气里飘来飘去。他的画笔,调色刀等物品也冒着浓烟燃起来。火苗上蹿,天花板被熏得越来越黑。
他把裤子盖在桑德拉身上之后,就轻轻地把她放在那块米色布上。他把她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脸,然后把她抱了起来。他的样子很平静,而且毫不费力就把桑德拉抱起来了。此刻,画室里浓烟滚滚,火苗熊熊。
他抱着桑德拉出了房间,穿过大厅,来到电梯门口等着。电梯的门一打开,他就把她放在里面,看着她的脸说:“别担心,我会在这看着你下到底层。那儿会有人帮你。如果出什么事,我会来帮你。”他俯身吻了她的嘴唇。
她本来想说“不要”,可是根本说不出来,只好看着他走开了,就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她看见他走进了火焰之中。她的电梯下降的时候,她听见救火车疯响。
像牙墨是把骨头炭化以后产生的。
这座城市总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最触目惊心的事件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被人们议论,然后,很快就被遗忘了。人们身心所承受的压力迫使每个人泰然自若地面对一切。
一间画室被大火烧毁了;有人发现,一架电梯里有一个缠着裹尸布一类的东西的女人在哭;在火灾现场,有人看见一个神秘的男子背着一个黑色的丝绸大包,鬼鬼祟祟地溜走了,有人描述说他长得很老,有人说他很年轻,也有人说他很丑。
他消失了;她保住了性命;公寓被修缮一新。
这件事也被人淡忘了。
残渣是棕色的,棕色与在罗马地下墓穴中发现的古基督徒的头骨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在一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一座城堡的废墟。它曾经是一座被围墙包围着的,石头结构的圆柱形塔楼。现在它的胸墙和扶墙都已破败塌陷,以致屋顶的有些地方也坍塌了。星光下,废墟就像一个穿销甲披斗篷,眼看就要扑倒在地,即将死去,或已经死去的武士。
如果有谁走进废墟,他立刻就会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会发现,这里面的墙上没有鸽子巢的痕迹;石头上没有爬行的晰蜴;肮脏的裂缝里没有老鼠;这里甚至连蜘蛛网也没有。
似乎,这里常有更大的食肉动物出没;也似乎,所有活的动物都在回避这个地方。
一个男人走近废墟。他弯着腰,背上背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在这里,那人显得很渺小,他像一只小虫子似地在石头上走着,更像一只忙忙碌碌的工蚊。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大包袱背到一个通向废墟地下的暗道口。他顺着一个黑暗、狭窄、不平坦的通道,向下走了很长时间。通道里温暖、潮湿,这里的空气也在有节奏地轻轻流动,像是一只沉睡的野兽在呼吸。
男人的脚踩在褪了色的棕色碎片上,脚下发出吱嘎吱嘎刺耳的声音。
从主楼的地下传来一阵响声。有人在那里等着他呢。他一边继续往下走,一边辨别着下面传来的各种声音。有脱水的干东西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有爪子在硬器或湿墙上抓搔时发出的刺耳的响声;还有无节奏的挤压和吸吮声。
男人走进一间屋子,一只火把在很远的地方给这房子照着亮。不知什么地方有水或是别的液体在滴。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