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科幻世界电子书 > 陈楸帆作品集 >

第3部分

陈楸帆作品集-第3部分

小说: 陈楸帆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第一眼的迷醉慢慢消退后,内啡肽开始掌管爱情,代替激情澎湃的,是更加稳固、持久的亲密、依赖与温暖。我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种爱上瘾的花花公子。那些瘾君子们,迷恋基于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快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寻找着短暂关系的神经高潮。他们的大脑对这些化学物质的耐受程度不断增强,普通的恋情已经无法提供足够的刺激,于是化身为恋物癖或施/受虐狂,直到变成爱无能。 
    
     
    而他,相对而言,很好打发。在夕照中,我牵起他纤细的手,散步在校园中,偶尔几句贴心的呢喃,一个廉价的合金戒指,已经足以让他心醉不已。对于星夜、浪漫、欲擒故纵、缘分等等滥俗的元素,我已然十分纯熟。我知道,他已经离不开我,我也知道这更多的是出于对内啡肽的依赖,让人平和、快乐、远离焦虑。 
     
    另一些事情烦扰着我。我的有意引导似乎收效甚微,他对于那些心理学、精神分析学及神经科学著作毫无兴趣,而迷恋于这个时代的空洞无物的垃圾,比如流行音乐和占星术。另一方面,我的身体内部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变化,我开始失眠,做梦的时候会梦见他,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发怒。我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荷尔蒙在搞鬼,而跟所谓的爱情无关。 
    
     
    但是很难。 
     
    那天我问他,你最喜欢什么时候的我?他说,现在的你。 
    我嗔怒,说,那过去和以后的我你就不喜欢啦。 
    他看着我,平静的说,过去的你对于我并不存在,如果你有了以后,那意味着你已经离开。对我来说,你应该永远是现在。 
     
    当最后一句话从他唇边轻轻滑落时,我的心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知道是为了他言语中闪现的灵光,还是别的什么。 
     
    可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6 
     
    我们分手吧。 
     
    我看着他的脸慢慢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扑扑地跳着,一副想发怒又不敢的样子。 
     
    我们真的不合适,我要出国了。而我心里另一把声音却在说,我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原始男人,虽然你对我真的很好,但是你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呆了一会,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肩,开始抽噎,并努力地压低声音。 
     
    我静静地回头,离开。想让自己湿润的眼角尽快被风干。 
     
    一切都是因为一封连锁信。这种游戏在电子时代变得更加方便与快捷,不管什么时候,笃信命运与惩罚的弱者总会在人群中占有相当比例,这也为某种病毒或秘密讯息的传播提供了顺畅渠道。因为根据信息关联律,每两个随机节点之间建立联系的平均步骤为6。23,在这个小世界上。 
     
    我看到了我在彼时代的名字,出现在那封连锁信的附件名称上,我确信随机生成这串字符的概率小于10的负23次方。于是我强按住心头的狂喜,点开了附件。在普通人看来,那不过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可对我来说,那却是盼望已久的,甚至已经一度绝望的东西。 
     
    回家的机会。 
     
    地点坐标表明,那是美国西岸某城近郊,当地时间2006年9月20日AM6:45分。正负65日,这是因为确定自转方位比确定公转方位来得容易的缘故。 
     
    突然我想到了他,一股莫名的感觉让我迟疑了半会,我想那可能叫做依恋。我甩甩头,用力将那种感觉抛开,说不定分手更能刺激他发现自身的天赋,而且,时间真的不多了。我点点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我申请了那座城市及邻近的几所大学,好在自己的GPA和英语成绩够用,加上老师的推荐信得力,不大费力就拿到了几个Offer,我挑了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方向。一切就绪,我说过,我们只能按照所在时代的规则行事,哪怕你要多花三倍以上的工夫。 
     
    临走那天,一直刻意回避的他终于出现了,他红着眼圈,递给我一本笔记本,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我翻开镶花的扉页,几行隽秀的字迹工整地立在中间: 
    

    The Waves 
    海浪 
    Virginia Woolf 
    

    页面的右下角怯怯地露出一行小字: 
    

    为你而译谌着

     
    一股酸涩的感觉猛扑入我的鼻腔,他还记得,我提过的每一件事,他还记得。我终于控制不住,眼前一片模糊。 
     
    …7 
     
    等待是漫长的,但当等待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它不再漫长,而是失去了意义。 
     
    回家的入口,在面向太平洋的一堵悬崖的末端,或者垂直下落过程中的每一点,直到拍入海面。 
     
    我在附近租下一间小木屋,在清晨刚是红霞漫天的时候,爬上悬崖,观察着每一点可能的征兆,然后吃个简单的早餐,开着二手车进城上课。 
     
    我害怕再错过机会。 
     
    闲余的时候,我喜欢拿出谌着亲笔翻译的《海浪》,一页一页地翻看。看着看着,那些清秀的字迹开始在眼前跳动,渐渐模糊成他的面孔,他的窘迫的笑。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单单喜欢这篇不是很出名的伍尔芙小说,只是因为其中的一些描写,象极了时空跃迁时的感觉,那么怪异,而又亲切。 
     
    象回家一样。 
     
    我故意不跟他联络,电话不接,信不回。为了是让他尽快走出阴影,早日找准自己的方向。可他似乎无动于衷,情绪依旧低迷,郁郁寡欢。我只有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 
     
    我在他电脑里安了个木马,可以窥探他的每一步操作以及浏览内容。他似乎对〃小世界〃理论产生了兴趣,这或许是一个契机,无论对他,还是对我。 
     
    我编了一个smallworld的傀儡网页,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谌着的注册ID和密码,同时杜撰出一名英国女人Virginia Kurbrick的个人资料,〃随机〃地分配给他。在他向David Jarrett,那个滑稽的留学生发送信件的同时,我将伪造得天衣无缝的Virginia Kurbrick的信件以戴哲瑞的名义发给他,这种移花接木的小程序在网络上俯拾皆是。 
    
     
    缘,妙不可言。不是吗? 
     
    如我预料的那样,他毫无防备地堕入了我设下的圈套。很快地,他在MSN和Email上跟那个心有灵犀、善解人意、如梦似幻的〃寇薇菁〃如胶似漆起来,在感叹原始人类的易于动情的同时,一些微妙的感觉似乎在我心里慢慢漾开。嫉妒?失落?我没有办法确切地形容那种感觉,但我知道自己正在逐渐代入那个子虚乌有的角色中。无可挽回地。 
     
    那是一种原始的代偿性心理,我警告自己。 
     
    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给他打了电话,在练习了几天的利物浦口音后。 
     
    他说他要来找我。可我知道,那并不是我。 
     
    …8 
     
    日期近了。 
     
    我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丝丝点点的紊动,时间仿佛忽快忽慢,当然,我知道那是心理上的错觉。可似曾相识感(Daje vu)的频繁出现让我确信,回家的时候不远了。 
     
    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会给谌着写了那封信,而且,还寄了出去。如果没出错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动身了。 
     
    我说我想他,想见到他,非常的想。 
     
    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在我脑子里飞速地滋长着,他们似乎在比赛,看谁有能力把对方压倒,象癌细胞般狂暴。 
     
    我想回家,我想离开这具带来无限烦恼的躯体,那些过分发达的腺体,那些愚蠢的嘈杂的无时不休的电子噪音,繁复的低效的社会仪式以及更加繁复低效的原始情感,我渴望简洁、直接、意义丰富的时代,而不是现在。 
     
    可我不想回家,为了那些温暖、朴素的自然事物,为了种种微妙的心理涨落,为了可以肆无忌惮的笑、声嘶力竭的哭,为了可以无知而快乐地活着,为了不必寻求每一步的目的和理由,为了生命中的惊喜和意外。 
     
    我想,为了他。 
     
    这只不过是这具躯体所带来的副作用,或者是你潜意识里对谌着的幼年崇拜,另一个我咆哮着,你怎么可能,去爱?!甚至,去爱上他?!甚至,这根本不是他,这只是另一个时空里一个叫做谌着的失败的懦夫!! 
     
    可我只想告诉他。他的生命本不应是如此。 
    他应该充满了前瞻性的创见,在大学期间便提出了信息关联律的雏形,成为日后时空跃迁的定位理论基础。 
    他应该用三十年的时间来建立、完善他的信息统一理论,并向世人揭示,人类大脑是最有可能逼近单位物质所包含信息量极限的装置,他甚至成功实现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人体信息分离实验,从此〃灵魂〃被作为一个科学名词写入教科书,许多困扰人类数千年的谜题迎刃而解,而利用微观尺度的虫洞泡沫进行个体意识的时空跃迁也成为可能。 
    
    他应该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天才,万世景仰。他的许多思想,我们只能复述,却无法理解。他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我和你们,是两种不同维数时空中的生物,你们所热爱、迷恋、信仰、恐惧、执着的一切,在我看来,如梦幻泡影。 
     
    可另一方面。 
     
    他应该极端冷漠、偏执,心理扭曲,缺乏正常人的情感,甚至遗传了他母亲的癔病基因,会毫无原因地失控,自虐伤人。 
    他应该丧失了正常男性的生理功能,因为他从信息角度论证出性别的优势定理,并在自己身上付诸实施。 
    他应该终身孤独,茕茕孑立,提出信息关联律的他却不能与其他人进行交流,他象一个巨大的影子,冰冷而无法触摸。 
     
    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该。 
     
    生命总是充满了两难。 
     
    我还想告诉他,其实我一直记得,他最喜欢哼的那首老歌: 
     
    生活静静似是湖水 / 全因为你泛起生气 / 全因为你泛起了涟漪 / 欢笑全为你起……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 
     
    …9 
     
    我已经在这里守侯了两天两夜,饥寒交迫比起回家的热望来,算不了什么,可折磨,内心的折磨,才是最痛切的。 
     
    再一次;我看着面前普通的街道。文明的天盖燃尽了。天空如磨光的鲸骨般暗黑。但空中开始点燃,无论是灯火或黎明。麻雀吱喳着,在悬铃树头闹腾。有种天将破的感觉。我不会把它叫做黎明。…… 
     
    我看到了,随着黎明一同到来的,是回家的门扉轻启,那摇曳的光点,在悬崖的下方闪烁,绽放出魅惑的色彩,我知道,时候到了。 
     
    黎明是某种天空的变白;是某种更新。另一天;另一个星期五;另一个三月二十日,一月,或者九月。另一个平常的苏醒。星星后退,然后熄灭。浪间的条纹他们加深。薄雾层层在原野上愈浓。玫瑰上的红渐渐凝集,即使是那朵垂在卧室窗旁的苍白的花。鸟儿吱喳。村民点亮他们初早的烛火。是的,这是永恒的更新,不停的上升与落下,然后,落下,再上升。 
    
     
    天那,那竟是他,谌着,带着满面的倦容,可双眼却放着锋利的光,他在笑,噢,是的,他笑着,向我伸出手来,那么温暖,那么甜美。可不,我不能。我已经领悟了一切。 
     
    我只是你生命中的朵朵涟漪,静静地泛起,又悄悄地跌落,渺无痕迹。你,唯一的你,伟大也好,平凡也罢,只要你不寂寞、不孤单,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生命中的种种时,我曾经的存在也就有了意义。而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而我也在浪中升起。 
     
    我笑了。我说,我爱你。但你将会忘记。 
     
    霞光微露的天空向我扭过身来,扑搠的海风夹杂着一声凄厉的呐喊,瞬息破成千丝万缕,泯灭在无尽的坠落中。我记得,那是我的名字,那是我曾经的名字。这个熟悉的世界正在飞快地背我而去,它将变得陌生。在我的躯体粉碎之前,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将击穿我的意识,不过,我已经不担心了。 
     
    它膨胀着;拱起脊背。我再一次意识到新的愿望。象匹第一次被它的骑士刺中,而后弓背的骄傲的马,从我下方升起。现在我们察觉到了,是什么样的敌人在前方与我们作对,当我骑着你,在这段路上艰难前进时?它便是死神。死神便是敌人。 
     
    一切将回到原点,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 
     
    当我横矛骑行时,当我的长发如少年飞扬,如疾驰于印度的玻西瓦尔时,正是死神,与我作对。我把马刺插进我的爱马。向着你我将放飞自己,不屈且无法战胜,噢,死神! 
     
    这就是一切的结束? 
     
    浪碎于岸。 
     
    …… 
    7.1 
     
    四周全是白的。我不知道我已经睡了多久,他们说我受了很大的刺激,脑子现在还有点不清醒。事实是,我头疼欲裂。四周全是白的,我快要发疯了。 
     
    我恢复得很快,除了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我好象常常发一个怪梦,那梦里,似乎有你。 
     
    他们说你疯了,我不信。他们说你从小就有很严重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高中时曾经为此休学几年,出国也是为了换个疗养环境,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他们说你死了。 
     
    8。 1 
     
    毕业后,我找了一家师范学院,教素描、油画和艺术史。生活还可以,平平淡淡的,现在的学生很让人伤脑筋。 
     
    有那么一阵子,我想自考个CPA或者其他什么职业资格认证,总不能当一辈子老师吧,可是太难,又放弃了。现在正在加强英语,想出去。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