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科幻选-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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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P,这只先知先觉的细胞就成了粘菌社会的领袖。
不过今天的cAMP是粘菌社会之外的神灵滴入的,那只粘菌“领袖”只是偶然受到命运垂青的傀儡。但其它的粘菌并不知道真情,它们仍按照冥冥中的本能朝那只细胞聚集,同时释放cAMP,形成正反馈,唤醒更多的粘菌来集合。无数粘菌的运动组合成了清晰的螺旋波。
数小时之后,这些粘菌集合成了一个发亮的长着尖头的有机体,有一、二毫米长。它们在尖头的带领下开始缓缓爬行,找光,找水,找食物。之后连它们的生殖方式也会改变,它的尖头处将会产生孢子,孢子飞散后产生一群新个体。
江志丽已是第五次观察这个神秘的过程,但她仍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敬畏感。在这种原始的生物中,群体和个体的界限被泯灭了。她记得第一次观察时,导师乔·索雷尔曾对新弟子们有一次讲话,讲话中既有哲人的睿智,也有年青人才有的汹涌激情──要知道他已经55岁了──志丽几乎在听完这段讲话后立刻就爱上他了。教授那天说:
“请你们用仰视的目光来看这些小小的粘菌。这是宇宙奥秘和生命奥秘的交汇。这种在混沌中(是远离平衡态的混沌)所产生的自组织过程,是宇宙及生命得以诞生的最根本的机制。粘菌螺旋波和宇宙混沌中产生的漩涡星云的本质是相同的,只是尺度不同而已。同时,这又是原始智力的自组织过程。单个粘菌谈不上什么智力,它们也确实太简单了,甚至没有神经系统。但只要它们的数量达到某一临界值,形成一个‘社会’或者叫‘大个体’,它就能趋光、趋水,作最简单的但是有预定目的的运动,并启用新的繁殖方式。无数微不足道的个体形成了高一级的智力,动物社会、人类社会也都是如此。”
伊斯曼插话:“教授,这就是你常说的智力的‘外结构’。”
“对。还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白蚁。它们的个体也十分简单,不过是几条神经纤维连着几个神经节而已。几只白蚁在一块儿搞不出什么名堂,它们只会把土粒搬来搬去。但只要白蚁的数量超过临界值,信息素就把它们组织在一起,它们就能同心协力,令行禁止,建造连人类也为之咋舌的复杂建筑。人们常认为智力是生物体内的、脑(神经节)内的玩意儿,是单独的有封闭边界的东西,这是一个错误。实际上,在任何一种生物社会中,智力都是开放的,个体智力通过种种外结构:信息素、声音媒介等构成一个大整体。”
江志丽记得自己当时说:“人类智力的外结构主要是语言。”
“对。遗憾的是,人们通常只把它看成是一种交流方式,而不是智力结构的有机部分。人类已经把语言发展得尽善尽美,并为此志得意满。实际上这种满足是十分浅薄的。这种智能联接方式十分低效,你不妨去观察一个面孔,再试着向别人描述。在这个过程中,首先那个面孔通过光媒介进入你的眼睛,转变成电信号。这一步过程的效率倒是很高的,你头脑中会即时形成一个十分清晰完整的图象。但你怎么能把这个图象完整地搬到另一个人的头脑中?无论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多么强,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应在粘菌和白蚁这儿受到启发,开发一种新的高效的外结构。”
当时江志丽笑道:“总不成也用信息素?据我知道人类在进化中已淘汰了大部分外激素,只保留了少量的性激素,它可以使异性情绪稳定,工作效率提高,美国宇航局已注意到在男宇航员中增加女性的比例。”
那天教授兴致很高,笑道:“所以我选择研究生时很注意收几个漂亮的女士。”他收起笑容说:“不,不是信息素,我想这种化学结构难以胜任。为了非常高效快速地在众多人脑中交换信息,恐怕更可能入选的是电磁结构,也可能是量子力学预言的那种‘幽灵式的超距作用’。我们只有摸索着去寻找它。”他又说:“据我所知,斯坦福研究所在中情局的资助下一直在研究超能力,如果它确实存在,那将是很理想的方式──可惜,直到今天还没有确证。”
教授一向偏爱这个试验,他说这个过程能以“固有的神秘唤起科学家的灵感和冲动”,所以今天他让弟子们又重复一次,这次他本人没有参加。这会儿,
那个粘菌大个体已爬行到了食物充足的地方,它的尖头发出号令,无数粘菌细胞立即分散,四处游荡,寻找食物,开始了新一轮生命循环。这时已到下班时间,伊斯曼宣布:
“粘菌聚餐会结束,女士们,收拾东西吧。”
他们正要离开试验室时,电话铃响了,松本好子拿起听筒问了一声,便默默递给江志丽。
是索雷尔教授,他邀请江志丽共进晚餐,志丽愉快地答应了。她没注意到好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嫉恨,她比江志丽早来一年,曾经作过教授的情人。
一
江志丽回到自己的单人公寓里,仔细地挑选衣服,最后她决定穿那件湖绿色的高领旗袍,到美国后她还没有穿过一次。她站在镜前略施淡妆。现在镜子里是一个娇小典雅的东方女子,皮肤很白,近似西方人的肤色,又远比西方女子的皮肤细腻。黑色长发蓬松飘逸,散落在浑圆的肩头,一双倩雅的丹凤眼,剪裁合体的旗袍更衬出身段的婀娜。她对自己满意地笑笑,拎上女用挂包出门。
教授的黄色大都会型卡迪拉克轿车已经在门外等着。教授仔细打量着她,微笑着说:“凯伦,你真漂亮。”
“谢谢。”
“今天晚上去哪儿?找一个中餐馆?”
“NO,NO,干嘛吃中餐呢,我已经吃30年了。如果回国的话,还要继续吃下去,为什么不趁现在多尝尝异乡美味呢。”
“好,今天去一家意大利餐馆。”
教授打开车门,请志丽上车。他启动汽车后轻笑了一声,江志丽奇怪地问:
“你笑什么?”
汽车迅速冲出林荫道,索雷尔先用电话向卡勒莫餐厅预定了座位,然后笑着说:
“我刚才想到一位中国朋友,他是北京人,一个很成功的中间商,家产已经逾亿,移民美国也有15年了。现在,他仍然吃不惯西餐,只要儿孙没有在家,‘逮着机会就吃北京炸酱面’。亲爱的江,炸酱面真的有那么美味吗?”他夸张地惊叹着,志丽也笑了。
他们来到卡勒莫饭店的平台餐厅,穿过衣帽间,侍者领班在门口迎候着,教授说:
“预定的两人桌。”
领班殷勤地把他们领到栏杆旁的一张桌子上,楼下是碧波荡漾的室内游泳池。教授为女伴斟了一杯矿泉水,问:“还喝点什么?咖啡?威士忌?”
江志丽为自己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侍者送来菜单时,江志丽没有客气,很快点了意大利小牛肉,咖哩鸡块,意大利实心面。吃饭时教授笑道:
“我记得你到美国不足四年吧,你已经非常成功的西方化了。有没有打算留下来?”
江志丽爽快地说:“的确有这个打算。一踏入美国这个移民社会,我就觉得,似乎我天生该在这儿生活。我会努力融入这个社会的,也希望得你的帮助。”
“我会尽力的。”教授吃着小牛肉,沉思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与中国的丈夫已经离婚?”
江志丽抬起头很快看他一眼。教授的头发和胡子微见花白,但身体十分健壮,肩头的三角肌饱满坚硬,胸膛宽厚。几次床笫之欢后,她对这个强壮的美国男人已经十分依恋。她突然冲动地说:
“对,我对中国的男人已经丧失兴趣了。他们戴着高度近视镜,精胳臂瘦腿;他们在‘单位’里谨小慎微,话到口边留三分;他们住在简陋的楼房,睡的是做工粗糙的木板床,连作爱时都提心吊胆,生怕床板的响声惊动楼下的邻居。这种环境能使人的天性慢慢枯萎。我一直盼着有一个地方能自由自在地渲泻我的天性,现在总算找到了!”
在冲动中说了这些话,她多少有些后悔,低下头默默地吃饭。眼前晃动着那个中国男人的影子,还有3岁的女儿小格格,她对那个男人已经没有留恋了,不还想起女儿天真无邪的目光,仍觉得内疚。
五年前,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公派留学生,但在办护照前却被告知,这个名额已改派他人了。她出身寒微,没有什么背景,在那张无所不在又毫无踪迹的关系网中挣扎、窒息。她到系主任、外事处长、校长那儿大吵大闹,结果到处都撞在冷淡的礼貌上。同在这所大学的丈夫劝阻不住,负气道:
“你是不是想把人得罪完?你不留后路,总该为我留条后路吧!”
那时她不由得打一个寒颤。也就是从那时起,她萌生了离婚的念头。后来她凭自己的本事考上自费留学,临走时她斩钉截铁地公开宣布:“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走时,丈夫甚至没有去送她。所以,在成为索雷尔的情人时,她没有丝毫内疚。
索雷尔教授用刀叉切着牛排,斜睨着女伴,小心地说:“你知道,我有一个很好的妻子,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三十年……”
江志丽猛然抬头,恼怒地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我绝不会妨碍你的家庭!”教授的话严重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冷冷地说:“我做你的情人,是因为我喜欢你,仰慕你的智慧,并不是想做索雷尔夫人。我们随时可以说再见的。”
教授很尴尬,沉默片刻后,他诚恳地解释道:“请原谅,我绝不是想冒犯你。但我知道中国女子对男女关系看得比较重,她们的观念比较守旧,我不想让你有一个虚假的希望……”
江志丽已经恢复好心境,知道教授的用意是真诚的,便嫣然一笑:“行了,亲爱的乔,不必解释了,从现在起,请你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西方化的女人。我在你这儿得到许多快乐,即使分手后我也会记住它的。”她调皮地低声说:“我们为什么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呢?”
教授愉快地笑起来,他们匆匆吃完,唤侍者结了帐,便乘车去教授的寓所。
教授的寓所在寂静的长岛富人区,窗户俯瞰着浩淼的太平洋,两人浴罢上床,教授抚摸着她奶油般的皮肤,赞扬道:“凯伦,你真漂亮!”
江志丽莞尔一笑:“再次谢谢你的夸奖。”
她突然想起,去年回国时,三岁的女儿小格格突然说:“妈妈,你最漂亮,我最喜欢妈妈!”
那时她正在同丈夫协商离婚,这句话几乎使她丧失勇气。即使现在想起来,仍觉心中剌痛。为了摆脱这种思绪,她狂热地吻着情人,两人很快陷入情热中。忽然电话铃响了,索雷尔在接电话前有刹那的犹豫,江志丽轻声揶揄道:“不是夫人的电话吧。”
教授拿起听筒,随手摁下免提键:“我是索雷尔,请问是哪一位?”
电话中是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请问,你是沃森智能研究所的乔·索雷尔先生吗?”
“对,我能为你作些什么?”
“请原谅我打扰你,我向《纽约时报》查询一个大脑或智能专家,他们推荐了你。我和儿子之间出了一点奇怪的事情……”
他带着浓重的西部口音,说话不太连贯,索雷尔和江志丽努力听着。那人说:“我有一个6岁的儿子,母亲早去世了。两个月前,我偶然发现儿子能读出我的思想……”
索雷尔急急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他能读出你的思想?”
“对,特别是我比较专注地看一副画面或照片时,他会漫不经心地说,爸爸,你在看妈妈的照片,对吧。但这时他却是在低着头玩,并没有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发现这一点后,我有意作了多次试验,结果证明他的确能读出我脑中的东西!”
索雷尔看看江志丽,她仰着头,似笑非笑地听着。那人激动地说:“这个游戏我们已经进行了几十次,绝大部分都成功。更奇怪地是,从前天开始,我也能读出儿子的思想了!我正在厨房做饭,忽然头脑中出现一只沙皮狗,几乎碰到我的鼻子,非常逼真。我急忙跑到客厅,见儿子正盯着邻居家的海豚出神──这是那只沙皮狗的名字,它是偶然闯进我家的。这以后我又试验几次,证明我确实已经有了儿子那种能力。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好像只能传递画面之类的东西。”
索雷尔教授听得十分专注,他问:“你可以确认吗?不是错觉或是幻觉?”
“我想可以确认,索雷尔先生,我没上过大学,没有什么知识,不过我的神经很健全,不是一个妄想狂患者。”
索雷尔蹙着眉头,与志丽交换着目光。这个消息太出人意外,他一时还难以接受。他有意放慢节奏,缓缓地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职业呢。”
对方笑了:“噢,是我忘了介绍。我叫马高,儿子叫山提,你大概知道这是印弟安人的名字,对,我是一个印弟安人,在亚利桑纳州派克县印弟安人之家当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