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威尔教授的头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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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洛兰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来时,克尔恩就像什么事也没有过似地说:“我们在哪儿打断的?是的……‘病人需要我经常的’——或者不要这样写,写‘需要我寸步不离地待在克尔恩教授的家里。克尔恩教授是那么好,他给了我一间非常好的房间让我住,窗户外面就是花园。还有,由于工作时间加长了,克尔恩教授把我的薪水加了三倍。’”
洛兰责备地看了克尔恩一眼。
“这不是胡说,”他说,“我剥夺你的自由是万不得已,不过我应该用一些东西来补偿你。我真的加你薪水。再写下去:‘这儿照顾得非常周到,工作虽然多,可是我觉得我精神好极了。不要来看我,克尔恩教授这里谁也不接待的。别想念我,我会常给你写信的……’这样就行了。对了,你自己再加一些你平日写信所用的那些亲热的话,免得引起任何怀疑。”
接着,好像忘记了洛兰似的,克尔恩出声地思考着:
“长此以往当然是不行的。不过,我希望我不会把你监禁得太久。我们的工作即将结束,那时……这就是说,我是想说头颅的生命是不长久的了。当它自行死亡的时候……算了,怕什么,那些事你反正全已知道。简单点儿说,当我跟陶威尔结束了我们的工作的时候,陶威尔的头也就不复存在了。那个头连一点灰都不会剩下来,那时你就可以回到你亲爱的母亲的身边去了,你对我也不会再有危险。我再说一遍:请你记住,要是你想要声张出来,我是有证人的,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到法庭作证,证明陶威尔教授的遗骸,连他的头、脚以及其他种种教授的属性都在解剖后被我在火葬场里烧掉了。火葬场对这种场合说来是极有利的。”
克尔恩按了一下电铃,约翰走了进来。
“约翰,你领洛兰小姐到那间白色的房间里去,就是窗户朝花园开的那间。洛兰小姐搬到我们家来往了,因为现在就要做一个大手术。让洛兰小姐安置得舒服些,你问一问她需要什么,然后去把所需要的东西都买来。你可以用我的名义打电话叫人送来,账由我付,别忘了给小姐预备一份饭。”
说完,克尔恩就告别走了。
约翰把洛兰领到指定给她住的房间里去。
克尔恩没有骗人:房间的确非常好——又明亮,又宽敞,布置得也很舒适。一个大窗户开出去就是花园。可是,最最阴森的监狱也不会比这间令人愉快的、华丽的房间更使洛兰忧愁了。她像一个重病人那样勉强挨到窗口,朝花园里望着。
“二层楼……很高……别想从这儿逃走……”她心里想,而且就是能够逃走,她也不会逃走的,因为她的逃走就等于陶威尔的头被处决。
洛兰已经精疲力尽,她在一张卧榻上坐了下来,沉入了深思。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过了多少时候。
“饭开好了。”她好像在梦中听见约翰的声音这样说,于是抬起了疲惫的眼睛。
“谢谢你,我不饿,你收掉吧。”
这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仆人绝对服从地执行了这声吩咐,就走开了。
于是她又沉入了自己的思索,当对面那所房子的窗户里发出灯光来时,她觉得她是那么孤独,她决定立刻到头颅那儿去探望他们。她特别想去看看陶威尔的头颅。
洛兰的意想不到的探望使勃丽克的头异常高兴。
“总算盼到了!”她欢呼道,“已经来了?送来了吗?”
“什么?”
“我的身体呀!”勃丽克说这活的口气就好像她们在谈论一件新衣服一样。
“没有,还没有送来,”洛兰不禁笑着回答,“不过,不久就会送来的,现在你用不着等多久了。”
“唉,快点才好啊!……”
“也给我另外缝上一个身体吗?”托马问道。
“是的,当然啦,”洛兰安慰地说,“你将要成为像你从前那样健康、那样强壮有力的人。将来等你存好了钱,就可以回到你自己的家乡,跟你的玛丽结婚。”
洛兰已经知道头颅们心里的一切秘密。
托马啧啧嘴唇。
“快点才好。”
洛兰赶紧穿过这间房间,走进陶威尔的头颅的房间里。
空气龙头一拧开,头颅劈头就问洛兰说:“这一切是什么意思?”
洛兰把她和克尔恩的谈话以及自己的被监禁都告诉了头颅。
“真叫人气愤!”头颅说道,“要是我能帮助你,那就好了……假若你肯帮我的忙,我也许是能帮你的忙的……”
头颅的眼睛里表示着愤怒与决心。
“一切都非常简单,你只要把供饮食的管子的龙头关上,我就死了。请你相信,刚才当克尔恩重把龙头拧开,又使我活了过来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很失望。我死了,克尔恩就放你回家了。”
“要采取这样的办法,我是永远不要回家的!”洛兰高声叫道。
“我真希望有西塞罗①的全部口才来说服你这样做。”
【①罗马政治家,雄辩家。——译者】
洛兰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就是西塞罗也说不服我。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结果一个人的生命……”
“得啦,难道我也能算是一个人?”头颅苦笑着问。
“别忘了你自己还说过笛卡尔的那句话:‘我思,故我在。’”洛兰回答说。
“让我们假定是这样的吧,可是那我就要这么办了。我不再指导克尔恩,无论他用什么酷刑也不能再迫使我帮助他了。那时他自己就会杀死我的。”
“不,不,我求求你。”洛兰走到头颅跟前。“请你听我说。起先我想到复仇,现在我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假若克尔恩能够给勃丽克的头安上一个身体,而且手术也很圆满,那么你也有希望恢复生命了……克尔恩若不行,别的医生能行。”
“遗憾得很,这个希望是极小极小的,”陶威尔回答说,“连克尔恩做这个实验都是勉强成功的。他是一个心肠狠毒、无恶不作的人,他像一千个赫洛斯特拉特②那样好虚名。可是他是一个天才的外科医生,在我所用过的助手中,本领最强的也许可以说是他了。如果到今天一直受着我的指导的他都不能做,那么别人就更别提了。可是我怀疑,就是他也不见得能做成这个从来没有过的手术。”
【②古希腊人,他为了出名,纵火焚烧神庙。——译者】
“不过那两只狗……”
“狗就不同了,在做换头手术之前,两只活的、健康的狗都躺在同一张桌子上。所有一切手术都做得非常快。就是这样,克尔恩显然也只弄活了一只狗,不然他一定会把两只狗都领到我面前来夸耀的。可是人的尸身,却只能在死去几小时之后才送到这儿,那时腐败过程也许已经开始。至于这个手术本身的复杂性,你作为一个医学院的毕业生,一定能够了解的。这跟缝接一只断了一半的手指不同,必须把头和身体连起来,仔细地缝合所有的动脉和静脉血管,最重要的是缝合神经和脊髓,不然就会成为残废的人;这以后还要恢复血液循环……不,这是一个无比艰巨的、现代外科医生不能胜任的工作。”
“难道连你自己都不会做这样的手术吗?”
“我本来把什么都考虑好了,已经用狗做过实验,我认为这个手术我是能成功的,若不是……”
门出其不意地打开了,克尔恩站在门口。
“阴谋者的商谈吗?我不来妨碍你们。”说完他“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第十章 死去的迪安娜①
【①迪安娜是希腊神话中的月神,处女的象征。——译者】
勃丽克的头颅以为给一个人的头选配、缝合一个新的身体就像量制一件新衣服那么容易。把头颅的脖子的尺寸量好,只要拣一个有同样粗细的脖子的尸体就行了。
可是,她不久就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了。
一天早晨,克尔恩、洛兰和约翰全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来到了她面前。克尔恩吩咐他们把勃丽克的头从玻璃桌子上拿下来,脸朝上平放着,这样可以看到整个脖子的切面,充满氧气的血液供应没有中断。克尔恩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脖子,量着尺寸。
“人体解剖虽是千篇一律的,”克尔恩说道,“然而每一个身体都有他各自的特点。举个例子,有的时候很难分辨出外颈动脉和内颈动脉的位置是否安放对了。脖子同样粗细的人他的动脉壁的厚薄、气管的宽窄有时并不是一样的。神经也少不得让人麻烦一番。”
“不过你到底怎样做手术呢?”洛兰问道,“如果把脖子的切断的地方和身体的切断的地方合在一起,这样就把切口的整个表面一下子全挡住了。”
“问题就在这儿,我跟陶威尔研究过这个问题,必须做一连串的切面——从中间向外围切开。这是一件极复杂的工作。为了要利用没有僵硬的、还有生命力的细胞,就必须在头颅的脖子上和尸体上做一些新鲜的切口。然而主要的困难还不在这里,主要的困难是怎样消除已在尸身里开始起腐败作用的东西,或是身体上受感染的地方,怎样把凝固的血液从血管里清除出来,再把新鲜血液输入血管,使身体的‘马达’——心脏——工作起来……至于脊髓呢?最轻微的触动都会引起极强烈的反应,而往往会发生最最严重的后果。”
“那么你到底打算怎样去克服这一切困难呢?”
“啊,这在目前还是我的秘密。等实验成功了,我就会发表使死人复活的全部经过的。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请把头颅放在原来的地方,通上气流。你今天觉得怎样,小姐?”克尔恩向勃丽克问道。
“谢谢你,我觉得很好。不过,你听我说,教授先生,我心里很着急……你刚才说了一些我不懂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事我是懂得的,就是你打算把我的脖子横七竖八地切一通。这岂不是难看到极点了吗?弄了这么一个像腰花一样的脖子,我好意思上哪儿去呀?”
“我尽力把切口做得不显眼就是了。不过,要使手术完全不留痕迹,当然是办不到的。不要做出绝望的样子来,小姐,你可以在脖子上围上一条丝绒围巾,或者甚至可以带上一个珊瑚项圈。就这么办吧,在你‘生日’的那天,我送你一条项圈。对了,还有一件事。现在你的头颅比以前瘦了一些,等你过正常生活的时候,它就会渐渐胖起来的。为了知道你的脖子的正常尺寸,必须现在就把你‘喂得胖胖的’,不然可能产生不好的后果。”
“不过我不会吃东西呀。”头颅悲哀地回答。
“我们用管子喂你,我准备好了一种特制的营养剂,”他转过头来对洛兰说,“除此之外,还得加强给血。”
“你在营养液里加进了有脂肪的物质吗?”
克尔恩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手势。
“头颅即使不胖起来,也会‘肿起来’的,我们所要的也就是这个,这样一来,”他结束道,“只剩下最主要的事了:勃丽克小姐,求上帝让一个美女快快死掉吧,死了之后她就可以把她的美丽的身体让给你了。”
“别这么说,这太可怕了!为了我要得到一个身体,有一个人必须死去……而且,医生,我很害怕。这是一个死人的身体呀。要是她突然走来向我要还她的身体,可怎么好?”
“她是谁?”
“那个死人呀。”
“她不是没有脚了吗,怎么走来呢,”克尔恩哈哈大笑说,“就算她真来了,你也可以对她说,是你把头给了她的身体,而不是她把身体给了你,为了这件礼物,她还要感谢你呢,我要到陈尸所里去守候了。祝我马到成功吧!”
这个实验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找到尽可能新鲜的尸体,因此克尔恩抛下了一切事情,整天守候在陈尸所里,等待着好机会。
他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烟,顺着那狭长的房间走去,他是那么悠闲,就好像他是在一条林荫道上散步似的。从天花板上射下来的昏暗的灯光,照在一长排一长排的大理石桌子上。每一张桌子上躺着一具已经冲洗干净的、光着身子的尸身。
克尔恩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口一口地喷着雪茄烟,绕着那一长排一长排的桌子走着,有时看看尸体的脸,还不时地掀开益布,仔细地看看身体。
跟他一起走着的有死者的亲戚或是朋友。克尔恩对他们采取敌视的态度,怕他们会从他手里夺去他认为合格的尸体。要得到一具尸体,对克尔恩说来可不那么简单。在三天的期限满期之前,亲友们可以对每一具尸体提出他们的收尸权,而对三天期满可以随意支配的半腐烂的尸体,克尔恩就没有什么兴趣了。他需要完全新鲜的、最好是甚至没有僵硬的尸体。
为了能够很快地得到一具新鲜的尸体,克尔恩不惜行使贿赂。尸体的号码可以顶替,最后就会有一个倒霉的尸体被登记为“失踪”的。
“然而要找一个合乎勃丽克的胃口的迪安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克尔恩瞧着一具尸体的宽大的脚掌和生满茧子的手,心里这么寻恩。躺在这里的大多数不是属于汽车阶级的,克尔恩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在这期间有几具尸体已被认领搬走了,在它们原来的地方又搬来了新的尸体。然而在这些新尸体里,克尔恩也找不到合乎做手术的材料。有一些没有头的尸体,可是这些尸体不是体格不合格,就是身上有伤口,要不,就已开始腐烂,白天就要过去了。克尔恩觉得肚子饿了,他愉快地想象着一份配着冒热气的小豌豆的鸡肉饼。
“不顺利的一天。”克尔恩一面想着,一面掏出表来看看。于是他就从在尸体旁边移动着的充满了绝望、忧愁和恐怖的人群中向门口挤去。有两个工作人员迎面走来,抬着一具无头女尸。洗干净的年轻的身体像白色的大理石那样发着光。
“啊,这是一具适用的尸体。”他想,就跟在看守人的后面走去。尸体被安放好之后,克尔恩把尸体扫视了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