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作者:[英] 特里·普拉切特-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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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们儿,刚才说什么哪?”伊默尔平静地问他。
“没……没什么,伊默尔。一点私事。”
“朋友之间可不保密的哦,布罗德曼。”
“是啊。可,说真的,我自己也还不是太明白。这东西好像就是一种打赌,你能明白吗?”
老板紧张地说,“他们管这叫‘保先’,好像就是打赌说破鼓酒家不会着火。”
伊默尔望着他,把布罗德曼盯得心里直发毛,浑身打抖。随后,贼头子笑了起来。
“这么个虫子蛀的破地方,随时都能烧起来。”他说,“这人肯定是疯了。”
“是啊,但就算疯,也是个有钱的疯子。他说他现在拿到了‘保……保……’想不起那个词儿了,反正打头是个保字,意思相当于咱们的押下赌注。假如破鼓真给烧没了的话,他在阿加丁帝国工作的那个地方就会付给我钱。我倒不是希望真烧起来。破鼓,我是说……我是说……这里是我的家,破鼓……”
“看来,你还没傻到家嘛。”伊默尔说着,一把推开老板。
酒家的门猛地打开,几乎拍进墙里去。
“嘿,这可是我的门!”布罗德曼吼道。接着便看清了站在楼梯最上面的是谁,于是飞快地一弯腰,躲到一张桌子后面,将将躲过飞来的一把短黑镖。黑镖“砰”的一声,插在木桌上。
伊默尔又开了一瓶啤酒,动作放得很慢。
“来跟我喝几杯吧,兹洛夫?”他淡淡地招呼道,“快把剑收起来,斯特恩。毛脚兹洛夫是咱的朋友。”
杀手行会头子手里灵活地转着吹镖筒,随即利落地把它塞进皮套里。
“斯特恩!”伊默尔喝道。
身穿黑衣的二号强盗嘴里咝咝作声,把剑插回鞘里,但手仍然放在剑把上,眼睛盯住杀手头子。
当上杀手行会的老大可不是件容易事。杀手行会内部职位竞争十分激烈,最重要的就是“实践经验”——当然,杀人的,除了实践经验,还有什么呢?所以,兹洛夫那张宽大老实的脸膛干脆是由道道伤疤拼合起来的——多次近距离搏斗的结果。
不过,那张脸原本也帅不到哪儿去。据说兹洛夫之所以选择这样一种穿黑衣戴黑帽、在夜间潜行的职业,都是因为他父母有巨怪的血脉,怕光。要是这话传到兹洛夫耳朵里,传话的人就得用帽子托着自己的耳朵回家了。
兹洛夫慢慢走下楼梯,身后跟着几个杀手。他朝伊默尔面前一站:“我来找那个观光客。”
“这有你什么事儿,兹洛夫?”
“当然有。格林尼欧,厄尔蒙德——抓住他。”
两名杀手走上前。斯特恩挡住他们,手里的剑出现在离他们喉咙一寸左右的地方,速度快得仿佛空气没有阻力。
“我一次估计只能杀一个。”他低声说,“你们自己合计合计,谁先来?”
“抬头看看,兹洛夫。”伊默尔说。
房梁上头的暗影里,一排凶狠的黄眼睛正往下看。
“你再往前一步,回去时就得少只眼睛。”贼头子说,“还是坐下喝一杯吧,兹洛夫,咱们好好谈谈。我记得咱们原先都说好来着:你不抢人,我不杀人——就是说,不为钱杀人,不挣这份儿钱。”他停了停,又补了一句。
兹洛夫拿过递上来的啤酒。
“又怎么样?”他说,“我就是要杀了他,杀完之后你再抢他好了。那边那个怪模怪样的就是他吧?”
“是的。”
兹洛夫盯着双花,双花冲他露齿而笑。兹洛夫耸耸肩膀。他从不琢磨为什么有人会希望别人死,这只是自己的差事而已。
“谁雇你来的,我能问问么?”伊默尔说。
兹洛夫抬手一挡。“别问。”他拒绝回答,“行规!”
“当然当然。对了……”
“什么?”
“我是说,我有几个人守在门外……”
“刚才在。”
“还有几个在街对面的路口上……”
“现在不在了。”
“还有两个弓箭手在房顶上。”
兹洛夫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仿佛一缕残阳照在沟壑纵横的田地上。
门又被猛地推开,几乎把站在门边的一名杀手拍个半死。
“别再这么推门了!”布罗德曼在桌子底下尖叫。
兹洛夫和伊默尔盯着门口的人。这人不高,挺胖,穿着讲究,非常讲究。几个又高又大的身影在他身后赫然耸立,高大得吓人。
“这是谁?”兹洛夫问。
“我认识他。”伊默尔说,“他叫莱尔波夫。
他是铜桥那边‘叫唤盘子’旅馆的老板。斯特恩,把他轰走!”
莱尔波夫伸出一只戴戒指的手。斯特恩·威瑟停在半路,几只庞大的巨怪低头钻进门,站在这个胖子身旁,被里面的光线晃得直眨眼。面袋子粗细的小臂上虬结着西瓜大小的肌肉块。每个巨怪都手拿双刃斧——拇指和食指,两根指头拈着。
布罗德曼“腾”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一脸怒气。
“给我出去!”他大叫,“把这些巨怪轰走!”
谁都没动。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布罗德曼飞快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对谁说了些什么。他嘴里发出一丝憋了好久、巴不得跑出来的哭音。
他奔向通往地窖的门口,这时,一只巨怪整只火腿大小的手懒洋洋地一挥,斧子飞向屋子另一端。地窖门撞上的声音和它被剁成两半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他妈的!”毛脚兹洛夫叫道。
“你们想干什么?”伊默尔问。
“我代表商贸联合会。”莱尔波夫平静地说,“你知道,总得保护我们的利益呀。我冲那个小矮子来的。”
伊默尔皱起眉头。
“劳驾,”他说,“您刚才说……您代表生意人?”
“生意人,还有其他贸易者。”莱尔波夫说。
这时,除了越来越多的巨怪之外,他身后又进来几个伊默尔以前似乎见过的人,也许过去曾在柜台或是吧台后边见过他们。都是灰扑扑的脸,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于是人们很快就会把他们忘掉。伊默尔心底泛起一丝不快。他想,如果狐狸碰上的是一头愤怒的羔羊,会发生什么事。更要命的是,如果这是一头雇得起狼的有钱羊……
“能问问这个联合会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吗?”他问道。
“今天下午成立的,”莱尔波夫说,“你知道,我是负责旅游业的副会长。”
“你说的这个旅游业是什么意思?”
“呃……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莱尔波夫说。这时,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头从他肩膀上探出头来,干巴巴地说:“我代表全体莫波克酒商,告诉你,旅游就是生意!明白了?”
“又怎么样?”伊默尔冷冷地说。
“是这样,”莱尔波夫说,“我刚刚说过,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利益。”
“贼都出去!贼都出去!”他身后那个老头子嚷嚷道,边上的人也跟着嚷嚷起来。兹洛夫笑了。
“杀人的也出去!”老头接着说。兹洛夫不高兴了。
“道理很简单,”莱尔波夫说,“到处都是抢钱的杀人的,能带给观光客什么好印象?人家大老远跑到咱们伟大的城市,观赏文化古迹,体会优雅风俗,结果死在巷子深处,尸体顺着安科河漂走——人家怎么回去对亲朋好友讲述旅行的美好时光?想清楚吧,你们得与时俱进哪!”
兹洛夫和伊默尔两人大眼瞪小眼。
“咱们难道没与时俱进么?”伊默尔说。
“那咱们就‘进’一个,伙计。”兹洛夫说。
他“唰”地掏出吹镖筒,放到嘴边,一枚短镖“嗖嗖”地飞向近旁一个巨怪。巨怪一晃,斧子出手,飞过兹洛夫的头顶,砍死了他身后一个不幸的贼。
莱尔波夫急急弯下腰去,好让他身后的巨怪举起巨大的铁十字弩,冲着边上的杀手放出足有矛那么长的弩箭。
恶战开始了……
很早就传说,那些对“想像的色彩”——稀有的第八色射线敏感的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灵思风急匆匆穿过拥挤不堪、灯火通明的莫波克夜市,行李箱子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他一头撞上一个黑黑的大高个子,刚想恰如其分地咒骂几句,结果发现这一位竟是死神。
除了死神,还有谁的眼窝里是空空的,走在街上,还在肩上扛着一把大镰刀?灵思风眼见一对儿热恋的情侣谈笑风生,直直地穿过这团鬼影儿,还若无其事。他吓坏了。
虽然脸上不大可能会有什么表情,死神看上去仍旧像吃了一惊的样子。
灵思风?死神说,声音低沉,宛如地洞里一扇铅质大门砰然撞上。
“嗯。”灵思风应着,努力躲开那双空洞洞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轰隆,轰隆……好像深山脚下,蛀满虫子的地穴里,棺材板响动的声音)“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灵思风说,“而且,我知道你肯定很忙,所以我就不耽搁你……”
你在这儿撞上了我,我很惊奇。灵思风。因为你我有个约会,就在今晚。
“哦,不,不会……”
当然会。可是。我本想在瑟福波罗利见你。这可真他妈的麻烦了。
“但那地方离这儿有五百多里地呢!”
用不着你告诉我。我自己看得出来,整个系统又乱套了。那么,能不能请你尽快去……
灵思风退后几步,双手伸着,护着自己。旁边小摊上卖鱼干的小贩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疯子。
“我不去!”
我可以借给你一匹快马。
“不要!”
不会疼的。
“不!”灵思风转身就跑。
死神望着他的背影,伤心地耸了耸肩膀。
混账东西。死神说。随后转过身,发现了那个鱼贩子。他一声咆哮,伸出白骨手指,停了那个人的心跳。然而,死神一点儿也不得意。
随后,死神想到再晚些时候必将发生的事。如果说死神笑了也许不太确切,因为他反正老是咧着嘴,一副混凝土固定出来的表情。但此时他轻轻哼起小曲儿来,简直能给瘟疫灾区的景致充当背景音乐,偶尔停下来,要几只小飞虫的命;一只缩在鱼摊子底下的猫(所有的猫都看得见第八色)也被他索取了九条命中的一条。死神抬起脚步,走向破鼓酒家。
莫波克的“短街”其实是全城最长的街道之一。它顺时向的尽头接上“金丝街”,形成丁字路口,破鼓酒家恰在交界点上,于是整条街的景致尽收眼底。
“短街”尽头,几百只小腿撑起一个黑色长方块,跑了起来。一开始还只是慢腾腾地小跑,但跑过半条街后,那速度简直如同离弦之箭……
一个更黑的影子沿着破鼓酒家的一堵外墙向前慢慢蹭去,离把守门口的两个巨怪只有几码远。灵思风汗如雨下。要是它们听见他系在腰带上那些特别预备的袋子里的丁当声……
其中一只巨怪拍拍另一只的肩膀,发出一阵仿佛鹅卵石撞击的声音,往星光照亮的街道上指了指……
灵思风从他的藏身处猛冲出来,一转身,猛地将口袋甩进破鼓酒家离他最近的一扇窗子里。
威瑟看见有东西飞进来。这个布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翻个筋斗,砸在桌子角上散开了。
一时间,金币满屋子滚着,转着,闪闪发光。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金币丁当和伤员哀鸣。
威瑟嘴里骂骂咧咧,摆脱正跟他打斗的杀手。“这是个圈套!”他大叫,“谁都别动。!”
五六十个人以及十几个巨怪正扑向金币,一听这话,都停住了。
随后,今天第三次,大门又被人猛地撞开。两只巨怪匆匆进来,将门在身后一甩,插上粗重的门栓,接着逃向楼梯下面。
门外响起一阵此起彼落的脚步声,越来越响。门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开了。实际上是炸开的。粗大的木门栓飞到房间另一头,门框也散了架。
门板和门框掉落在桌子上,成了木片。随后,不知所措的打手们注意到,木片堆里还有点别的东西。是一个箱子,正使劲抖动身子,从烂木头堆中脱身出来。
灵思风在已经炸毁的门口出现了,又扔进一袋他的“金币弹”。袋子撞到墙上,金币四散。
地窖里的布罗德曼抬头看看,嘟哝了几句,随后继续干他自己的事。他储备的整个纺锤冬要用的蜡烛全都撒在地上,和引火木材混在一起。他打开一桶灯油。
“‘保先’!”他喃喃她说。油流了出来,汪在他脚下。
威瑟大踏步冲过去,一脸狂怒。灵思风仔细瞄准,甩出又一袋金子,正中大盗胸口。
但伊默尔已经行动起来。他喝了一声,冲巫师伸出一只谴责的手指头。一只乌鸦从房梁上扑下来,向灵思风猛冲过去,张开的爪子闪闪发光。
乌鸦没有得手。关键时刻,行李箱子从木片堆里一跃而起,箱子盖在半空中猛然打开,随即“啪”地关上了。
箱子轻巧地落了地。灵思风看见它的盖子又张开了,只开了一道缝,刚够伸出一条舌头。这条舌头大如棕榈叶,红如桃花木,舔掉几根剩下的鸟毛。
就在这时,吊在天花板上的大蜡灯掉了卞来,屋里顿时变得黑乎乎、阴沉沉的。灵思风像个弹簧般蜷起身体,然后一跃而起,抓住一根房梁一悠,荡到相对安全的屋顶。这力气令他自己都吃惊不小。
“真带劲,是不是?”他耳畔有人说话。
下面,盗贼、杀手、巨怪、做买卖的,似乎同时意识到这间屋子已经十分不安全:金币到处都是,而且屋里还有个东西,在黑暗中潜伏着,恐怖极了。他们仿佛一个人似的全往屋门冲去,可似乎都不大记得门到底在哪里了,往哪儿走的都有。
在一片混乱的上方,灵思风瞪着双花。
“是不是你把吊灯弄下去的?”他小声问。
“是的。”
“你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
“我想我最好别碍大伙儿的事儿。”
灵思风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双花又说:“真是打群架!想不到会这么棒!你觉得我是不是该下去谢谢他们?这是你安排的吗?”
灵思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想我们现在得下去了。”他的声音空落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