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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海伯利安 作者:[美] 丹·西蒙斯 完整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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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地中,俯瞰着新耶路撒冷熙熙攘攘的老城市场。我屋子的建筑师,是传说中的米隆·德哈维的学生,他在房子的设计中注入了不少淘气的把戏:楼梯往下通向塔楼房间,这当然是其中之一,但同样滑稽的还有:高山城堡的出口通向卢瑟斯纵深蜂巢最底层的运动房;或者是来宾盥洗室,那房间有马桶,浴盆,水槽,淋浴间,却是坐落在无限极海紫罗兰色的海洋世界的一艘露天无墙筏子上。
  起初,在不同房间内穿行时,感觉到的重力改变令人难以忍受,但很快我就适应了,我会在潜意识里准备好卢瑟斯、希伯伦、天龙星七号的重曳,我也会无意中预料到大多数房间小于一标准重力的自由感觉。
  我和海伦娜住在一起的十个标准月里,很少会待在自己家中,我们更喜欢和朋友们在世界网的圣地,在度假生态建筑,在夜总会游玩。我们的“朋友”是以前的远距传输器迷,现在管他们自己叫“北美驯鹿群”,那是旧地的迁移性哺乳动物,现已灭绝。鹿群中有其他作家,几个卓有成就的视觉艺术家,中央广唱识分子,全局媒体代表,几个激进的基艺家和整形基因拼合者,环网贵族,有钱的远距传输器怪物,闪回瘾君子,几个全息电影和舞台导演,零星的几个演员和表演艺术家,好几个改邪归正的黑手党先生,以及一堆名人……其中包括我自己。
  人人喝酒,使用刺激和自动植入物,嗑电,还买最好的毒品。精选的毒品是闪回。这显然是上流社会的堕落:一个人需要全套的昂贵植入物来进行全面体验。海伦娜一定要把我整得服服帖帖的:给我装上生物监控器,感官添加器,内部通信志,神经分流器,催化器,后脑皮层处理器,血液芯片,RNA绦虫……我的老妈绝认不出我的内部。
  我试过两次闪回。第一次是一次滑翔——我朝我九岁的生日宴会滑去,并且直击目标,体验了第一次爆发。全在那:拂晓时仆人在北部草坪欢唱,巴尔萨泽君勉强取消了课程,于是我和阿马尔斐在白天开着电磁车兜风,飞速穿越被颜色抛弃的亚马逊盆地的灰色沙丘;其他旧式家庭在黄昏时分抵达,举着火把列队前来,他们包裹着的晶晶亮的礼物在月光和万火之下闪烁着光芒。九小时后我从闪回状态中站起身,脸带微笑。而第二次幻觉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四岁,哭着,在无穷无尽的房间中寻找着我的老妈,房间里带着灰尘和旧家具的味道。机器人仆人想要安慰我,但我甩掉了他们的手,跑进了阴影滋生、沾染煤灰的走廊。我违反了我知道的第一条规则,闯进了老妈的缝纫间,她的密室,她每天都会引退到那,待上三小时,然后出来时带着柔柔的笑意,苍白的衣服边会悄悄地划过地毯,仿佛幽灵的一声叹息在回响。
  老妈坐在阴影中。当时我才四岁,手指割破了,我朝她冲过去,扑向她的怀抱。
  她毫无反应。那端庄的手臂仍然靠在躺椅上,另一条则软软的摆在椅垫上。
  我往后退去,被她那冷漠的木头人形状吓住了。我没有爬上她的大腿,而是拉开了沉重的天鹅绒帘子。
  老妈眼睛惨白,眼珠望着头顶。嘴唇微张。嘴角淌着口水,在她那漂亮的下巴上闪烁着。从她金色的发丝中(束起扎成她喜欢的贵妇人造型),我能看见刺激电线的冷钢之光,以及头颅插口的黯淡光辉,那里正插着插座。两边的小片骨头异常惨白。她左手边的桌子上,有一支空空的闪回注射器。
  仆人走过来把我拉走了。老妈眼皮从来没动一下。我一边尖叫,一边被拉出了房间。
  我尖叫着醒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我拒绝再次使用闪回,加速了海伦娜的离开。但我很怀疑。我只是她手中的玩偶:一个原始人,几十年来,她认为我对生活的无知理所当然可以供她消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由于我拒绝使用闪回,让我度过了许多没有她的日子;花在重现中的时间是实时的,闪回使用者死的时候,经常是花在毒品的日子比他们真正清醒的时候还要多。
  起初,我拿植入物和技术玩具作消遣,这些东西已经把我排除在了旧地家庭成员之外。第一年,数据网总能带给我乐趣——我无时无刻不在搜寻信息,生活在一种疯狂的全面接口下。我沉溺在这些素材中,就像北美驯鹿群沉溺在刺激和毒品中一样。我能想象巴尔萨泽君安眠在他那熔化的墓穴中,而我则为了这全能植入物带来的短暂满足,放弃了长久的记忆。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损失惨重——菲茨杰拉德的《奥德赛》,吴侨之的《最后的三月》,以及其他二十多部史诗,它们在我的中风中存活了下来,现在却烟消云散了。许久之后,我终于摆脱了植入物,再次煞费苦心把它们全部记住了。
  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我开始关心政治。日日夜夜,我经由远距传输器电缆,或者躺在那连进全局,关注着议院的一举一动。有人曾估计,全局每天会处理一百条霸主现行立法,在我拧进感觉中枢的那几个月里,我一条也没错过。我的声音和名字在辩论频道变得名闻遐迩。没什么议案太微不足道,没什么问题太简单或者太复杂,我全投身了进去。每秒钟都会有投票,这样一个简单事实给我带来了错觉:我办成了什么东西。最后我意识到,定期接入全局仅仅意味着:要么是不出家门半步,要么是成为行尸走肉,于是我放弃了对政治的魂不守舍。一个人,经常忙于接入植入物,对公众会有一种可怜的看法。我无需海伦娜的嘲笑,就意识到,如果我把自己关在家门里,我会变成全局的寄生虫,沦为环网中数百万懒汉之一。于是我放弃了政治。但那时,我又发现了新的热望:宗教。
  我加入了宗教。见鬼,我还帮着创立宗教呢。禅灵教成指数状扩张,我是忠诚的信徒,出现在全息电视访谈节目中,心中带着大流亡前穆斯林朝拜麦加的虔诚,寻找着我的神秘之地。此外,我爱上了远距传输。我从《垂死的地球》的版税中挣得了差不多一亿马克,海伦娜的投资管理得相当好,但是有人曾算过,由远距传输器组成的家,例如我的,每天要花费五万马克,而且这点钱仅仅是为了让它维持在环网中。此外,我从来没有规定我传送到三十六个世界上的家的次数。超线出版社给我发了一张金制寰宇卡,我大手大脚地使用,传送到环网中不大可能的角落,然后在奢华的住处一连住上几星期,租上几辆电磁车,去寻找孤星世界偏僻地区的神秘之地。




第七章

  我一个也没发现。海伦娜和我离婚的同时,我退出了禅灵教。当时,账单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我不得不变现了大多数股票,变现了长期投资。海伦娜拿走了她的份额,我只剩下这些了(当时我不仅天真,而且还在热恋中,她叫她的律师草拟了结婚契约……我真蠢。)。
  最后,我开始缩减开支,削减我的远距传输,把机器人仆人炒掉,即便如此,我还是面临着财政危机。
  于是我去见泰伦娜·绿翼·翡。
  “没人想读诗。”她边说,一边翻阅着一堆薄薄的《诗篇》,那是我过去一年半时间里写就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垂死的地球》不就是诗么?”
  “《垂死的地球》只是侥幸,”泰伦娜说。她的指甲又长又弯,涂成绿色,那是新近流行的中式时尚;它们缠绕着我的手稿,就像某种叶绿兽的爪子。“它能卖出去,是因为大众的潜意识愿意接受罢了。”
  “也许大众的潜意识也愿意接受这个呢。”我说。我开始有点恼火了。
  泰伦娜笑了。笑声不太悦耳。“马丁,马丁,马丁,”她说,“这是诗。你写的是天国之门,北美驯鹿群,可给人带来的感受却是孤独,情感转移,痛楚,以及对人类的冷嘲热讽。”
  “那又怎样?”
  “那就是说,没人会愿意付钱去观赏别人的痛苦的。”泰伦娜讥笑道。
  我扭头离开她的桌子,走到房间的远侧。她的办公室占据了超线尖塔四百三十五层的整层楼,那是在鲸逖中心的巴别区。没有窗,整个圆形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敞开的,由太阳能动力密蔽场屏蔽,完全看不出一点闪光。这就好像站在两个灰色的盘子中间,盘子悬浮在天地中间。我看着半公里之下,小尖塔之间的深红色的云朵,让我觉得盛气凌人。泰伦娜的办公室没有门,没有楼梯,没有电梯,没有磁力升降机,也没有地板门:完全没有与其他各层的连接。进入泰伦娜办公室的办法,是通过那个五面的远距传输器,就是那个在半空中闪着微光的东西,看上去像抽象全息雕塑。我在感到盛气凌人的同时,突然想到了如果塔着火,动力失灵,一切会如何。我说:“你是不是说你不打算出版?”
  “完全不是,”我的编辑笑道,“你为超线挣了几十亿马克,马丁。我们会出版的。我说的仅仅是:没人会买的。”
  “胡说!”我叫道,“虽然不是所有人赏识好诗,但还是有好多人会读的,会让它成为畅销书的。”
  泰伦娜没再笑出声,但是绿色的唇缘朝上微翘。“马丁,马丁,马丁,”她说,“自从古腾堡①时代以来,有文化的人正不断减少。在20世纪,所谓的工业民主国家中,一年读一本书的的人连百分之二都不到。而当时,聪明的机器、数据网、友好界面环境还没出现呢。到了大流亡时,霸主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口都觉得没理由要阅读了。所以他们也不会操他们那份心,去学习怎么读。而现在更糟了。环网有一千亿多的人类,他们中不到百分之一的人会操心去硬传任何印刷材料,而读书的就更少了。”
  “《垂死的地球》卖掉了几乎三十亿本呢。”我提醒她。
  “嗯哼,”泰伦娜说,“那是天路历程②效应。”
  “什么效应?”
  “天路历程效应。在……什么时候来着!——17世纪的旧地,马萨诸塞殖民地上,每个体面的家庭都得在家里放上一本《天路历程》。可是,我的天哪,没人读那书。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和司徒卡茨基的《被斩首的小孩眼中的景象》同样如此。”
  “希特勒是谁?”我问。
  泰伦娜微微一笑。“旧地的一名政客,写过一点东西。《我的奋斗》现在还在销售……超线每隔一百三十八年会对版权作一次更新。”
  “嗯,瞧,”我说,“我想花几个星期来润饰润饰我的《诗篇》,把我最好的货色加给它。”
  “妙极。”泰伦娜笑道。
  “我猜你还会像上次那样帮我编辑一下的,对不?”
  “完全不会,”泰伦娜说,“这次再没有什么思乡之情了,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我眯起眼。“你是说这次我能写无韵诗?”
  “当然。”
  “哲学呢?”
  “写吧。”
  “试验章节?”
  “可以。”
  “你会按我写的直接出版?”
  “完全正确。”
  “有没有卖出去的可能?”
  “一点狗屁可能也没有。”
  我所谓的“花几个星期来润饰润饰我的《诗篇》”,结果变成了十个月的强迫症劳动。我关掉了房子里大多数房间,仅仅开着天津四丙的塔楼书房,卢瑟斯的运动房,厨房,以及无限极海的盥洗室筏子。我每天毫不间断的工作十小时,然后休息一下,做些体力运动,之后吃顿饭,打个盹,接着回到我的书桌,开始另外八小时的定额工作。这就像五年前时光的翻版,当时我正从中风中恢复过来,有时要花上一小时,或者一天,一个词语才会找上门来,思想才会把根扎进语言的土壤。而现在,那过程甚至变得比当时还要缓慢,我痛苦地搜索着最完美的词语,最精确的韵律结构,最有趣的形象,对最难捉摸的情感最难以言喻的比拟。
  十个标准月后,我大功告成,我终于明白了一句古老格言,大意是:书或诗永远无法完成,只有抛弃①。
  “你觉得怎么样?”泰伦娜翻读着我的第一稿,我问她。
  她的眼睛是失神的褐色磁盘状,是那星期的当红款式,但是这并没有掩藏眼里的泪花。她擦掉一滴。“很美。”她说。
  “我试着模仿了古典作家的风格。”我说,突然有点害羞。
  “你成功了,非常棒。”
  “《天国之门插曲》还是不太完善。”我说。
  “很完善了。”
  “这首诗讲的是孤独。”我说。
  “是很孤独。”
  “你觉得它准备好了吗?”我问。
  “它很完美……是一部杰作。”
  “你觉得它能卖出去吗?”我问。
  “他娘的绝不可能。”
  他们计划第一版先出七千万份《诗篇》的硬传本。超线在数据网做广告,安放全息电视商业广告,传输软件插告,并且成功地怂恿到畅销作家的吹捧,确定它在《新纽约时代图书专版》和《鲸心评论》上评论过。通常,就是花大钱做广告。
  《诗篇》在第一年出版的时候卖掉了两万三千本硬传本。十二马克的传输价中,我能得到百分之十的版税。超线已经付给我两百万马克的预付款,我已经替他们挣回了一万三千八百马克。第二年卖掉了六百三十八份硬传本;数据网优惠本一本也没卖出去,也没有全息电影购买,没有书籍巡游。
  《诗篇》卖不出去,负面评论反倒出彩起来:“晦涩……过时……不切合当今的潮流。”《时代图书专版》如是说。“塞利纳斯先生写了一出毫无沟通可言的终极戏剧,”《鲸心评论》的乌尔班·卡普里写道。“他自己沉湎在夸夸其谈的迷乱放纵之中,”“全网时刻!”的马尔芒·韩俐发动了最后的致命一击,“哦,这屁诗,管他谁写来着——没法读。别去试。”
  泰伦娜·绿翼·翡似乎没当一回事。第一篇评论和硬传利润揭晓的两个月后,我酒中作乐的十三天工夫过后的一天,我传送到了她的办公室,一屁股坐进黑色的流沫椅子中,那椅子蹲在房间中央,就像一头丝绒黑豹。鲸逖中心传奇的雷暴正在进行,雄天伟地的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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