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天渊 [美] 弗诺·文奇-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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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泽尔咽下一声硬咽。聚能这样的事,只要能够阻止,他宁肯死。现在却要说服其他人,让青河同胞们接受。他受过那么多培训,读过那么多书,活了整整十九年,却从来没有想到世间竟会有如此困难的使命。
不远处亮光一闪。树枝哗哗响动,有人进了园子,跌跌撞撞走过林间空地。灯光照了照文尼的脸,又灭了。
“哈,我猜你会钻到地面上来。”是范·特林尼。老头子揪住一丛低矮灌木,在文尼身边的苔辞上坐下,“打起精神来,年轻人。唉,迪姆现在可算得偿所愿了。我尽力了,帮了他一把。可他昏了头,什么都不管不顾。记得他当时说话的那副腔调吧?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蠢到那份上。结果可好,弄死了不少人。唉,有时候就是这么倒霉。”
文尼转头向说话者的方向望去。黄昏夜色中,对方的脸成了灰白色的一团,摇来晃去。文尼一时按捺不住心头的无名火,真恨不得大打出手。要是能一拳把那张脸砸个稀巴烂,那该多好啊。他没有动,身体朝黑暗中更缩进去一点,让呼吸平静下来。“是啊,有时候就那么倒霉。”说不定哪天就会落到你头上。不用说,劳肯定在这)L安了监控器。
“胆子倒不小,有种。这二点我倒挺佩服。”黑暗中,文尼说不清对方是不是在笑,也无法分辨这种愚蠢的赞美到底是不是老头子的真心话。特林尼凑近了些,压低嗓门道:“别太难过了。有时候,你只能顺着来才过得下去。而且,我倒觉得劳挺容易对付的,我满可以把那个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发表的那通演说—你注意到没有?吉米弄死那么些人以后,劳缓和下来了,愿意顺着咱们。我敢发誓,连他的那些话都是从咱们的历史上抄来的。”
就算在地狱里,也少不了这些该死的小丑!范·特林尼,这个上了岁数的老古板,此人心目中的阴谋就是在中央公园一棵大树底下压低嗓门说悄悄话。特林尼真是屁都不懂啊。比那更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有他比没他差得多……
两人在几乎一片漆黑中坐了一会儿。天可怜见,范·特林尼没开腔。这家伙的冥顽不灵就像一堆石头,倒进伊泽尔如死水般绝望的心,重新搅起许多本已沉淀下去的东西。有这个蠢人也好,让他可以想点自身以外的事。劳的演说……缓和下来了,愿意顺着咱们?从某种意义上说,还真是这样。劳是这场灾难的受害一方,他们同属受害的一方。事到如今,双方只有携手合作,此外别无他途。他回想着劳的演说。唔。有些字句还真的是抄来的,从范·纽文在布里斯戈大裂隙发表的讲话中抄的。布里斯戈大裂隙,那是青河历史上的一个闪光点。贸易者们在那里拯救了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还有数十亿生命。那次事件的规模如此之大,时空中任何一个单独的点恐怕再也容不下比那更大的事件了。可以说,当代意义上的青河便源自布里斯戈大裂隙。它和眼下有什么相似之处?零……不对,有一点相同:当时同样是来自各地的人类分支相互合作,终于战胜了最可怕的背叛。
两千年来,范·纽文的演讲一直回荡在青河人的活动空间。托马斯·劳也知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这里那里抄袭几句,引起青河人的共鸣……问题是,托马斯·劳所谓的“合作”,就是要他们接受聚能,接受特里克西娅·邦索尔的遭遇。文尼现在意识到,当时他也被劳的演说所感染,被打动了。可一旦明白他的话只是抄袭,自己的感受便全然不同了。说得天花乱坠,深情款款,目的只是要他们接受……聚能。
两天来,羞愧和负罪感一直沉重地压在心头。但现在,伊泽尔开始思索起来。吉米·迪姆从来算不上他的朋友,比他大好几岁,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迪姆就是他的队长,他的直接上司。伊泽尔尽力回想吉米的事,拉开一段距离,以第三者的眼光审视他。伊泽尔·文尼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但他长大成人的这些年,正是文尼。23家族兴旺发达的鼎盛期。他的叔叔婶婶和表亲中有许多人是人类这部分活动空间最成功的贸易者。从儿时起,伊泽尔便听着他们的教诲、和他们玩耍……吉米·迪姆则是完全不同于他的另一种人。工作十分努力,却没有多少想像力。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定下什么远大目标,这样很好,因为他虽说十分勤勉,但能力有限,只够管理一支工程队。嗯,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这么想过他。这种回想让人十分伤感,一下子使吉米从一个强硬、不好打交道的队长一变而为一个更容易让别人喜欢上的人,一个本来可以跟文尼成为朋友的人。
另一个想法来得同样突然。他意识到,吉米肯定极不愿意跟托马斯·劳耍这种孤注一掷、互相威胁的把戏。他没有干这种事的才能,到头来算计错了。那个人,想的只是跟祖芙·杜结婚,爬上中级管理职位。不对呀!文尼仿佛蓦地从噩梦中惊醒,这才觉察到周围的浓重夜色,树丛间入睡的蝴蝶轻轻拍打翅膀的声音,透过衬衣长裤传来的潮乎乎苔鲜丛的寒气。他拼命回想自己当时在大厅音响系统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不错,声音是吉米的,他们迪姆家的尼瑟语,口音一点不差。但那种语气、词句的选择,如此自信,如此傲慢,如此……近乎轻浮。吉米·迪姆永远不可能装出那种情绪,吉米也永远不可能感受到那种情绪。
于是只剩下一个结论。假扮吉米的声音、口音,这很困难,但他们不知怎的做到了。还有,难道只有这一个谎言?有没有其他的?吉米没有害死任何人。青河的高级别人员早就被谋害了,早在吉米、祖芙和范·帕蒂尔登上远方宝藏号之前。在偷袭的谋杀之外,托马斯·劳又犯下了另一重谋杀罪行,目的就是使自己在道德方面高居其他人之上。对你的同胞解释聚能,用他们能够接受的方式向他们解释。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尽管局势残破不堪,我们仍然可以完成我们的使命。
文尼凝视着天空中最后的光。枝枉间是点点星光,虚幻的星光,来自虚幻的天空。他听见范·特林尼动了动,笨拙地拍拍伊泽尔的肩膀,瘦长的身影飘离地面。“这样就好。别大吵大骂。我就知道,你需要我这样的人支持你一把,给你鼓鼓劲。记住:只能顺着来,这样才过得下去。劳基本上是个软柿子,咱们完全可以弄住他。”
伊泽尔浑身颤抖,一声狂怒的咆哮硬在喉头。他忍住了,只发出抽泣般的声音,把愤恨的颤抖化为一声颤音吐了出来。“是,是啊,只能顺着来。”
“好样的。”特林尼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从树梢间飘走了。伊泽尔想起里茨尔·布鲁厄尔在点亮之后对特林尼的评价。老东西道德方面倒没受托马斯·劳的播弄,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特林尼是个自我欺骗的胆小鬼。你这种人,当然只有顺着来。
一个吉米·迪姆比无数范·特林尼更有价值。
狡猾的托马斯·劳,把他们大家摆布得团团转。他偷走了特里克西娅和其他数百人的思想,谋杀了所有可能振臂而起的青河人。而且,他竟然利用这些谋杀,将其他人转变为他手里的驯服工具。
伊泽尔凝视着那些人工制造的星星,凝视着弯弯曲曲像利爪一样横过天空的树枝。尽管压吧,把一个人压进死角,最后压得粉碎,粉碎之后,他就不可能再当你的工具了。凝视着周遭的幢幢黑影,文尼感到自己的意识分裂成几个互不相干的部分。一个部分站在一边,观察着,什么都不做,只觉得奇怪:这种分裂竟会发生在伊泽尔·文尼身上。另一个部分则向内缩成一团,让无边的痛苦淹没自己:萨姆·多特兰已死不能复生,S〃J·帕克也死了,易莫金人有关将聚能的特里克西娅恢复原状的诺言肯定是又一个谎言。但是,他的意识还有第三个部分,冷静地分析着,凶狠地盘算着:
无论对青河人还是易莫金人来说,这次流放都将延续数十年。这段时间大多处于冷冻冬眠状态,不值班……但会有好几年清醒的勤务时间。所有幸存者托马斯·劳都需要,都会利用起来。目前,青河被打败,被奸污,被欺骗—一定要让托马斯·劳这么想。内心中那部分冷静的意识—那部分可以杀人的意识—遥望着未来,满怀冷酷的杀机。这不是伊泽尔·文尼梦想中的任何一种生活,他再也不会有可以倾吐心声的朋友,他的四周将遍布敌人和蠢人—他望着特林尼的照明灯消失在园子出口处—像范·特林尼这种可以利用的蠢人。为了保护能干、忠诚的青河人,可以牺牲特林尼这种无足轻重的卒子。托马斯·劳给文尼限定了一个角色,他必须像服无期徒刑的囚犯一样,终身扮演这个角色。也许他的报酬就是复仇,此外再无其他。(也许还有机会,旁观的意识喊道,也许雷诺特并没有在特里克西娅的事上撒谎,聚能者确实可以复原。)
冷静的意识最后望了一眼自己未来许多年含辛茹苦的工作……然后,此时,它退下了。这里肯定有暗中窥视的摄像机,发生这么多事以后,最好不要表现得过于平静。文尼蜷成一团,让那部分可以痛哭失声的意识占据了自己的整个心灵。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部 第十四章
“新太阳,新世界。”只有最死抠字眼的人才会觉得这个说法不准确。新太阳出现之后,行星内核的确没有变化,各大洲的轮廓也基本保持着原样。但是,新太阳升起的头一年,蒸汽流和洪水席卷地表,将过去生命的残骸冲刷一空。森林和丛林,草原和沼泽,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至于蜘蛛人的建筑物,只有受山壁保护的最坚固的房屋才能幸存。
抱子形态的生命迅速扩展开来,被洪水裹挟着四处扩张。头几年里,藏人渊蔽的较高级的动物也许会探出鼻子东闻西嗅,也许会试着早点出来抢占地盘,但这么做是自寻死路:“新世界的诞生”是一个无比狂暴的过程—这个比喻十分贴切,已经不能说是个比喻了。
……第三年、或是第四年后,洪水暴雨偶尔会暂停一阵子,蒸汽和山崩已经很少见到了,新生植物也能活下去了。到了冬天,在暴风减弱的洪峰间隙,有时候,你也可以张望一眼外面的世界,将这个阶段的太阳想像成一股催生生命的力量。
“协和的骄傲”又一次完工了,成为一条宽阔的公路,路况远胜从前。维多利亚·史密斯的跑车在直路上可以开到每小时六十哩,遇上之字形转弯路时才骤降到三十哩以下。每次出现一道新的悬崖,后排栖架上的伦克纳·昂纳白就会看到又一幅险得让人心脏停止跳动的景象。他的每一只手脚都死死抓住栖架不放,但就算这样,又一次转弯时,他还是以为自己铁定会被甩出车外。
“你真的不想让我来开吗,夫人?”他问。
史密斯大笑道:“让我坐在后头你的位子上?想都别想。我知道坐在后头栖架上呆看着有多吓人。”
舍坎纳·昂德希尔偏过头,望着侧窗。“唔,当乘客在这条路上跑一趟也能这么刺激,这我倒从来没想到。”
“行啦,懂你们的意思。”史密斯放慢车速,开得更谨慎一些。如果是单独驱车上路,这三人中没有哪一个会这么小心。不过说实话,这儿的路况真是好。暴雨被一股热气流赶跑了,水泥路面既干爽又洁净。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又会在泥浆里打滚。这条山道上方不远处就是快速移动的厚厚的乌云,南边更是黑压压的,雨石密布。沿着“协和的骄傲”,一路的景色跟从前一样开阔。森林的树龄只有两岁,锥形树干的硬皮上缀满新发的蓓蕾。树的高度大多只有一米左右,偶尔也有些地方,树木和灌木长到了两三米。绿色一直蔓延数哩,这里那里不时出现一片山崩造成的褐色,或是一道奔流的瀑布。一在目前的太阳新生期,远西森林仿佛是上帝亲手打理的一块草坪。走在“协和的骄傲”上,旅人的目光不受任何遮挡,极目向下,几乎随处可以俯瞰大海。
紧紧抓住栖架的伦克纳把手脚稍稍放松了一点。他望望后面,只见史密斯的警卫从最后一个转弯处赶了上来。旅途的大部分时间,警卫车还算跟得很紧。一路上洪水泛滥,暴雨倾盆,就连史密斯也只得低速前进。但现在,警卫们可就手忙脚乱了。这些人如果怨气冲天,伦克纳一点儿也不怪他们。不幸的是,他们的牢骚只有向上司发才管用,也就是维多利亚·史密斯。史密斯穿着一身陆战指挥部后勤部的少校军服。部门的事倒不算撒谎。从编制上说,情报部门确实隶属于后勤部,这样做比较方便。但史密斯可不是什么少校。昂纳白退役已经四年了,不过部队里还是有不少一块儿喝酒的老朋友……还有,他知道那场大战是怎么打赢的。如果维多利亚·史密斯至今还不是情报部门的首脑,那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事还是有的,至少在他还没琢磨出内中含意的时候。两天前,史密斯打来电话,邀请他重返部队。今天又亲自到他在普林塞顿的店铺登门拜访。一看警戒的架势他就明白了。可舍坎纳·昂德希尔居然也来了,这可完全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两人,他高兴极了(这方面倒没有出乎意料)。伦克纳·昂纳白在那次缩短战争进程的行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他并没有因此成为知名人物。至少还得再等十年,他们涉险踏入深黑期的壮举才会公诸于众。不过那次任务还是有好处的,昂纳白得到的赏金足足是他终生积蓄的二十倍,同时也为他提供了退伍的机会。离开部队以后,他利用自己的工程背景搞起了建筑方面的生意。
在新太阳亮起的头几年,需要做的活儿真是太多了。工作环境很危险,不亚于战斗。有时还会爆发真正的战斗。即使在现代社会,光明初期仍然是个恶行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