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科幻作品集-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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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内心的,它包含了对技术之美的感受和认可。技术之美产生了多种技术崇拜,常见的有高速行驶器(如赛车,赛艇和飞行器等)崇拜和武器崇拜。当然,这两种崇拜有还有其它的原因,但不可能否认技术之美在其中的作用。比起科学美,技术美更不为文学家所承认,甚至把它同丑陋连在一起,这其中,可能有技术带来的负作用的影响,但技术本身的美感是无法否认的,
技术之美的另一个最奇特,最不可思议的特征是它的性别取向,它似乎只影响男性,关于这点说下去就偏了深了,我也不甚了了。
科学之美和技术之美,构成了科幻小说的美学基础。离开了这个基础,科幻小说很难展现出自己独特的美。
现在,前卫的科幻时时在涌现,但其中科学和技术的影子越来越淡;科幻的定义时时在变,每变一次离科学就远一步。我伤心而无奈地看着这种变化。
三.以上的论点都不正确
上面所描述的,只是我自己想读和想写的那种科幻小说。如某位有识之士指出的那样,科幻小说中的科学和技术内核,是科幻迷读科幻的原因,同时也是大量其他读者远离科幻的原因。而现在的中国SF事业,首要任务是争取读者。同时,在西方,科幻的范畴在急剧扩大,不管愿不愿意,我们必须去接触和欣赏那些新型的前卫的科幻小说。在这里,我想介绍一篇这样的科幻,借以说明自己的想法。
这个短篇叫,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史蒂夫。里斯伯格写的,其中有这样的故事:一名医生给一位怀着双胞胎的孕妇诊断,这名孕妇来自战乱的波黑,目睹和经历了战争的血腥和残酷,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剌激,同时她的营养状况很差,两个胎儿中只能存活一个。小说的前半部分描写医生给孕妇诊断的细节,平平淡淡,似乎没什么看头,但后来,一个恶梦般的震撼人心的情节出现了:当医生仔细观察孕妇的超声波照片时,看到在营养不良的子宫中,两个胎儿为争夺生存的权利进行着残酷的搏斗,其中一个胎儿正在用脐带把他的孪生兄弟勒死!
这是我读过的最恐怖的一篇科幻小说,它象一把灼热的烙铁,在任何读过它的人的脑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记。当然,我们可以给小说中加上一些“硬”科学,我们可以解释母亲的精神影响到血液成份进而影响到胎儿云云,但任何科学解释在这篇小说中都是画蛇添足,只会削弱它的力量!
从上面已经看到我的科幻观混乱到什么程度,这也可能是中国科幻思潮的一种反映。但目前科幻思潮的这种混乱,更象是一种混沌,宇宙大爆炸后几分钟的那种混沌。希望很快在混沌的时空发生扰动,宇宙尘开始凝聚,使中国科幻的宇宙中充满灿烂的星群。
1999。8。13 于娘子关
消失的溪流——八十年代的中国科幻
科幻界有一种被大家默认的看法:中国没有自己的特色科幻,中国科幻只是西方科幻的模仿。在目前,这种看法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从历史上看就不正确了:中国差一点就培育出自己的科幻,但我们对这段历史全然不知。
这事发生在八十年代初。
先请看以下作品:
一. 《壮举》:从南极大陆拖运冰山,以缓解非洲干旱。(郑平,发表于1980年)
二. 《XT方案》:仍然是拖运南极冰山,但是用其致冷以消灭台风(黄胜利,发表于1980年。)
三. 《吐烟圈的女人》:使城市中大型烟囱象吐烟圈一样排气,这样烟气环可以上升到高空并飘得很远,不会污染城市空气。(八十年代初发表于《科学文艺》,作者不详)
四. 《甜甜的睡莲》:利用麻风病细胞的侵蚀性和癌细胞的速生性进行整容手术。(鲁肇文,1981年发表于《科学画报》)
五.《牧鱼》:使用电子网,用在草原上放牧的方式在大海中放鱼。(赵玉秋,发表于1980年)
。。。。。。
还可以举出许多那个年代这样的作品。现在看这些作品,如同从憋闷的房间中来到原野,一种清新惊喜的感觉扑面而来。这种类型的作品在当时大量涌现,形成了八十年代初中国科幻的一条支流。遗憾的是,这些迷人的小说即使在当时也几乎不为人知。这些小说有以下特点:
1. 幻想以当时已有的技术为基础,并且从已有的技术基础上走得不远。这些小说中描述的技术设想,即使在当时,如果投入足够资金的话真有可能实现,至少有理由进行立项研究。如《吐烟圈的女人》,这是一篇最能代表这类小说特点的作品,它所描写的技术设想,笔者九十年代初亲眼见到在日本的火力发电厂成为现实。
2. 技术构思十分巧妙,无论与历史上还是同时代的作品都极少重复,很多本身就是一项美妙的技术发明。
3. 技术描写十分准确和精确,其专业化程度远远超过今天的科幻小说。
4. 作品规模很小,如《吐烟圈的女人》,只有三到五千字。大多以技术设想为核心,没有或少有人文主题,人物简单,只是工具而已,叙述技巧在当时也是简单而单纯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些小说,可以叫它们技术科幻、发明科幻等等,但都不能确切表述它们的特点。我们应该关注的一点是:做为一个整体类型,这样的科幻小说在世界科幻史上是第一次出现。它们有些象凡尔纳和坎贝尔倡导的小说,但它们更现实,更具有技术设计的特点。同时在写作理念上也同前者完全不同:这些作者是为了说出自己的技术设想才写小说的,看过那些小说后你会有一种感觉:那些东西象小说式的可行性报告,他们真打算照着去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中国创造的科幻!
吴岩老师曾经回忆过五十年代中国科幻的燃情时代,本文所述的科幻也有它产生的历史背景。那时,浩劫刚刚结束,举目望去一片废墟,无数人在默默地舔着自己的伤口。但在人们眼中,未来的曙光已经显现,虽然在现在看来,他们看到的曙光很大部分只是天真的幻影。但那时的天真已不是那之前的天真,燃情时代已经过去,也不会再来了。那时,对新时代的思考还没开始,人们坚信,创造未来的奋斗虽是艰难的,但也是简单的,他们立刻投入了这种简单的奋斗,希望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为国家和自己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时,大学中出现了带着孩子的学生,书店中文学名著被抢购,工厂中的技术革新成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情,科学研究更是被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科学和技术一时成了打开未来之门的唯一钥匙,人们象小学生那样真诚地接近科学,接近技术,他们不知道证明哥德巴赫猜想能给生活带来什么,他们为此激动,只因为这是哥德巴赫猜想。人们并不知道科学和技术如何创造未来,只有一种现在看来十分幼稚单纯的想象。他们的奋斗虽是天真的,但也是脚踏实地的,中国科幻的这道支流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出现的。
一提起八十年代的中国科幻,人们就想起了童恩正、叶永烈、郑文光等老一辈作家,但他们的作品并不是纯八十年代的产物,而是文革前五六十年代的余光(甚至很多作品就是写于那时),由于老一辈作品的强大的影响和艺术力量,使得真正的八十年代科幻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但这个支流没有成功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他们本身的致命缺陷。如前所述,它们在艺术上十分粗糙,在可读性上吸引不了低层次读者,在文学性上对高层次读者更是不值一提,所以它们最终只能被技术型的科幻迷所接受。另外,它们大多题材太小,没有震撼力。即使象《创举》和《XT方案》这样的大题材也没写出应有的气势来,所以总给人一种小品的感觉,这都是这股溪流消失原因。
回顾中国科幻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带给我们很多的思考。我们的科幻在那时曾经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奋斗,我们总应该从这段历史中得到些什么。对八十年代的中国科幻,特别是那时的科幻思想,我们大多持一种否定态度,认为它扭曲了科幻的定义,把它引向了一个不正确的方向。这种说法至少部分是不准确的。建立在科普理念上的作品只能说是科幻小说的一个类型,并不能决定它就是低水平的作品。阿西莫夫的很多作品都是建立在科普理念上的,克拉克也一样,甚至象《2001》这样的顶峰之作,其中也有相当的科普理念和内容。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八十年代中国科幻类型太单一了。但这种单一在我们今天并没有什么改观,只是形式变了。就是今天的西方科幻,也并非除了新浪潮就是CYBERPUNK,比如95年有一篇美国科幻小说,罗伯特。斯尔维伯格的〈〈岩浆城的酷热日子〉〉,描写一群接受劳教和戒毒的流浪汉用水龙头阻挡火山岩浆保护城市的故事,这篇东西,即使放到我们的八十年代,手法和风格也是传统和平实的,却经过严格的评选,被收入95年美国最佳科幻小说集,评论者认为:“出自科幻小说领域几大天才作家的有影响的小说中,很少有象这篇这样给人印象深刻的。”同时,美国SF在理念上也没有完全抛弃过去,这几年美国“仿古”作品的大量出现就是证明,如:史蒂芬。巴克斯特的〈〈哥伦布号〉〉(模仿凡尔纳)和〈〈时间之舟〉〉(模仿威尔斯),代夫。沃尔夫顿的《一个贫瘠之冬后》(模仿杰克。伦敦和威尔斯)等,这些小说都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我并不主张现在的科幻都象那个风格,但至少应有以科普为理念的科幻做为一个类型存在,在这个类型中,科普是理直气壮的使命和功能。要让大众了解现代科学的某些领域,可能只有科幻才能做到。科幻小说向神怪文学发展,被人寇以向主流靠扰的美名;而来源于科学的科幻向科普倾斜却成了大逆不道,这多少有些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如前面提到,那是中国自己的科幻,它的产生有深刻的原因,我们应该从中吸取有用的东西。大家一直在为“中国特色科幻”努力,但却对曾出现过的地地道道的中国科幻全然不知,这是可悲的。现在那些所谓的中国特色科幻,用科幻来改造历史和神话,结果出来的东西比真实的历史和神话更乏味。难道中国只在几千年前的过去有特色?看看“美国特色”的SF,每个细胞中都渗透着现代美国的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我们呢?几千年后的历史学家从出土的残书断简中,能看出现在这些小说是我们时代的产物吗?我们是怎么把这个时代中国人的幻想留给后人的?
这段历史,要在西方,他们会在科幻史中大书特书的,但我们却把它完全遗忘了。那些作者已完全淹没于时光之中,他们默默地来默默地走,全然不知他们已创造了一种世界SF史上首次出现的真正的中国科幻。翻着这些发黄的书页,我感慨万千,我回忆着自己在停电的寒冷的学校宿舍中,在烛光下一字一句读那些小说的情景。现在我写的《地火》,就是模仿那些小说的风格,其中很大的愿望就是想让读者看看那支已消失的溪流是什么样子,并向那些不知名的科幻前辈致敬。
快乐的科幻
米卢倡导快乐的足球,其意义已远超出足球之外,他提醒我们,干什么事情都要着眼于它的本来目的。足球的根本目的就是给踢球和看球的人带来快乐,而不是给中华民族带来伟大的复兴。同理,科幻小说的根本目的是给写小说和看小说的人带来快乐(比起足球来这个快乐广义的多,有时悲怆和恐惧也包括在内),而不是开创科学新时代,它甚至连科学普及都做不到,我们要的是快乐的科幻。
看看我们现在的科幻,快乐吗?显然不快乐。一篇小说出来,大家拿着放大镜一涌而上,象教授审查毕业论文那样挑硬伤(以下简称为TYS)。一位美国科幻大师说过,在科幻小说中寻找技术错误,你算是找对了地方,所以对一篇小说TYS一般不会空手而归,往往收获颇丰。但从文学评论角度而言,TYS只是一种最初级的评论形式,同时也是一种最省力的形式。仔细读读《唐吉诃德》,你会发现主朴二人在把马弄丢了之后又骑着它走了多长的路程,但在对塞万提斯作品的评价中,这点显然不是最重要的。
关于科幻硬伤的性质,本人已专门写过一篇《美丽的和无奈的错误—科幻硬伤概论》来探讨,这里不再重复,只把此文再次贴出。
另一方面,从我自己来说,对TYS并无反感,反而情有独钟。我是一个正统的科幻迷,对科幻的感情绝不亚于罗西对足球的感情,对我来说,真正意义科幻的存在远比产生多少好作品重要。现在,科幻正在被玄幻和童话偷走灵魂,而TYS正是传统科幻存在的重要标志,它说明,在我们的读者中,科学仍是科幻的灵魂。当科幻迷不再TYS之日,也就是科幻消亡之时。
但在TYS时,我觉得应该注意以下两点:
一.不能在TYS的同时又弄出YS来,要求作者写小说时严谨,读者TYS时同样应该严谨。比如水木清华上有一位掷掷有词地证明地火根本不会存在,我不会在水木上发图片,否则会发给他一张我在新疆拍摄的地火照片。现在,又有人证明海水冷冻后不会析出盐,并由此质问作者的受教育程度,其实这不需要很高的受教育程度,学过中学物理就能明白。要是这样TYS,那实在没什么意思。
二.不能采用双重标准。首先是对国外科幻的YS视而不见,对国产小说则超常敏感。比如我国读者最熟悉的两篇经典短篇:《追赶太阳》和《冷酷的方程式》,以及硬科幻长篇代表作《红火星》,都有多处明显到刺眼的YS,要是它们出自国内作者之手早被批得体无完肤了,但实际情况是:《冷酷的方程式》进入中国已近二十年,现在才有人刚刚注意到它的硬伤。对于《追赶太阳》,虽有一位令人敬佩的朋友直接给作者发E说明其YS,但绝大部分读者没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