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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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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概发了一会怔。表姊打了我一下肩膀:  
  “喂,人家讲你的唐琪,你怎么心不在焉哪?”  
  “先别讲唐琪好不好?醒亚一定太累了,叫他先休息——”贺大哥对表姊说。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马上被表姊打断了。  
  “不行,不行,贺大哥,你讲完了,我还得亲自补充唐表姊如何营救你出狱的细节哩,我讲也讲不清楚。”  
  “甚么?您说甚么?”我彷佛由梦境中,清醒了一下,惊讶地问表姊,“您是说唐琪营救了贺大哥出狱?”  
  “是呀,贺大哥在信上不是告诉过你,说你救他出狱,你弄不明白,还写信来问我们原因何在吗?我不是又告诉了你,是你间接救他出狱的吗?怎么你这么聪明,竟一直没有想到直接营救贺大哥的正是你的唐琪呀?”  
  “是吗?贺大哥!”我几乎完全不信地问。  
  “是。”贺大哥深深地点点头。  
  “小弟,要不是贺大哥一定不要我们先在信上说清楚,我早就会写信告诉你一切了。”表姊兴致勃勃地说,“我知道,贺大哥是故意要大家都晚点告诉你,等你回来当面跟你说个明白,好叫你意外地惊喜!”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贺大哥颇为严肃地一摇头,“刚刚胜利,我第一次给醒亚写信时,本想把唐琪如何营救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醒亚;可是实在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长篇大论地描写那一段事实,所以才简单地写了一句由于醒亚的援助我始免除一死,特先向他致谢,详情容面晤细叙——后来醒亚不解,写信来问我,我便再写信简述一下唐琪救我出狱的前后真相,付邮前,正巧接到我弟弟贺蒙由云南寄给我的信,他信上说醒亚已经和一位郑小姐订婚,我一再思虑,我极为矛盾。决定暂不把那封长信寄给醒亚,而改写了一封短信推说工作太忙,无暇多写,同时我又嘱咐震亚和慧亚,如果醒亚来信问这回事,最好也暂先别提。既然醒亚已经订婚——”  
  “小弟,你订了婚怎么来信也不说一句?”表哥、表嫂、表姊同时问出来!  
  接着,姑妈嗔怪我:  
  “是呀,孩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叫我也跟着高兴呀!”  
  “本来想写信告诉您们大伙儿,因为有点害羞,所以没有写。”我说的倒是实在话。当时在重庆,我曾想到了应该早点把自己订婚的消息告诉家里,还想到最好能把美庄描写一番;可是,不知道怎么上来一股羞涩劲,几次提笔都没有好意思写出来。  
  “又不是大姑娘,害的那一门子羞呀?”姑母笑容满面地讲,“那个郑小姐多大啦?长的甚么模样儿?哪一省人?相片带来没有?快给我看看!”  
  “妈,唐表姊太可怜啦,等了小弟五、六年,等出来了个甚么郑小姐——”表姊突然哭了一声,抚着头,啜泣着跑出房去。  
  “姊姊,姊姊,”我追了她几步,我知道是我伤害了她。她头也不回地直奔上楼梯。  
  “傻慧子呀!你替别人伤的那一门子的心呢?”姑母吆喝着,“姻缘都是前生定,谁也扭不过命!刚才妈不是说过吗,醒亚跟谁结婚,妈都赞成,妈都高兴!”  
  表姊在楼上喊:“小小年纪,无情无义!”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一阵电铃声,姑父回来了。  
  “醒亚到家没有?”姑父一进大门,就大声地喊。  
  我赶忙走出客厅来迎接。他老人家健步如飞地,冲到我的面前:  
  “来,好孩子,跟姑父握握手!”  
  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严肃拘谨的姑父如此活泼,如此喜形于色。  
  “就去登瀛楼吃饭吧!已经六点多啦!我还特别邀了两位最要好的海关同事,给醒亚做陪客哩!”姑父招呼着大伙儿。接着,姑父发现了全家都在客厅里,单单缺少个表姊:  
  “慧亚呢?”  
  “上楼了,我去喊她。”姑母回答。  
  “我去喊姊姊。”我抢着要去。  
  “让我陪你一块去,”姑母拉住我,“刚才光顾说话,也忘了要你上楼去洗洗脸,看看你的新房间啦!”  
  我搀扶着姑母上楼梯,姑父、贺大哥、表哥、表嫂、一大串都也跟着上楼梯,他们纷纷地讲:  
  “醒亚到那儿,咱们都跟着!”  
  姑母快活地扭回头来对大家说:  
  “醒亚现在可是‘香饽饽’喽!”  
  我以为姑母把我以前住的那个小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没想到却是把以前表姊住的那个较大的卧室分配给我了:  
  “慧子出嫁了,不常回娘家,所以从日本人投降那天起,我就把她这个房间腾出来,留给你用;你以前住的那个小房间换给慧子偶尔回家时住。”  
  “姊夫呢?这么大半天都忘了问。”我问姑母。  
  “忘了告诉你,你姊夫那个人可真不错,又忠厚又老成,”姑母说,“是我一手替慧子做主订的这门亲,他本来在天津官银号邮局做事,前些日子高升了,调到唐山总邮局去当共么组长。”  
  “我快去劝劝姊姊吧,”我说,“她也许还在哭哩!”  
  “谁像你那么从小就爱哭?我才没有那么多眼泪紧替你哭哩!”表姊的声音由盥洗室传出来,原来她已经破涕为笑地在化妆了。  
  姑母陪我推门进入表姊的房间——也就是我以前一直居住的那个房间。里面的布置摆设已经与五年前完全不同;可是,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哪个角落放过我的小书桌,哪个角落放过我的小钢丝床,哪面墙壁挂过月份牌、胡琴、和衣架,哪面墙壁挂过我双亲的遗像——这个小房间蕴藏着我的童年,也蕴藏着我的初恋。我逃避似地,急忙转身走出这个房间,我似乎不敢再多逗留一霎,我怕想起那梦般的月夜,我怕想起唐琪——  
  我连连在心中自言自语:  
  “那不是初恋,我和美庄在沙坪坝上的日子才是初恋,我爱的只是美庄,只是美庄——”  
  可是,我尽管这么想,唐琪的影子却仍旧不能立刻远离我的脑际。唐琪究竟在这些年做了些甚么?她究竟如何又为何苦苦等我?她究竟怎么营救贺大哥?她究竟由于甚么缘故获得表姊如此钦敬与同情?这一串问题我直想马上向表姊问个明白。然而,当着姑父母一大堆人,乱地,我实难开口。  
  在登瀛楼,大家吃得尽兴,谈得痛快。贺大哥喝得醉醺醺地,一定要我跟他合唱河南戏助兴。    
  “周文王来至在渭水河上,  
  叫一声姜太公细听端详,  
  我好比克舜禹汤人一个,  
  你好比诸葛孔明二位先生,  
  只要你保着我得了天和下,  
  那时候你作朝来我坐廷。”    
  一段“渭水访贤”唱完,全体捧腹大笑。  
  在喜气洋洋的宴席上,我被推让在首座,我的嘴除了不停地吃酒吃菜,还要解答每一位提出的有关这些年来后方抗战实况,与今后国内外形势一大堆问题。没有人再提唐琪。  
  饭后,大家散坐开喝茶。表哥自告奋勇地唱了一段马连良味道十足的“甘露寺”,又命令他那刚会说话的幼子唱了一段童谣,表示为我接风。  
  我正好和表姊坐在一个大沙发上。我鼓了鼓勇气,决心探问一下有关唐琪的事。  
  “姊,”一个姊字刚出口,室外突然一阵小骚动,紧跟着饭店茶房一声高吼:  
  “客人到!”  
  门帘启处,现出一个张牙舞爪急奔而来的人物。  
  一定神,原来是表嫂的长兄高大爷!  
  大家礼貌地起立相迎,还没等我站直,高大爷一把拉住我的手:  
  “唉呀,可久违了,老弟!老弟!自老弟南下,愚兄简直无日无时无刻不记挂老弟,平常和亲友见面更从无一次不对老弟南下献身伟大抗战备加赞扬!前些天听舍妹(指表嫂)说老弟可能最近凯旋还乡,我三天两头打电话到季公馆询问尊驾北上的准确日期,以便恭迎,又千嘱咐万嘱咐舍妹,一旦大驾莅津,务必立刻打电话通知我,第一顿接风宴,愚兄我是非请不可的!”说到这儿,他怒向表嫂一望,“你这个傻妹子!怎么今天竟不通知我呢?真该打!”  
  “醒亚一到家,大家乐得团团转,我一下子就把您嘱咐的话忘记啦,真对不起!”表嫂连忙向高大爷道歉。  
  “不要紧,季老伯,”高大爷向姑父一拱揖,“今天这顿酒席,由我小姻侄做东,谁要不答应,就是瞧不起我高某人——”  
  “别,别,”姑父说,“今天是我给醒亚洗尘,你随便再订一天,我们都来作陪!”  
  “那么就是明天,地点聚合成,保险菜比登瀛楼还好!”高大爷立刻接着说。  
  “讨厌,”表姊凑到我的耳根小声说,“这块料还是那副讨厌相!聚合成菜好,难道爸爸今天叫的菜不好吗?”  
  “那么老弟,今天晚上是否我有幸陪你逛一逛?听平剧,咱们上中国大戏院,李少春的‘战太平’;想跳舞,咱们去新开的哥伦比亚,是袁世凯的公馆楼厅改建的大舞场;想玩别的,还有的是花样,我得给你这位重庆飞来客做做忠实向导——”高大爷又一把将我拉住,滔滔地说个不停。  
  “醒亚今天又坐飞机又坐火车的,一定太累了,非早点睡觉不行,” 姑母着急地阻拦,恐怕我真会跟高大爷走,“高大哥要请他吃请他玩,统统在明天算了。”  
  这样,才算解除了高大爷的“热情攻势”。临行,高大爷还一面搂住我的肩膀,一面说:  
  “老弟,明天咱们先洗澡,后吃聚合成。天津最讲究的澡堂,是张庄大桥的元兴池,擦背、捏脚、刮脚、搥腿,都是一流好手;华清池、龙泉、天香池都不行,咱们明儿个元兴池——”    
  五十八    
  晚上在家里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预备就寝;可是,大伙儿又都陆续聚到我的新卧室来。我重新穿上衣服跟大家开始谈个不休。  
  除了姑父与贺大哥,全家都在这儿。贺大哥因要参加一项夜间还要举行的重要会议先行离去,姑父每天十时以前一定入寝,这是他数十年来固定不变的习惯。  
  姑母一面严嘱大家的谈话必须马上停止,以便叫我即刻睡下,否则她会担心我将累出病来;她老人家自己却又一面毫不放松地向我继续问东问西,并且不厌其详地向我叙述五年来发生在天津的大事小事,与她五年来日日夜夜悬念我的各种心情。难得她的记忆力那么好,她一连串说出来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她做过如何如何与我相会的梦。她说:有时候梦到我很结实、很快活,醒来很安慰;有时候梦到我有病有灾甚或流血死亡,醒来不觉心惊肉跳一身冷汗;于是她马上向老天爷告,并且她一直深信“梦境与事实是相反的”,所以渐渐地她又会平静下来,反以为是一种吉兆;当她做好梦的时候,她就说,她相信那梦不会相反——  
  表哥和表姊一再向姑母提出抗议:  
  “您不让我们跟小弟多说话,怕他累,您倒一个人紧跟小弟唠叨个没完没散。”  
  “好,好,今天咱们就谈到这儿为止,”姑母宣布命令,“谁也不许再向醒亚问一句话了,明天一早吃早点时再开始谈——不过醒亚你还得告诉我一件事,我才能睡得着——你贺大哥在日本投降后才告诉我你在太行山上打日本很勇敢,不幸被八路军围攻受了伤,并且有一颗子弹一直没取出来,你贺大哥一劲儿地说不要紧。那怎么行?子弹要在肉里生了锈,肉会烂的吧?你快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我如何作战负伤,如何被贺大哥救起,如何在重庆开刀取出子弹,报告完毕,整好十二点了。  
  我的听众对于贺力大哥极表钦敬,因为他只讲过我曾负伤,从未提过就是他本人救了我。另外,我的听众对于八路军极表愤慨,连姑母都咬牙切齿地说:  
  “这种丧良心的队伍,不打日本打自己!听说现在他们还到处扒铁路,杀人放火——”  
  大家都走了。我连连打哈欠,显然,已经很瞌睡了;可是,在舒适的软床上,在温暖的被窝里,竟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梦。  
  我又穿衣下床,开亮电灯,在卧室里踱来踱去|  
  走到室外,在甬道上看见各个卧室的灯光都已熄灭,我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轻轻地敲了敲表姊的小房间的门。  
  表姊立刻出声答应,她一定是醒着。  
  “怎么回事?小弟,还没有睡呀!”说着,表姊燃亮电灯,开开门。  
  “我想问您一点事。”我走了进来。  
  表姊加披一袭丝绒长睡衣,问我:  
  “问唐琪的事?”  
  我点头。她说:  
  “我一直睡不着,正是心中老想着唐琪的事。我想,你也应该跟我一样,或者比我想得更厉害些。否则,你不是太没心没肝了吗?唉哟,恕我心直口快,我又忘了你已经跟郑小姐订婚了,糟糕糟糕,算我没有说!” 表姊稍一停顿,“不过,贺大哥的想法也对,不管唐琪多好多伟大,你既然订了婚,就别再——”  
  “我懂得。我只是要问一下唐琪的情况,并不是想跟她重再相爱。”  
  “可是,她一定仍在痴心地等待你哩!唉,我也矛盾起来了,满心希望你俩这次重逢可以永远幸福地在一起,不意你又在重庆订了婚,所以白天在楼下一听到你讲的话,气得我一时冲动就哭着跑上楼来,后来我又想到哭也没有用,既然已经如此,只有改变初衷,希望你和郑小姐白头偕老——”  
  “姊姊,您别起承转合地做文章了,”我说,“唐琪现在在天津吗?”  
  “不,听说在东北;胜利后,一直没有来信。贺大哥原本比谁都着急,他还准备亲自去一趟东北寻找唐琪哩!他说他一定得设法找到唐琪才对得住你。看来,贺大哥现在或者不会再去找她了。”  
  “唐琪这些年到底怎么样?”我追问。  
  “讲起来,真像一部动人的小说,或是一部精彩的影片——唉——” 表姊长叹一声,一口气说了下去,“那年,你跟贺家弟兄同行南下后,唐琪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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