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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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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
  喉咙许久不曾发声,闷钝的,像朝着一个大瓮里说话。
  “是的,”那人说,“我是贝鲁恒。”
  石匠搔了搔头。这个名字对他并没有意义。
  “我听我奶奶说过,在圣徒呵气的一瞬间,幼芽会长高成为大树。他的血滴在荆棘中会开出玫瑰花,他的吻能令泉水变成蜜酒,他走在荒原上,从脚印里会燃起火焰。”
  贝鲁恒笑了,似乎他并不觉得回答这个孩子般的男人是件令人厌烦的事。“是的。古代的诸圣确实能展现这种神迹。”
  “他的声音响亮,能从一座山巅传达到地平线外的另一座山巅。”
  “是的。”
  “他振动风和雷霆,就像鹰隼振动双翼。”
  “是的。”
  石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他开始不那么抵触对方了。或许他没有圣徒的仪表和力量,但这简单的答复却生出一种不可逆转的效力,在它们面前,世界非黑即白,一切仿佛眼皮底下的实物那样清晰且触手可及。
  “那么……”
  他听见自己问。
  飞舞的尘埃忽如叹息一般沉寂了下去。
  斧头刻成的额印在雕像脸上洇开大片鲜红,那张俊美无伦的面孔被血流覆盖。
  他听见疯狂的吼声,女人和孩童随之尖叫。刀光在眼角亮了一亮,原先拉开帷幕的镇民其中之一,此时手持利刃朝贝鲁恒猛撞过来。人们的双眼被寒芒刺痛,连眨都无法再眨一下。二十步开外,一个瞳色铁蓝的侍从用独臂掣出巨剑,但已难以在刹那之间近身。
  石匠没有看到这些。
  他只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体。
  谁也不能打断他。谁也不能阻止他向面前的人发问。他是如此强烈地渴望,渴望切切实实碰触到那个纠缠他已久的答案。当语句从唇齿间吐落,除了那个既定的、非黑即白的回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已经无足轻重。
  “那么……他能令死去的人复活吗?”
  贝鲁恒不解地看着他,但很快,这种不解就化成了深沉浓重的悲哀。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说。
  石匠微笑起来。当巨剑劈开刺客的骨骼时,那把尖刀也在温热的血肉深处折断了,像一块被赤手握住的冰。 
作者有话要说:  

☆、Ⅶ 风霆(2)

  贝鲁恒猛地后退一步,一股犹如困兽脱出牢笼的巨力将他撞在那雕像上。石匠的头从他胸前滑落,留下怵目惊心的血迹。
  “萧恩!”云缇亚叫道。
  萧恩拔出剑来。他力道极大,但相当有分寸,刺客背后的伤口十分吓人,却精确地避开了要害。珀萨上前翻过那人的身子,憔悴而满布皱纹的脸此时为鲜血染透,而嘴角还在机械地抽着白沫,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自裁了。”珀萨说。
  “谋刺圣徒本就该下地狱的吧。”云缇亚耸肩,“连那里都不怕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贝鲁恒倚在萧恩的手臂间,他没有受伤,石匠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刀,可旧创难愈的胸口也遭到了强烈撞击,大股血流随着拉锯般的干咳汩汩涌出,几乎一度让他因窒息而失去意识。终于回过神来的人们仿佛都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只有镇长匍匐在地,抖得像一片风中黄叶。
  “宽恕我!请宽恕我的疏忽!……这人在镇子里住了几十年,老实本分,从没听说过什么劣迹……他好几个儿女都早早夭折了,唯一长大成人的小儿子加入了圣廷禁卫,前段时间也传来噩耗,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有点古怪……可没想到,没想到会做出这种傻事啊!”
  珀萨站起身。“傻事?”他冷冷说,“不尽然吧。懂得预先服下毒药,自我灭口,倒还真像个精神失常者的作为。”
  “他手上根本就没有剑茧,以刚才那动作,要归为受过训练的暗杀者未免太过可笑。”云缇亚将那人已经僵直的手抬起来,“谁想买通他去除掉一个守备森严的大人物,实在是愚不可及。依我看,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活了而已。”
  “守备森严?”珀萨居高临下,投过斜斜一瞥,“事情发生的时候,圣者身边都有谁?而云缇亚大人,您当时又在哪里?别忘了,今天可是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云缇亚不再吭声。他早该知道的,和珀萨争执不但浪费唇舌,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冷漠,顽固,敏感,偏执,阴谋论,永远怀疑一切——阿玛刻怎么会为这样一个人神魂颠倒呢?
  镇长还在嘶哑地说着什么,但已经没人理会他了。深红发黑的草叶贪婪吸吮血浆,直到那浓稠的液体冷却凝固,将它们永远胶结在一起。“都住口。”贝鲁恒的声音。
  四周静了下来。
  “我相信这只是场意外,不想再去追查任何人。”圣徒垂下目光,意义未详的笑容仍然停留在石匠唇边,却已开始僵冷。“好好安葬他,为他祝福吧。这事该结束了。”
  没人提出异议。当强壮的侍从搀扶起贝鲁恒的时候,一些妇女跪在地上念诵祷词,又好像是在细弱如丝地哭泣。
  ——这一刻,云缇亚瞧见了贝鲁恒的脸。
  极度苍白,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他清楚,只有在贝鲁恒动了杀念时,脸才会白到这样一个地步。那让他看起来像个饥饿的鬼魂,渴求着来自鲜血的温暖和滋润,永不厌倦,永不满足。
  书记官的预感在当天夜里得到了证实。
  午夜时分,部队离开了鹭谷向北行进。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山麓扎营休息。这里距依森堡,只有不远的一段路程。
  八百余人的队伍延伸出了一定长度,又不超过彼此能够接应到的范围。这是为了以防万一,避免突然出现的敌人前后夹击。贝鲁恒走在队伍前方,壁垒和箭塔上的火把远远地连缀起来,仿佛一朵散发微光的小花,在岩缝间怯生生地飘摇。
  他从手指上摘下什么东西,递给珀萨。参谋点了点头,拨马往后队而去。
  负责殿后的是两个编的锻甲重骑兵,以及一编配备狙击弩和鳞盾的重装军士。珀萨命令重骑兵跟随部队前进,弩兵则原地不动。“克利夫兰。”伸出一只手,他唤队长的名字。
  “是,珀萨大人。”
  “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圣贝鲁恒的意愿,”指间垂下丝线,武圣徒的玺戒清晰地反射月光,“不须怀疑,不得违抗。”
  队长凝视着那枚戒指。他加入第六军已有二十多年,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当然明白这样的场合意味着什么。“……是。”他说。
  “今天你们所有人都将死在这里,连同你们的敌人。第六军会将此视作莫高荣耀。”
  “是。”
  珀萨短暂地合上眼,这一瞬间,他向来寒冰凛冽的脸庞似乎有一丝动容,但当他再睁开眼睛时,那些都成了一闪即逝的幻象。
  “把松明熄了,后转,前进五十步。”
  弩兵照做了。月轮驶入云层之中,城头的火把和铜釜状的大灯也将燃尽,一批守卫正扛着陶瓮轮番续油。回过头,第六军部队已隐没在河流与丘陵背后,连绰约的火光也仿佛成为遥远疏星的倒影。
  珀萨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射击。”
  如同有电流通过身体,队长猛地抬起头来。“大人,”他像寻求肯定似的低声道,“这是鹭谷。”
  珀萨面无表情,夜色为他的尖硬下颔淬上一线锋利的边缘。“没错,”他重复,“射击。”
  ******
  长枪撞击在训练场边的石制障碍上,划出犀利的火花。两匹骏马你追我赶,原本保持的一个枪身的距离正在微妙缩小,终于,后面那名骑手再次挺起枪尖,利用马速,枪杆不动却自然上挑,刺入转瞬即逝的一丝破绽。若不是被追逐者闪电般的反应,顺势挥舞连枷卷开长枪,强大的冲击力必然会将两指厚的板甲一孔贯穿。
  “普兰达!”望着自己的三头连枷一根链条铿然断裂,显然是废了,老者不禁也大为光火,“小兔崽子!早就告诉你了,骑枪那种只要挂在马上就能戳到人的玩意只有娘儿们才用!真正的男人就要丢开盾牌,活动起筋骨,好好享受你的武器挥砍在敌人身体里的感觉!”
  “得了吧老色鬼,”从全罩式头盔里嗤出一声轻笑,“每次手头上赢不过我,就搬来大话充数,你一把年纪都活到嘴皮子上了么?”
  年迈的骑士往地上啐了一口,随手将已经变形的连枷扔开,扈从立刻送上一把镫亮的双刃巨斧。他的对手却不急不忙,控制座骑徐徐后退,等老人刚换上武器,忽然毫无预兆地发动冲锋。枪尖下传来坚硬脆响,却是敌方肩上的镶边木盾四分五裂。仗着无人可比的经验和胆识,老人拨转马来,反劈向对方身侧。骑枪太长无法回防,年轻骑手瞬时举起右臂,斧刃紧咬在厚重的蒙皮盾上,虽然难以再深入一分,却也令手腕在盾后隐隐震痛。“不错嘛,爷爷,好硬的家伙——你又给它取了个什么香艳名字啊?”
  “谁让你叫我爷爷!”一举占了先机,利斧不客气地轮转如风,“我还年轻得很,还能再打四十年!你以为谁都像阿玛刻那个老气横秋的丫头?”
  风声尖唳。一串飞刀破空而至,恰恰擦着马耳过去,受惊的座骑一声长嘶,前蹄悬空立起,将身穿重甲的老骑士掀下鞍来。身体在数百磅的全套钢铠内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颇为狼狈。
  “哎呀,”长枪骑士好整以暇地策马踱了几步,护盔内再也抑制不住地爆发出笑声,“我以为你早知道的,龚古尔。触怒那位姐姐大人的话,下场可是相当凄惨的哦。”
  飞刀的主人此时正斜倚在训练场的箭靶边。运送辎重的部队刚刚才抵达依森堡,尽管已经洗浴过,脱下甲胄,换了一身轻短舒适的棉布军服,阿玛刻俊秀的面孔仍然难掩微倦。“普兰达,”她竖起眉,“你怎么和云缇亚那家伙一样,说话阴阳怪气的?”
  骑士搁下枪,伸手将严严实实的头盔摘下来,露出一张留着红铜色短卷发的少年的脸。“幼狮”普兰达,贝鲁恒麾下最年轻的部将,却拥有令几乎所有敌人不寒而栗的盛名。除非亲见,与之交过手的人决计不会想到,他只是一个鼻子旁边还带着细碎雀斑的十八岁男孩。“没看到你和珀萨在一起,我才真要感到奇怪呢。”
  “这不是好久不见的阿玛刻姐姐吗?”并不在意方才的失态,老人从尘土中爬起,几个扈从连忙为他卸下铠甲。除了皱纹和灰白的须发,他全无这个年龄应有的龙钟体态,身形魁伟,肌肉粗硬,双眼在作战的时候精光灼灼,而此刻,那里却全是近乎猥琐的谑笑。“来,说说你在西庭的见闻,那儿的贵妇人是不是皮肤白得像牛奶,腰细得用一根丝绦就能勒断?”
  若非看在此人是第六军名望甚高的耆宿,阿玛刻一脚就踹了过去。就像他无可掩饰的战力和武勋一样,封建骑士出身的龚古尔也毫不掩饰地向同僚和下属夸耀他的风流韵事。收藏各式各类的武器,追求各种各样的美女,这已成了他人生不可分割的两大组成,很难说谁比谁更加疯狂。尽管很多人认为他的赳昂雄风纯属吹嘘,甚至还私底下传开了某些恶意的揣测,不过这压根不能阻止龚古尔用花样百出的女名和女性化绰号命名他那些锋利坚硬的藏品,而且也和与异性/交往的原则一样,用坏就扔,毫不可惜。“老头,你怎么不问舍阑人的铠甲是不是亮得像镜子,大汗金帐前的护卫是不是多如旱季时到河边饮水的野牛?”
  “我对舍阑人可没什么兴趣。他们的女人又丑又粗壮,只会打草和给牲口挤奶。倒是那些高傲的茹丹大妃,一想起能在战场上砍杀她们戴面纱的男宠,就叫人从脚趾缝里都兴奋得直发颤。”
  “那你可要小心了。”普兰达笑着说。他眼睛很漂亮,是最清澈的翡翠色,弯起来时仿佛随时会有冰泉流溢,“茹丹男人不但在床上讨女人欢心的功夫不输给你,用弓箭和弯刀的技艺也是无人能及哦。”
  龚古尔吹了吹胡子。“说正经事吧,阿玛刻。”他面色沉下来,“圣者出发前就令我俩在依森堡候命,却直到现在都没听到调遣,老骨头再闲下去就得生锈了——珀萨向你透露过这次的战略部署么?”
  阿玛刻勾着唇。笑容有点生硬。
  “他怎么会和我说?你知道他这个人——”
  急促传近的马嘶打断了她。依森堡的士兵略带惊疑地让出一条路,来自圣徒的传令官匆匆跳下马,在三人面前屈膝,双手递上一封火泥戳印的军件。他脸上有一夜未眠的疲惫,以及血迹。
  普兰达接过去,拆看的第一眼,原先轻松裕如的表情消失了。
  细腻圆滑的东方风格花式书写。一成不变,那是云缇亚的字迹。但阿玛刻当然清楚,圣徒的机要秘书,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即便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起草军令,字里行间也绝不会有如此明显的颤抖。“到底发生了什么?”龚古尔皱眉喝道,“说详细些!”
  传令官低藏着双眼,没敢抬头。“圣者本来不打算追查刺客的背景,可就在昨晚,我们刚离开时,鹭谷城头的守军忽然向殿后部队发起攻击。至少有一个满编的狙击弩手在对射中身亡,另外数十名重骑兵不同程度地负伤。但是等战斗结束,守军却拒不承认是他们先动的手,还狡辩说夜色太深,他们误以为是山贼才被迫自卫……”
  “那么圣者他……”阿玛刻低声问,“动怒了么?”
  传令官打了一个寒战,似乎昨夜的情状正逼迫他重新回味那深植入骨的恐惧。
  “……是的。”终于他说,“我们用武力占领了鹭谷。”
作者有话要说:  

☆、Ⅶ 风霆(3)

  隐隐地,有歌声在风里飘曳。
  火光映在河流中,像明灭不定的星。
  贝鲁恒将鹅毛笔在墨瓶里蘸了蘸,发觉墨水已近干涸。他在没有翻译完的一页做了个记号,用最后一点墨汁在右下角页码处画了一个小人。多年以来,他一直保留着孩提时的习惯。进餐时用握笔的姿势握持刀具,睡前不读书就无法入眠。他是能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泰然处之的人。
  窗外,暗杀者的尸首头朝下,在绞刑架上倒吊着,开始散发出腐味。
  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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