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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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你这么狡猾的女人会猜不到吗?我现在才是这东西的主人,是受到宗座加封赐福的人,什么圣徒,什么神眷之女——”血斑虎狂笑,匕首用力一抹,“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凡塔!
惨叫陡起,发出它的却是男人。原本像条死狗般横在地上的少年忽然一口咬住他的脚脖!水声,凝固的水声,在这奇怪的近似死寂的喧哗中,连拍击着的河水仿佛也静然屏立,只有某个未知的巨大事物在等待奔马般向它撞过来的命运。同样巨大的震动在这个刹那袭击了车厢,空间倾覆,人被高高颠起。是时候了!
整个失衡的车身开始往一侧倒去。爱丝璀德来不及顾上凡塔和夏依,借着翻倒之势冲出车门,这个须臾间完成的动作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血斑虎追了上来。他大概也明白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条河堤被暴雨冲垮、积水横流、水里的碎石和房屋残骸像暗礁一般险恶的街道,是根本不能容许一辆四套加长马车疾奔的!
男人向俯跌在积水中的爱丝璀德狠狠扑下,犹如朝着大地猛合下来的夜幕。他不会杀我,爱丝璀德在心里默念。他知道我还有价值,他不会杀我!
她的胜利将在这一瞬间注定。
马车倒了。车篷砸中男人腿骨,他歇斯底里地咆哮,比起剧痛,更像是出于盛怒。
但当他准备将这个婊…子提起,好好让她品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之前,他已经丧失了生命。
他的躯体沉重地压在爱丝璀德背上。与此同时,从她被羊毛罩袍掩蔽着的臂肘间,一枚利箭倏然弹出,贯穿了他的心脏。
水是腥甜的。
日久浸泡在其中的尸体的酸腐,很快泛上来盖过了这种新鲜味道。
她想呕吐,但胃里已经没有什么能逼出喉咙的东西。挣扎着从还未冷却的身体下爬起,想给他再补一箭,猛地,脖颈被铁杆似的手臂焊住。毕竟是个壮汉,即使要害命中,也有着死不瞑目的坚韧。
黑暗变得缥缈,似乎杂进了激突的斑色。
她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了死亡的幻肢。
然而就在那一刻,血斑虎的头颅在她肩膀后面滚落下去。离得太近,血虹溅了她一脸,一同喷着的还有颈腔那类似于空气自淤泥里挤出的独特声音。
不用猜。
她明白是猫耳。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慢慢踱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葵花众常用的斧头。
孩子在哭。这或许只能证明他们目前还好,三个都是。“你挺识时务嘛。”爱丝璀德笑了笑,说。
“我可不想变成下一个蛇莓,”猫耳摸着鼻尖,“何况海因里希那家伙的厉害,我清楚。”
手腕在罩袍的遮掩下痉挛。她已经不能再像刚才那样,用足够的时间策划着,将袖弩倒着握在手中,箭头对准身后;也无法端起来瞄准说话的人,发出致命一击。她是个瞎子,没什么比空茫乌有的黑暗更能提醒她认识自己的孤独无力。“那么,”爱丝璀德说,“你是想成为下一个豁嘴了?”
她没有得到回答。另一个脚步声向她逼近。“干掉她,”猫耳扯下血斑虎手里的护符,吩咐驭手,“把这个杀害老大的女人的脑袋一起带给侍卫长大人!至于这小鬼嘛……”他从翻倒的马车里拽出夏依,像个倒提着蝮蛇尾巴任凭猎物撕咬空气的弄蛇人,“不会耍花招,倒比蜘蛛一样的婊…子更有用。”
“别听他的!”爱丝璀德叫道,“如果投靠海因里希,别以为他会放过你们!这人杀了你们的首领,妄想取而代之,出卖组织!宗座绝不——”
“哎呀夫人,你在说啥呢?挑拨离间可不会百试百灵哦。”猫耳好整以暇地吹吹手指上的灰,“他可是……我的亲弟弟。”
驭手的斧头凌空劈下。
——你失去那力量,就将一如是处,爱丝璀德。你不过是个瞎子,微渺得一滩泥涂就能淹死的蝼蚁,你将弱小无力,前途险恶,永远等不到生命的奇迹——
那掺杂了斑尘的黑暗迅猛地厚重起来。
女孩的惊呼已无法撕裂它了。
你不过是个——
她直起身。
血并没有再次喷溅到她脸上。
她什么也没看见。包括死亡的色彩,眼睑寂合后理应涌入的虚无的光,包括面前男子胸口和前颈,分别透出的两截她无比熟悉的黑色刀尖。
驭手倒了下去。
她感到一个怀抱承接住了她的身体。尽管她在其中,已是毫厘微末的力气正像筛子里的水那样流逝。
“你……是……”
她张了张唇。
然而双臂收拢时只有满手湿黏。
“云……”
他已经不是离开她时的他了。他的背部全是血,她甚至可以摸到那个半干涸却一再为动作所撕开的创口,深得超乎她的想象。他和她一样,遍体鳞伤,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划开每一道血口的当时的痛楚——但她知道他跑过了很长很长的路,他的身上有死尸、泥污、火焰和穿过废墟的风的气味。他是怎样受伤的?和我一样吗?
(而他此刻心里也是如我一般想吗?)
“快走!”
俯在她耳边,他只是用力地吐出这一句。猫耳的手伸向跌坐在地的那个三岁男孩,而云缇亚在此之前已将驭手的斧子飞掷过去。斧刃嵌在肩胛骨上,葵花尖叫着夺路狂奔。“快杀了他!”爱丝璀德喊道,“他要去报信!”
云缇亚搭在她肩头的手臂坚硬得近乎僵冷。
是的,这让她突然产生了错觉,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流干了血却兀自支撑不倒的躯壳。
“快走……你,凡塔,夏依!快!离开这里!”
“老师!”凡塔爬出车来。她猛然上望,却只见漫天浓黑滚滚,旁边的小教堂和房舍都在燃烧。一个瘦长身影立在被烟焰围拥的屋顶上,像只即将对野兔扑下最后一击的鹫。她忽地明白了,他就是将老师伤成这样的人。
“去哪儿?班珂他们……”
“班珂不会来了!”云缇亚按着爱丝璀德,那个她以为绝不可能被他说出的词寒冷阴悚,如死者苍白唇吻间的吐息,“我们的计划已经失败……齐丽黛已经牺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15日深夜,得知同学突发车祸,伤情危重。牵挂了一晚上,次日9点接到电话,人已去世。
我上QQ发讣告,看到她的头像还亮着,但那时人已经走了。后来才知道,是她的手机在出事的时候就一直开着,一直挂在Q上,直到被送进医院,直到最终没电。
她已经考上了公务员,相关手续全办好了,就等去上班。
消沉了好几天。这件事让我不再敬畏死亡,因为它只是如此轻飘飘的、靠着言语和嘴唇张翕,就能从巨大的惊愕中将一个生命和我们的生命分离开的东西。
想起Dylan Thomas的一句诗:“Too proud to die”
送给文中和文外的每一个人。生命苦短,前路艰辛,各自努力。
☆、Ⅵ 捋锋(5)
雨和黑暗充塞了世界。
稀疏的火光指示着兵营与哨塔的方向。班珂朝它们走去。黑色油布斗篷的长摆拖在脚后,像某个尾随着他的影子发出沙沙的步伐声。
他看到一道呈弧形的细弱光亮在哨塔底下旋动,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塔上站岗士兵巡扫的视线。他举起手里的提灯。这个位置如此巧妙,从哨塔上望下来,大概只会以为是矗立的计时火钟在河里的映射。
娇小身影涉着积水,片刻后出现在他视野中。
第六军统帅的随侍女官将自己裹得密密实实,仅露出唇和惨白的颔尖。“军符印章都已经到手了,我伪造了一封调动十三个支队前往北门防御的密信。”她的眼睛在帽沿后,他看不见的地方闪动,“走吧,莫勒。”
雨水沿着兜帽口,沿着颈项、锁骨,一直流向胸前,流向腰腹。
冰凉得就像与拉蒂法的指尖离别后的抚痕。
“你错了,”班珂说,“我不是莫勒。”
他不确定齐丽黛是否完整地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在话音落定之前,他的腕刃已刺进了她胸口。齐丽黛望着他。帽子脱堕下来,她眼里的震惊只存在了一瞬间。
班珂将扼杀了她的尖叫的手从她嘴唇上移开。
“对不起。”他低声说。
她倒在他臂弯中——甚至未能发出一丝身躯扑地的声音。泉涌的血沾上脸庞,易容药物的作用慢慢褪去,少女琼琪的容貌开始蚀化,露出茹丹女子集稚嫩和成熟秾艳于一体的本相。班珂轻轻把她放下地来,奇诡师濒死的双瞳中有种火焚般的颜色。
“……叛徒。”她的唇哑然微张。
你以为你在爱她。而你只不过在背叛她。
“我不想死,更不想她死。原谅我,齐丽黛。我们的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你怕了……怕成这样……只因你还未尝到失去一切的滋味。”齐丽黛的目光渐渐黯淡,但他能感到,它一直在指戳着他。“你还不曾像我一样,跋涉过爱与爱人的灰烬,一个人赤身裸体地在世上走……”她笑,“等到了那时你就明白,唯有绝望者……”
她的眼帘垂了下去。
班珂站起身。
“你来迟了一步。”他对背后的人说。
云缇亚一刀格开他,抢到前面去察看齐丽黛的呼吸,尽管他在这样做之前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第二刀紧随而至,对方没有招架,只是略略躲闪。他不知道班珂是来不及招架,还是不愿或不屑这么做。
“是你出卖了计划?!”
班珂侧着头,眼角如剑斜挑。“你知道她偷出来的印章和符信都是假的吗?你知道阿玛刻的部队一直在等,只等接到伪造的军机函,立刻就顺藤摸瓜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云缇亚怔住。
他忽然意识到班珂在用茹丹语对他说话。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他们才会用旁人听不懂的家乡语言交谈。从齐丽黛怀里探出的符印,鲜血淋漓,攥在他手中。是的,他清楚,执掌了多年的第六军军印,他对这东西理应像自己身上的骨骼一般熟悉——形状、重量、色泽、纹路,乃至最微小的缺口与瑕疵,全都一模一样,然而他把触之下只有一种越来越明晰的陌生感。他清楚。它不是真的。
它不是真的。
“齐丽黛应该也怀疑过这一点……但你一直没有给出指令,她不可能擅自改变计划,取消行动!这是诸寂团的铁则,而她只不过在赌……赌你的决断和眼光!萤火!是你害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可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明明能阻止——”
班珂大笑。“因为,”他说,“我想活啊。只有出卖才能让我活下去啊!”
长刀尖唳。云缇亚只觉血液中一个咕咕作响的空洞被引燃了,他在再次挥动武器前没有丝毫犹疑。班珂不再退让,腕刃一弹,带着曲线锯齿的刃口卡住薄锐刀锋。“我曾替吉耶梅茨驭主卖命,以为他能赶走舍阑,还给我们一片安宁故土!我曾替你卖命,以为你会兑现诺言,一切结束后就送我们回到东方!我只相信茹丹人,相信我的族人,以为你们都和我一样尝够流离失所的滋味,魂牵梦萦的只有家和家园!我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哪像你,”尖刃交穿,火花在暗夜里如萤飞溅,“哪像你明明也有自己珍重的人,却不想着好好为她而活,反而只想为一群跟你素不相干的家伙去死!”
“懦夫!”云缇亚吼道,“你这懦夫!”
“——凯约死了!他的头已经挂在了海因里希的马鞍上!”
空气撕扯锋刃,一丝颤动扩展到了挥刀的手腕。云缇亚悚然抬头,忽觉天暗得像是深渊,沉沉倒悬,几乎要将人吸噬进去。班珂乘机挡开他失了力的一击,将提灯掷过旁边矮墙。墙外是废弃的打谷场,麦秸在茅棚的遮盖下迅速燃烧,火舌向渐小的雨丝舐去,浓烟漫卷。那道深渊仿佛裂开一个口子,从里面纷纷涌出死魂和颤栗的血光。
……它们在他头顶旋转着,让他手里的利器、他唯一的战友变成了羽毛那么轻的物事。
'而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了'
“你不相信……不相信又怎样?就算那颗脑袋是陷阱,那也表示海因里希早已知悉了我们的行动!我们的一切密谋,全落在他指掌之中!”班珂仍在笑,笑得撕心裂肺,他没有疯,云缇亚知道,他此刻依然清醒,至少比起站在他面前的对手而言。“你在定下这个计划的一瞬间就已注定不可能成功了!即便你万般缜密,你也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你看错了我!”
火焰凶猛升腾。
“班珂。”云缇亚嘶声说。他仿佛在一座通向头顶那深渊的长桥上奔跑,每吐出一个音节都感到身后的砖石坍塌一尺,他再也回不到自己尚未作抉择的过去。“……班珂!!”
“走!”
班珂纵身踞在矮墙之上,形状骇人的腕刃已完全舒张开来,如海鲨排齿,但这并不比他眼里的光更加锐利。“想现在就为诸寂团清理叛徒?你有把握在足够让你脱身的时间内打倒我?”火势顺风蔓延,从哨塔那边传来的士兵的喊叫愈来愈近。“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毫无意义地在这里耗上性命!走!走啊!”
'你甚至没有被毁灭的价值'
“走啊……”
他听见班珂极力按抑的咆哮更低了下去,那是一种近乎呜咽或恳求的声音,“在我下决心连你一起出卖之前……”
他只能走。
一个人走,在业已失去了目标的道路上走。夜雨滂沱,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双腿或快或慢僵硬的蹩动。
他所迈的每一步都无法再折转往其他方向,于是这块能用步伐丈量的大地正在不可逆转地缩小。他的路越来越逼仄,但黑暗的止境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到来,以一个终结的姿态迎上他的身躯。他手里仍有刀。那是除了他的肉体以外仅余的东西。
雨水像鞭子一样甩过他的耳廓。
……那时他还没有想起仍有一个人在等待他,也并不自知她已被他放到心底里最后一个位置。当他想起时,恍惚天幕四合,密不透风,深渊在他头上啸叫。一只朝死尸俯冲而下的兀鹫。
你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桥梁紧随着他的脚后跟塌成齑粉。
他再次遇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