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外传:影子瀑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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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不时地听见他们的声音,或是熟悉的脚步声。
父母的遗嘱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仅有的存款都被用作给付葬礼费用以及还债事宜,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只信封,信封上有父亲的亲笔字迹:只有在我死后,才能由我儿子詹姆士阅读此信,其他人不能看。在信封里,他发现了祖父的那封信,信上详细描述关于一座遥远小镇影子瀑布的方位指引。三十五年前,詹姆士·哈特在那座小镇出生;十岁的时候,他离开了影子瀑布。那是一座他完全不记得的小镇。
他对自己早年的生活没有丝毫记忆。他遗忘了自己的童年,只有在恶梦中才会想起片段画画,但是醒来之后又会再度忘却、几乎想不起来。他父母从来不曾提起他的童年,并且拒绝回答任何相关问题,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他知道他们是在匆忙中离开影子瀑布的,当时有一个非常恐怖的人或是怪物在追赶他们,恐怖到他们甚至不愿意在彼此面前提起。不管他们心里的秘密究竟为何,如今都已经随他们长埋地底。
现在他踏上了回归影子瀑布的旅途。不管要用什么手段,总之他一定要设法找出答案。
詹姆士·哈特这男人中等身材、中等相貌,腰围微显过大,但是还没有大到需要担心的地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这点从他忧郁的眼神跟愁苦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身穿宽大舒适的衣服,满头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尽管才刚过中午,他的胡碴已经部长出来了。他看起来就是一副打算在原地站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如果有必要的话。
真要说起来,他执意来此并非只是顽固的心态作祟而已。他独自伫立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中,内心志忑不安,怀疑自己究竟是否当真想要踏出这段旅途的最后一步。不管二十五年前是什么东西逼他父母搬离影子瀑布,总之都是可怕到能令他们一生一世绝口不提的东西。他不该这么不明就里地进入一个很可能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地方。他实在应该持保留态度、低调行事才是明智之举。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的生命里存在着一道消失的鸿沟,而他得要知道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关键期中有这么一段神秘的空白,他就感到坐立难安;如果不试图解开这个谜团,他将永远无法对自己交代。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了。最糟的莫过于此。
他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在地上蹭了蹭鞋底,烦恼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祖父的地图将他带来此地,但是这个交岔路口就是地图的尽头。信中最后的指示看起来全无道理可言。根据祖父的说法,如今他只需要呼唤影子瀑布就好了,剩下的影子瀑布自然会帮他解决。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四周,触目所及依然还是一望无际的无人荒野。
这太疯狂了。祖父疯了。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城镇。
他再度耸肩。管他的。既然都已经来了,他就干脆依照指示做足全套。现实的囚犯呀,站起来吧,反正你也没什么好损失的呀。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塞入皮夹,收起皮夹,接着不安地清了清喉咙。
「影子瀑布?哈啰,影子瀑布!听得到我吗?有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呀?」
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声在他耳边轻拂。
「可恶,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来到这里,你最好给我乖乖现身。我名叫詹姆士·哈特。我有资格入镇!」
接着影子瀑布就在他面前出现。没有什么响亮的号角声,没有头晕目眩或是类似溺水的效果;前一秒钟四周还什么都没有,但是下一秒钟影子瀑布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实实在在、栩栩如生,仿佛一直都在那里,不是突然出现的一样。他站在城镇边缘,眼前耸立着许多建筑跟街道,洋溢着自由愉快的气息,逼真得不容置疑。他甚至还看到一个非常别致的小路牌,上面写着:「欢迎光临影子瀑布,请小心驾驶」。他本来不确定影子瀑布会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眼前这种平凡小镇的景象。他回过头,毫不惊讶地发现交岔口早已消失,被一片翠绿的田野跟起伏不大的山丘所取代。
他微微一笑。不管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情,总之他终于回家了。在还没有解开过去的谜团之前,他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他缓缓眺望四周,却丝毫没有勾起熟悉的印象。他心想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一座城镇在二十五年间可以出现非常大的变化。而就在思考着这些事情的同时,他的思绪边缘开始浮现一些很有可能是属于过去记忆的景象;尽管十分模糊不清,但是依然充满了隐讳的提示与意义。他没有强迫自己去回想。当这些记忆准备好的时候,自然就会浮出水面。他突然发现自己心中所有的疑虑和困扰通通消失了。一切的答案都在这里,他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此生所有问题的解答都在这里。他所遗失的童年正在这座城镇的某处等待着他的到来,找出他的童年,就等于是找出父母早年所经历过的事迹。到时候他或许就可以找出这趟旅程真正想要寻找的事物——他存在的意义与目的。
他不慌不忙地踏上街道,走入城镇的范围。这里的气氛十分自在、温暖,甚至算得上是友善。舒适的房屋、美丽的庭院、干净的街道。街上人潮并不拥挤,不过所有人路过的时候都会亲切地向他点头招呼,其中有几个人还露出笑容。乍看之下,影子瀑布和世界各地的任何小镇没什么两样;但是哈特并不这么认为。当他穿越街道,凭直觉朝向城镇中心的方向前进的同时,一份笃定感油然而生,这是个机会之地,在这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可以感觉得到,从自己的血肉与内心之中感觉到。他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一种自己曾经走过这些街道的感觉。或许他真的走过,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试图抓住那道回忆,但是回忆却自他的脑中溜走,一时之间不肯再度现身。这种现象并没有让他着恼。这是一种好征兆,毫无疑问地,那道回忆终将回到他的脑海,或许到时候还会顺便带几道其他的回忆一起回来也末可知。或许回忆也不喜欢孤伶伶地浮出水面。
他再度微笑,心情愉快,全身轻飘飘地。他越来越有信心了。一股简单的平静感盈满体内,外带一股归属感,一股回家的感觉,一种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的感觉。多年来他跟随父亲的职务变动而换过许多住所,转过许多学校,而那些地方全都不曾给他带来这种感觉。他父亲的公司不喜欢底下的员工在某地扎根,也不喜欢他们有所眷恋。公司希望员工都把公司当成家,把同事当作家人,当作爱人,凡事都将公司摆在第一顺位。公司不希望员工在忠诚方面有所冲突。只要公司能让员工不断地搬家,让他们无法在公司外的地方培养出深厚的羁绊,一切就不会有问题。哈特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他以前从来不曾用这种角度看待这件事情。光是身处影子瀑布之中就让他的心智有如吸入纯氧般清晰。他的思绪无比透彻,许多困扰他很多年的问题都在刹那间迎刃而解。他终于了解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加入大企业工作,为什么要成为新闻记者,一个专门探人隐私、寻求解答的追查者。即使在当时,他所追查的目标其实都是关于他自己的真相。顿悟实在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一阵持续不断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有点茫然地转过头去,想要确定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台老式割草机的声音,就是发出的噪音永远比它所割掉的杂草还要令人心烦的那种机器。最后他终于发现旁边有几个人抬头望向天空,于是他就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就在那里,在天空上,他看见了噪音的来源:一架一次世界大战年代的双翼飞机肆意地在晴朗的天空中飞翔。机身呈现亮红色,飞行的动作看起来非常慵懒、非常惬意,短胖短胖的机翼凭借着金属支架与驾驶员的强大信念固定在原位。哈特看着飞机傻笑。他很想要朝飞机挥舞双手,但是为了避免引来旁观众人的注意,所以没这么做。
接着另外一架双翼飞机突然凭空出现,一架有着英军标记的土黄色飞机。它有如掹禽般,对准红色飞机俯冲而下。哈特的下巴突然掉了下来,因为他竟然听见自动机枪开火的声音。红色飞机突然侧向一旁,转眼之间躲过对方的袭击。英国飞机止不住去势,继续俯冲,红色飞机则以最快的速度转了一圈,咬住对方的机尾不放。哈特再度听见一阵机枪扫射的声响,紧接着就看到英国飞机的机身颤抖,左右剧烈摇晃,绝望地闪躲着敌方无情的子弹。
两架飞机有如吵架的老鹰般缠斗,谁也没有办法取得绝对的优势,两名飞行员都将飞机的性能与本身的技巧发挥到极致。这场缠斗大概只持续了几分钟,但是在哈特眼中仿佛历经了好几个小时之久,两架飞机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死里逃生。它们像两条日本斗鱼一样追逐彼此,好像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不断地进攻、不断地反制,在哈特入迷的眼中反复俯冲、反复回旋。突然间,英国飞机上冒出一道黑烟。浓烟弥漫,伴随着点点火星。机翼向下一沉,整架飞机随即有如石头般朝着地面坠落,引擎的部分完全遭火焰吞噬。
哈特眼睁睁地看着飞机坠落,两手紧紧握拳,暗自希望飞行员把握机会跳机逃生,但是始终没有看见飞行员的踪迹。哈特看向旁边那些和他一起观战的群众。
「他怎么还不跳机呢?再不跳的话就没时间等降落伞张开了!」
一个老人以同情的神情向他望来,语气十分冷静、和蔼,但又充满了认命的气息。「他不能跳机,孩子。那是一架一次世界大战的飞机。那个年代里的飞行员并没有降落伞,因为机舱没有足够的空间同时容纳飞行员和降落伞。」
哈特目瞪口呆。「你是说他会……」
「没错,孩子。他只有死路一条。」
飞机坠落在镇外的一座小山丘上,接着爆炸开来,化为一团冲天烈焰。哈特木然地看着爆炸的碎片有如冰雹般自天空落下。黑色的浓烟窜入天空,形成一片滚动的乌云。更高的地方,红色飞机翱翔而过,高傲非凡,气焰冲天。老人拍了拍哈特的肩膀安抚他。
「别太放在心上了。明天这个时候他们还会再打一场,到时候或许英国飞机可以扳回一成。他偶尔还是有办法赢个几回的。」
哈特看着他。「你是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喔,够真了。但是在影子瀑布,生命与死亡并非那么简单。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就已经每天在决斗了。天知道为什么。」他对着哈特微笑,和蔼地道:「你是新来的,是不是?」
「是的。」哈特说,强迫自己将目光自坠机处移开,专心地看向老人。「是的,我才刚到。」
「我就知道。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见识许多比这个还要奇怪的事情。不要让那些事情困扰你。这里总是会发生一些怪事。影子瀑布就是这样。」
老人点头道了再见,然后继续上路。其他围观群众早已离开。他们继续原先在做的事,小声地闲聊几句,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根本不足为奇。哈特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已经找不到红色双翼飞机的踪迹。他缓缓移动脚步,直到此时,急促的心跳才开始恢复正常。
他转过一个街角,发现自己身处在巴黎的街道上。他从建筑的风格、路人使用的语言,以及街道两旁的餐馆之中认出这是一条巴黎的街道。尽管他像个最显眼的观光客一样张口结舌地张望,但是还是没有任何人愿意理他。他又转入另外一个转角,发现自己出现在黑暗时代的中古欧洲。道路是泥上铺成,人类与动物四处游走,发出不同的声响,整条街上充满吵杂的噪音。他完全听不懂大家所使用的语言。有几个人目带疑色地瞪视哈特,不过大部分的人还是很有礼貌地对他点头。他举步维艰地走过厚厚的泥宁地,很快就将过去的景象抛到脑后。
他穿越了十几个不同的历史年代,拥有不同风格与语言的地点,有时是白天,有时是黑夜,不管到了何处,人们总是对他微笑,仿佛在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呢?是不是很美妙呢?然后哈特会向他们微笑点头:没错,真的很美妙。是的,太美妙了。接着突然之间,他又回到了自己所属的年代,回到熟悉的世界,有着车辆、街灯,以及从青少年的超大手提收录音机流泻出摇滚音乐的世界。他又走了一会儿,发现街道上的景物不再转变之后,他不知道应该感到宽心还是失望。
他走入一座公园,在一张木头长椅上坐下,放松疲惫的双脚,也放松深受刺激的心灵。两名身穿忍者龟上衣的小孩正在跟狗狗玩着丢球游戏。那是一头毛茸茸的混血狗,似乎不太懂得如何遵守游戏规则。有时候他会去追球,但有时候他只是呆坐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小男孩,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球是你们丢的,你们自己去捡。狗狗以一种闪闪发光、充满笑意的眼神看向哈特,舌头懒洋洋地垂在嘴旁。哈特发现自己似乎和那条狗同病相怜。他觉得影子瀑布在玩弄他的心智,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继续玩下去。
他慢慢环顾四周,打量着公园中的景象。这里看来十分熟悉,有如一个待在舌头之上呼之欲出,却说什么就是不肯说出口的字眼一般。在目光瞟过公园中央的一座纪念碑上时,他突然感到一股兴奋之情,似乎自己记得那座纪念碑。纪念碑本身作工粗糙,看来并不显眼,基本上只是一颗放在平台上的大石头,不过上面刻有几个字就是了。哈特离开长椅,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碑上刻的碑文是拉丁文,一种他不算非常熟悉的语言,不过他还是认得Tempus(时间)这个字,以及其下那个蓄有长须、手持大镰刀跟一具沙漏,代表时间老父形象的浅浮雕。
「你看起来好像迷路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哈特连忙转身,十分惊讶地发现眼前已经多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