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杜公子系列-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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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呢?已经抬走了吧。那么死的是谁呢?
耳边传来语调平板的声音,也许它一直都在响,我只是现在才听见:
“……死者身中两刀,一在腹部,一在后背。后者直插心脏,是致命伤……”
我缓慢转头,贴着柜台站着一群人。我从左往右,依次看他们每个人的脸。看着一个人时,控制余光,绝不扫下一个,生怕一下子看完了。
“……遗留在现场的匕首上带有血迹,与创口形状基本吻合,应该就是凶器……”
先是前两天见过的何警官,旁边站着个照着笔记本念的,看他嘴唇的蠕动速度,应该就是作报告的这个。再往下看是老板,皱着眉,垂头丧气的样子。
“……推定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1点左右,前后误差在半个小时之内……”
江汨还是那副嚣张样,却有些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味道。他靠着一个人的腿,头顶上放着一只手,顺藤摸瓜上去,看到他父亲,正低头专注于伏在肩上的爱妻。任莉莉半张脸贴在丈夫的衣服上,明知道自己会害怕,还自虐般往血淋淋的沙发上瞟,一眼后立刻缩回来,随后又不由自主瞄过去。
“……根据老板的证词,他就住在一楼,昨天夜里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说明死者没有机会呼救……”
田静站在那儿,表情大致如常,也许略有些不一样吧。我这才知道,一个永远表现得安定祥和的人,你是不可能从外观上窥知她心里在想什么的。
“……综合上面的线索,行凶过程基本推测如下:凶手扑到死者背后,掩住死者的嘴,一刀刺入死者腹部。死者本能地按住伤口,双手沾满鲜血。而后奋力挣脱出凶手钳制,但下一刻被口鼻朝下按在沙发上,依然不能出声。死者跪在地上,挣扎中,抓扒出许多血手印。在背后又挨一刀后,留下了‘7 3’的血字,终于断气。”
齐老头捏着手里的拐杖,瞪着报告人,显得很厌烦。齐老太太的目光在警察们身上逡巡,似乎有些失措。而我看方擎岳时,他也正凝视我,眼睛里流露出怜悯。这是为什么?
等一下,算算旅馆里的人,排除现在还活着的。这么说……是刘湘?
我听说又死人时,就担心死的是她,又在心里否定说“不可能”。现在确定了,却只是错愕,并不觉得难过。
一个不一样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66707595,是谁家的电话呀?”
“我,我家的。”我一楞,看向何警官。
“那这个是你的了?”
他慢条斯理地捏起电话簿,一见那熟悉的淡黄色封皮,我立刻伸手去接,但僵在中途--它是装在透明袋子中的。
“怎么……”
“你知道尸体什么状态吗?死者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沙发上。她的右手紧抓着裤子的口袋,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掰开呢。而那个口袋里只装了一样东西,就是……”
“那……可能是她临死前胡乱抓的。”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我慌忙辩解。
他没有直接驳斥,只是盯着我,对刚才报告的那个说:
“刚才的过程修正一点。她不是留完血书后立刻断气的。字在她右边,所以她是用右手写的。如果刚写完就死,她的右手会自然下滑到沙发上。而她在失去生命前的宝贵时间里,又用右手做了一件事……这件事的重要可想而知。”
“可是我……”
“不光是这个,还有……现场抛着两件东西。一件是血衣,就是齐老先生落下忘了拿走的那件,被凶手穿来作案;另一样是匕首,非常常见的样式就不说了,手柄上有血迹,却没有指纹。下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显然是预谋杀人。死者呢,当然不可能大半夜的跑到大厅来,除非是有人约她来,然后埋伏好了,趁她不备扑到她身后……而那么晚的时间,可以约出一个年轻女孩,凶手和她的关系,只怕不一般吧?”
“我们……不是……我以前是认识她,但是……是普通朋友,没有好到……”
“不用着急嘛,”他冷笑起来,“虽然情况对你这么不利,但我最不怀疑你。因为如果死者想告诉我们凶手是你的话,直接抓电话簿就可以了,何必留血字多此一举呢?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排除,怎么都是嫌疑人之一。”
说着扫了一遍旁观者们。
他们马上理解“之一”的深刻涵义,当然不肯当俎上肉。任莉莉挣脱丈夫的怀抱,首先发难:
“你又是什么意思呀?上次……”
何警官打断她,对老板说:
“你再把发现尸体的过程说一遍。”
老板不解地眨眨眼,但依言而行:
“今天早上,大概六点多吧,我起来了--我每天都这个点起来--之后来大厅开门。结果就看见一片血,血里还趴着个人。我哪儿见过这架势呀?都吓傻了,也不敢过去瞅一眼。楞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打电话报警。然后……我也不敢在这屋呆着了,特想冲到外头上太阳底下站着去,可是门从里面锁着呀,我这手呀,都哆嗦地不能把钥匙插在锁眼里……”
“好了。”老板叙述时,何警官显得很不耐烦,听到最后一句终于眉头舒展,“你们都听见了吧?门是从里面锁住了,我们来这里以后,又调查了各楼层所有的窗户,它们全不适合作机械密室,但都是从里面插死的。这就把整个旅馆隔成了一个密闭空间。虽然不知道凶手为什么不加以破坏,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事实就是这样。凶手只能从你们这些人里找了。”
大家哑口无言,好像都明白他说得不错。
“那好。我现在想知道有谁和死者订过约会。”看没人吭声,“如果把你们分开一个个问吧,恐怕都说自己没有,再告诉我一些其他人怎样怎样的蛛丝马迹,这样就第二轮第三轮问个没完没了。来,咱们互相揭发,当场对质,隐瞒按包庇论处。”
说完插着手等待。
依然鸦雀无声。
“害怕就不必了。我绝对会派人监视你们每一个,以防有人逃跑,顺便保护大家不被人报复。不过……”他沉吟一会儿,“偷听到别人定约会确实机会渺茫,那么和她单独说过话也算。”
没有人说话,只是面面相觑。我也觉得这太不现实。刘湘不是热络的人,其他人也不太可能主动去搭讪,和人交谈的机会很渺茫吧。再说,谁整天看着别人在干什么呀?唯一有这个闲工夫的只有……
看看老板,他局促不安,似乎很为难。正在他犹豫间,方擎岳打破沉默:
“我先说吧。我昨天早上和她说过话。”
“说什么?”
“是这样的。我一大早就在屋里赶论文,可是写到‘番木鳖’的时候,那个‘鳖’字,明明会的,可是提笔就别扭,怎么写都看着不对。书里肯定有,但是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心情挺不好的,就到大厅来透气,看见她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忽然想起那天,听见她和这位齐……老人家在讨论中药,好像很渊博的样子。我就拿着纸过去,让她帮我写一下。她说她也不会。就这么点事,我们没说别的。”
老板证实道:
“是呀,我差不多整天在柜台,看见他拿着张纸在问什么。他走了以后,好像是许飞回来了,和她说什么来着。”
“我们也就是闲聊。”
“闲聊也得有内容。”何警官不放过。
“我们在聊……”我想想,决定隐瞒,“童话,‘狼来了’的故事。”
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老板又说:
“他没坐多一会儿呀,说不了什么。然后,好像过了很长时间,田静坐她旁边看书来着,好像还聊了两句。”
“不是呀。”田静的声音略带焦急,但整体不慌不忙,“那不叫坐在她旁边呀。这张沙发又不小,她坐那边,我坐这边,离得挺远呢。平常我们都不说话的,昨天是因为……我同学忽然给我打手机,一下响起来,老板你肯定也听见了。”见对方点头,“我设定的铃声很尖,当时又正在看书,就吓了一跳,她好像在听随身听,也没防备。我赶紧把它断掉,发个短信过去,说要打打旅馆电话,手机费很贵。后来我看着她,觉得吓到人应该道个歉。可是我以前几乎没和她说过话,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说又过意不去,终于鼓起勇气,说‘对不起呀,刘湘,没打扰你吧’。她冲我笑,说‘没什么的,我只是以为我不小心压到了手表,是它在响呢’。我挺好奇,就问‘你的手表还能当闹钟用?’她点头说‘对呀,响起来很刺耳,还能报时呢’。然后就表演给我看。我听见它叫‘现在时间--16点39分’。她又按了别的钮,又叫‘闹钟设定--5点’。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们也就说了这么多。”
“等等,”何警官表情惊喜,“太好了。也许这是个意外收获……”对旁边的警察伸手,“把死者的表拿来。”
他捧着透明袋到田静面前:
“你还记得报闹钟时,她按的是哪个钮吗?”
田静迟疑半晌,终于隔着袋子捏了一下,听到那沾满血污的表里传出电子化的规范声音:闹钟设定--0点30分。
“哈!”何警官大笑起来,“死亡时间就是0点30到1点30之间,她修改了闹钟,果然是与人有约呀。”
他欣喜地看着田静:
“除了这些以外,你还知道什么吗?”
“还有……好像没有……对了,”她睁大眼睛,“和案子没关系的也可以说吗?我真的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说吧。”
“就是那天--你们来搜查的那天--晚上,我……我失眠来着。生平第一次知道身边有人死掉,心里总是别扭,怎么也睡不着。当时都很晚了,大概11点多吧,我听见楼道里有‘笃’、‘笃’、‘笃’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我已经很害怕了,可是……可是……”她五官一皱,都快哭出来了,“那个不知什么东西……它……它推我的门。我胆子本来就小,再加上刚还在想死人的事,立刻把脑袋扎在枕头底下,缩在被子里,根本不敢睁眼。过了好久,我才缓过来,壮胆了半天,小心地开门去看。结果……楼道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她低着头,手紧攥着衣服,似乎真的很恐惧。可是……有这种事?想太多的心理作用吧?我正将信将疑,忽然想到来她说的那天,也是我来这儿的第一天晚上,我做梦梦到啄木鸟。难道是我睡着时也听到了‘笃笃’声,反映在梦里的结果?
这时又跳出其他证人,不由得我不信。
“哦,哦,我也听到了。”破锣嗓子的江先生说,“不过不是那天,是第二天。晚上,我用电脑写一份报告,写得很不顺。先是8点多的时候,我儿子冲进来说,有人故意破坏他练字,连字帖什么的都给弄脏了。我劝了他两句,就让他找他妈去。等写到10点多的时候,就听见外面‘笃笃笃’响。听了几声之后,心想这是干什么呢,我非去看看不可。好像我开门之前,忽然又不响了。但是我还是出屋了,结果……就看见一个人,站在水房门口的黑影里,但是我认得出。他!就是他!”
他指着方擎岳“他”个不停。
方擎岳点头说“没错,是我”, 一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忙摇头说“不,不是我”,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咳嗽两声,捋清思路:
“我的意思是,他看见的人,确实是我,但是声音可不是我弄出来的。那天我是起来方便,在厕所里的时候,就听见墙外边‘笃笃笃’。我还琢磨这是什么声儿呀。后来出来一看,空荡荡没有人呀。正站那儿纳闷,他……”他回指江先生,“他忽然开门冲出来,还吓了我一跳呢。”
“等等。”何警官问,“能具体形容一下,那是怎么样的声音吗?”
田静咬着嘴唇:
“就好像……就好像……什么东西在敲地面!”
一言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齐老头的拐杖上。老头脸一沉,眉毛一拧,事实胜于雄辩地拿拐棍用力顿地三下,大声喝问:
“一样吗?”
“这……”田静皱眉思索,“不太一样。不过上次听见是晚上,当时安静,而且楼道里,有回音,那个……”
“你们听见的时候都10点11点了,那时候我早睡了,不睡也不会跑你们二楼去呀。再说,我走路需要拐棍吗?你们谁看我拄过?”
田静闻言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
“所以才奇怪呀。您根本用不着它,干嘛整天拿着?有时候还拎着在地上拖……而我听到的声音里,除了‘笃笃笃’,还穿插着跟地摩擦的响动。”
“我愿意拿着犯法啦?你这姑娘叫什么呀?没准的话别瞎说。”
老头恼怒地要冲上前,被老伴拽住衣襟,替他解释道:
“儿子送的,你就让他拿着吧。”
“跟她说这个呢?哼!”
田静噘起嘴,不屈不挠:
“可是……可是……只有您可能发出这种声音呀。如果不是您,这里就没有人啦。大晚上在楼道里走的,总不可能是外人吧?”
“外人?外人!玄!还真有可能。”老板眼睛一亮,像想起什么,“我知道,刘湘和某个外人见过面。”
“某个?”何警官问,“你没看见是谁吗?”
“没有,但肯定不是旅馆里的人。因为当时大家都在楼上呢。”
“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她打翻东西,弄得很尴尬。所有人都回屋去了,她还呆在大厅,低着头,好像在忏悔自己怎么这么鲁莽。一直坐到10点,固定关门的时间。我先去把楼上楼下的窗户都插好,再回到大厅关灯锁门。我关窗大概走了10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大门开着一半,她站在门口,还说着‘慢走啊’。我过去了,她还站在那里不动。我说‘姑娘,让开点。我锁门了’。她退开一步,然后就站住,好像在想什么,脸上还带着笑。我锁门前特别往外看了一眼,没瞅见什么人呀。锁上门,还问了她一声‘灯我给你留着了,你想着关’,她说‘不用,您关了吧,我摸黑看就行’。我就关灯,留她一个人看电视,我自己睡觉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