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杜公子系列-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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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真够傻的,一直上他的当。他老看着田静,那天尤其是,眼神还似乎很温柔,算他会装!我还真以为他喜欢她呢,原来是在关注谋杀进度呀!他说可乐不好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了。要真对她有好感,人家就喜欢可乐,他还不顺着说?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逆着来?哼!”我咬牙切齿,“我是怎么想的呀?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会有感情?!”
杜公子大概被我的激烈吓着了,楞了一会儿,点头:
“他是可能没感情。感情应该占据那部分智慧和精力,都用在别的地方了。他很注意生活中的细节,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并加以利用,总会找出最好的方法。你也说过,用推下铁轨的方式杀死吕良,巧妙得像量体裁衣。而这次下毒,最初的灵感大概来自江汨把盐撒在他的汤里。他擅于根据各自的特点,把所有人安排在最适合的位置。如果说刘湘是个好演员,那方擎岳还真是个好导演。”
“刘湘……”我捂住额头,“还没说她呢。”
“她阻止了那场所谓‘恶作剧’,而凶手当时就在旁边……”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明白!”我睁大眼睛,摆出笑的表情,但没有在笑,“又是见鬼的‘做贼心虚’,是吧?谁叫他‘谨慎多疑’呢!刘湘平时不怎么和人接触,那时居然主动,不用说,有目的的!他不会觉得刘湘是在制止小孩子胡闹,只以为她看破了他的阴谋,才用打翻东西的极端方式救田静一命。如果留着她,她也许会和田静多嘴。田静一琢磨,再把火车站的老帐翻出点儿来。好,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他不能继续看到的人!哈!坏事做多了,果然会没有容身之处!”
“是这样。”杜公子再点头。“他那时已经动了杀心。虽然有些冲动,但还是很谨慎,半夜起来把打碎的东西收拾掉了。”
“可是,刘湘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真是冤……”
“她只是当时不知道。等她第二天听说了‘食物中毒’,回想前一天晚上那条狗,好像听到过它舔食地上的液体,再结合狗的主人对它的虐待,她想到是可乐出了问题。她不觉得江汨一个孩子能想杀人,就仔细回忆下毒前发生过什么。她看不见,所以对语言更敏感。她体会出方擎岳话中的暗示意味--当然,她以为他叫‘田静’--,领悟到了真相。”
“她知道了?”
“只是这部分,不全知道。她估计听信了大家的讨论,认为火车站的事是个意外,没有把这件事与那件联系起来。”
“等等,没联系吗?她知道下毒是火车站的后续,也好像知道谁是杀吕良的凶手……”
“真的吗?她就清楚明白地和你说过?你确定不是在按照自己既定的想法来理解他的话?”
“这……”语言这东西会造成多少误会,在这个案子里,我领教了!不敢绝对自信。
“我推测她头脑中并没有并案,这就要命了。”
他叹气。
“怎么?”
“如果她知道在火车站行凶的也是他,那他身上就背负一条人命了;但她把下毒孤立起来,那他就只是个有杀人企图的未遂者……”
“她认为方擎岳只想杀田静?可是,杀人总要有理由呀。她……啊?!她不会是信了我的话,认为他们彼此有情,感情纠葛……”
杜公子连忙摇头:
“就算你没告诉过她,她自己猜测,可能也是这个结论。重点不是下毒的动机,而是刘湘猜到的,他要害她这个事实。”
看我不解,他补充:
“再说,不管她明不明白,明白到什么程度,凶手都不会放过她的。”
“也是。”
他长出一口气:
“那我就接着刚才说了。一个已经犯罪的凶手,是穷凶极恶的,是必须躲他远点的。但一个尚未沾上血腥,只是有这个意向的人,却是可以通过苦口婆心来劝他改邪归正的……”
“不……不会吧?刘湘以为他还没现实地杀过人,所以想……她没有这么傻吧?”
杜公子歪着头,不苟同地看着我:
“不是傻,是善良!你和她一起呆过那么长时间,应该比我了解。”
我嗓子一哽,压下那一丝怀疑,“嗯”出声来。
“从结果看,也是这样。她使田静免于被杀,却因此死于非命,等于用自己一条命,换了人家一条命。”
“我都知道。你不用夸她了,接着说,然后怎么了。”
“她想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想和他谈谈下毒的事。可是,旅店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很不隐私。他只是一时糊涂,应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不宜张扬,说话时最好只有他们两个人。眼睛的条件制约着,刘湘找到他,再寻觅个隐蔽的地方说话,几乎不可能。最方便的就是找个不会有人的时间段……”
“她主动和人定约会?一个男的……大半夜的……”
杜公子哀伤地一笑:
“一个正常的女孩子,确实会有时间上的顾虑。但对她而言,什么时候不是‘大半夜’呢?”
“这……”也对呀。
“正因为对方是男的,才没约在房间里。而除了房间,大厅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了。在她被害的前一天,曾经有些人和她接触过,其中就有方擎岳,约会也许就是那时定下的。”
“还是请教字怎么写,他的把戏还真单一。这次也是有企图的吧?”
“他接近她,想试探她到底知道多少。结果她和他说,‘晚上1点来大厅一趟,我想和你说昨天的事’。一个心里没鬼的人,肯定觉得半夜见面匪夷所思。但对他,是天赐良机。即使他开始不确定她是否会危害到他的安全,现在也知道必须……刘湘算是货真价实地自己撞在枪口上了。从现场看,他准备得相当充分,带着刀去赴会,穿上遗留在大厅的衣服阻挡血迹喷溅。我想他提前约定时间大约1小时,坐在沙发上等她,假装看电视,其实是用它为即将发生的凶案照明。0点30分的时候,刘湘手表的闹钟响了……”
“嗯,行了。不用再说一遍行凶过程,你不久前说过了。”
“好。那么,我想想,该说的应该都说了,没什么遗漏吧?”
杜公子温和地看着我,等着我发问。
“我也觉得应该没有了。”
他的脸色更柔和下来:
“那就好。至于推理的证明,火车站谋杀应该是没希望了;下毒嘛,去检验一下江汨的字帖。那天写的字,和后来溅上的墨水,如果有毒,就说明我猜对了。而以上所有结论,都建立在‘刘湘看不见’的基础上。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打电话回北京,让张叔去医院帮我查刘湘的病历。”
“不会再不对了吧?我是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如果说了这么多,一点都不对,那可……”杜公子扯下嘴角,作个不堪忍受的表情。
“怎么可能?不过,话说回来,对了也蛮让人不舒服的。凶手虽然狡猾,但还算可以想象;刘湘也给咱们出这种难题,就真是添乱了。一个案子里,最大的镜面居然是死者设下的……”
“你说什么?镜面?”他看来很惊异。
“所谓‘镜面反射原理’,镜子内外两个世界,此亦一逻辑,彼亦一逻辑,两种逻辑均正确合理,可惜只有一个是真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杜公子向前一倾身,栽在自己膝上:
“我可没这么说过。”
“用现代一点的方式说,就是我们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人家刻意让我们知道的表象;而本质则不一定藏在哪里。虽然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但经过粉饰成了另一种涵义,和表面融为一体了。格外适用于这个案子,不是吗?刘湘站在镜子前,照出来的影象会没有丝毫异常,一个正常的姑娘。她的眼睛和过去一模一样,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
“我知道。”他有些懒洋洋地趴在膝盖上,扭头看我,又重复了一遍,“真的……”
“你……怎么……”
“没事。”他恢复平时的笑容,但略带些疲惫,“只是忽然觉得,我好像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比如列举那么多细节,来证明她眼睛不好,其实只要等病历记载查出来不就行了。最重头的地方都能轻易证实,往后真是没什么了。”
“是吗?”我可不觉得。就算例行调查可以查出她的残疾,就会往“认错人”的方向想?再推出后面这一系列?反正我是不行。现在再想以前的怀疑,还真滑稽。
我也笑起来:
“你知道吗?我还怀疑过田静呢,是真的那个啊……”
“是吗?”
“我觉得她一开始去火车站接人,结果谁都没接来,非常可疑;后来发现她有手机,就更怀疑了:既然有手机,干嘛非得用旅馆的电话?好像是故意公开她必须去火车站的原因……”
杜公子失笑:
“这没什么的。很多人只喜欢发短信,不喜欢打手机。女生尤其这样。她们觉得太贵,浪费钱。”
“哦,我知道,见过这样的女生。其实要我说,一天发几百条短信,肯定比打电话贵得多。她们就是算不过帐来。”
“铃~~”声打断我们的闲扯。我和他对视一眼,再一起看向病房门口。曾经给杜公子输过液的小护士不负众望地走进来:
“你的电话。怎么样?能去接吗?”
“我去!”
我飞快地跳起来,跟在她身后往隔壁走。她走路慢得有水准,真恨不得超到她前面去。
“喂!”我终于如愿拿起了电话。
“X君!”张臣显然没能从一声“喂”里听出我的身份,“我查到她车祸那次就医的病历了。上面写着……哎呀,这些字!现在的大夫都是练草书的?写着……好像……是什么‘轻微脑振荡,颅内淤血,压迫视神经’……”
匆忙地道别杜公子,往医院外面走。和我一起来的警察迅速跟上,变相地提醒,还有一场询问等着我呢。
回去的路上,心情说不上“坏”,但绝不能称为“好”,正想找个人给他点难堪。何警官这个人我一向看不顺眼,当然首当其冲。迁怒于他我真是一点思想斗争都没有。
到了旅馆,刚要接受询问,我就倨傲地提出“本人对这个案子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申请说给他们听。旁边的警察暴跳起来,似乎要让我“老实点”。何警官冲他一摆手,倒乐于听我说。
我努力地回忆,尽量按照杜公子和我说明的那种顺序阐述,省得一改变弄出纰漏。在适当的地方,再插进“镜面反射原理”。如果单纯的推理还不足以震慑他们,那么加入理论性的东西,无疑会让我的结论更加掷地有声。
他们一开始不以为然,但后来就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看。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样关注,我的右手居然紧张地颤抖起来。我使劲捏捏拳头,依然不能制止。为了掩饰,我索性把它藏在外衣兜里,一把攥住一直随身携带的介绍信,果然更有镇定作用。
终于吐出最后一个字,我的手指捻着那封信,蓄势待发。求你了,快说“不信”!再讽刺我两句!我才好拎出信来表明我的身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何警官表演尴尬了。
他注视着我,出人意料地,忽然笑起来,手撑着桌子起立:
“从北京来协助调查的?石局长有没有给你什么文件类的东西?有的话,就拿出来吧。”
我瞬间呆住,化主动为被动地交出信。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盼到了,杜公子出院的日子。我早定好了火车票,就在今天下午。虽然赶了点,但这个城市,不是绝对必要,我是不想继续呆了。
明明是急不可待的,我却停住脚步,不愿意进门去。什么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怔怔地望着医院的大门。
一阵风吹过来,旁边的树“沙啦啦”地响。我心里一紧,重重地咳嗽一声,踩上台阶往里面走。
身边有人死了,就一定要非常难过吗?一开始不一定,顶多是茫然。因为“死亡”不过是两个字,不会带起任何情绪。直到你把它的意义扩展成“再也见不到她,听不见她说话,看不见她笑”,你才可能会有点感觉。
但是,不是每朵乌云都会下雨的。同样,也不是每种哀伤都可以哭出来的。
真的可以爆发的情感,过后就能当个里程碑,毫不留恋地跨过去,再回首也许还是段宝贵的经验。对,就像下雨,过了那一阵,自然会天晴。
而爆发不出的,更像是风。它在身边盘旋不去,却永远不会引人注意。但你偶尔会毫无理由地抑郁。也许在很多年以后,某次触景伤情时,才恍然找到困扰人许久的心情的来处。
我保持着自嘲的笑容,来到杜公子病房紧闭的门前,正要进去,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你就是‘他’吗?”
谁?声音很难听,又很熟悉……何警官?!
“我是……谁?”不解地反问。
“他们怎么称呼你?‘X君’,对吗?你叫什么?”他停顿,大概在看病床上的牌子,“杜落寒?!这名字真奇怪,不过,我也算听过了。”
“什么?”
“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基本情况可算是机密呢。我曾经在石局长手底下混了一年多,才只知道你的姓。”
虽然我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形,但是……这人怎么一副没好气的腔调呀?
“你以前在北京工作?对不起,我……”
听声音就知道,杜公子又在陪笑了。还笑?听不出人家什么态度呀?
“你当然没听过‘何鸣’这个人。一个刚毕业就分到局里的大学生,就算学的专业是刑侦吧,也还没到和你直接接触的资历。再加上呆的时间短……”他“哼”出一声,“即使能继续留在那里,我也不屑。”
他停下,可能在等待对方答话。很久没有声音,就接着说:
“因为环境不好,胳膊肘往外弯成习惯了。局里坐着一堆人,他不用,反而信任在外面不三不四开保安公司的小子。我就不觉得姓唐的那家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局长……”
他说的难道是“先贤保安公司”的唐尧?如雷贯耳呀。
“让你找个机会和他练习,是吗?项目是枪法和拳脚?”杜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