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系列05:错过的旅途-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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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汩汩而流,以及来自半边肋骨的剧烈疼痛。
狼群再度出现。它们有如鬼魂一般自月光下现身,双眼绽放出亮眼的光芒,行走如风,难以计数。它们冲到我前方,阻挡我的去路。我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包胡椒粉,一挥手全数撒在狼群脸上。所有野狼同声尖叫,敏感的鼻子跟双眼中瞬间好似烧起无数火头一样,登时四处乱窜,撞得彼此七晕八素,除了脑中的痛楚之外,什么事也管不了。我笔直穿越狼群,继续前进。其中有几只反射性地张开利爪往我扑来,在我身上留下几道全新的伤口。我闷哼了几声,快步离开狼群,然后再度开始狂奔。我的呼吸越来越浊重,两排牙齿也因为身上的痛楚而不停地打颤。
这时我必须强迫自己移动双脚,才能维持一定的速度。我没有时间休息,也不能停下来查探伤势。我身后留下一条十分明显的血迹,任何动物都不会错过我的踪迹。狂野狩猎的声音在我身后此起彼落,跟随而来的动物似乎越来越多。我的呼吸非常急促,胸口疼痛万分。可恶,我真的快不行了。最近老是跟人正面冲突,几乎遗忘了所有逃命的本能。我顺着天赋指引的方向,穿越阴影跟月光,折断无数树枝,撞上没注意到的树干,竭尽全力地向前逃命。
身后的狂野狩猎就快要赶上了。
我闯入了一块站满精灵的空地,不过那些精灵全都漠不关心地任由我路过。他们以奇怪的队形缓缓前进,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灵气,逐渐组成一张发光的巨网。我没有开口请求他们帮助,因为精灵从来都不是一支爱管闲事的种族。
到了这个地步,四周处处回荡着吼叫声响,似乎整座森林都因为狂野狩猎的展开而活了过来,仿佛所有动物都因为我的经过而自沉睡中苏醒。埋藏在我血液之中的野性本能逐渐浮现出来,那些自远古时代不断被猎杀所累积下来的逃命本能。我脸上露出愤怒的狂笑。从这一刻起,一切都要不一样了。我会让这些野蛮的怪物了解到底有什么不同,让他们为这一切付出代价。我不停地奔跑,大口地呼吸,忽视体内所有痛楚、绝望以及固执,即使在体力几乎耗尽的此刻依然顽固地不肯倒下。
接着我又转入了另外一块空地,眼前出现了老早就等在这里的锁链贺伯和他的猪头人手下。他在明亮的月光下昂然而立,我一进入空地,他就立刻神情骄傲朝我睨视过来。贺伯抡起手中的巨大铁锤,身上的锁链不断发出金属交击的声响。这把铁锤的木制握柄足足有四尺长,而锤头本身则是纯铁制成,其上布满了斑斑血迹与残留的毛发。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根本无力举起如此沉重的武器,但是在贺伯手上,挥舞这把铁锤简直就跟挥舞空气没什么两样。巨大的猪头怪张开满嘴撩牙,对我发出深沉而满足的笑声。其它小只的猪头人全部靠在贺伯脚边耀武扬威,像是一群等待喂食的猪,纷纷以饥渴的神情看着我,目光中再也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锁链贺伯向前移动,所有猪头人随即让道两旁。我站在原地等着他。他知道我不会转身逃跑,因为我身后还跟着各式各样的敌人。除非穿越这块空地,不然我根本无路可逃。
即便如此,贺伯还是没有想到我竟敢主动举步向他迎去。他拍击着手中的铁锤,嘴里发出饥渴的叫声,等着我走入他的攻击范围。我对他笑了笑,进一步扰乱他的自信。他从前的猎物都只会大哭大叫请求饶命,从来没有遇过像我这种毫不畏惧的人类。他心中一急,改变策略,向前跨出一步,两手将铁槌高举过头。小猪头人不敢阻挡贺伯去路,一边歇斯底里地吼叫,一边往后方退开。我施展惯用的伎俩,以取出子弹的法术抽干了他们肺中所有的空气。所有猪头人同时跌倒,有如许多毛茸茸的袋子一样重重摔在地上。锁链贺伯向后一顿,铁锤好像突然变重了一样自他手中滑落,接着双脚一屈跪倒在地。
那颗大猪头不断摇晃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愚蠢至极。我迈开大步走了过去,耳中听见他巨大身躯倒地的声响,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锁链交击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心想这些锁链应该是不错的武器,而我正好需要一件称手的武器。我走回锁链贺伯身边,蹲下身扯起一道锁链,却发现这些锁链都牢牢地锁在他的颈圈上,根本拔不下来。我心中生起一股挫败感,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忍不住一脚对准贺伯的肋骨踩下。
锁链贺伯一痛之下,当即被我踩醒。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嘴里不断发出难听的猪叫声,一面贪婪地大力呼吸,一面摇晃着他的大猪头。我卯足全力往他的肚子挥出一拳,不过唯一伤到的只有我自己的拳头而已。一见他伸手要去拿铁锤,我立刻一脚踢向他的卵蛋。贺伯肺中的空气再度喷出体外,两颗圆睁的眼珠挤成一团,整个身体缩回地上,再也顾不得什么铁锤。我转过身,继续踏上逃亡之路。
狂野狩猎依然在我身后紧追不舍,各式各样的怪物与野兽三不五时就从旁边扑来,或咬或抓或撕或扯,在我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痕。截至目前为止,他们都只是要弄伤我,还没打算要取走我的性命。他们在玩弄我,享受着狩猎的乐趣。我闪过一些攻击,偶尔也反击几下,不过几乎所有动物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这时我也管不了什么忍痛不叫之类的琐事,只能专心一意地继续前进。
我已经累毙了,浑身都是鲜血,脚步踉跄,根本算不上是在跑。血汗在我脸上交织,嘴里满是类似金属跟盐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的左手多了一道从肩膀开到手腕的恐怖伤口,只能软软地垂在身边,几乎废了。一阵阵的嘲笑声自四面八方传入我耳中。每踏出一步,整个身体就感到剧痛无比,但是脑子始终保持清醒。如果是在其它的状况之下,到了这个地步我早就瘫倒在地了。然而现在我并不是在为自己的性命而跑,我是为了苏西而跑。
狂野狩猎的动物将我团团围住,轮流跳出来攻击,却又始终不肯将我击倒。猎人赫恩骑着著名的月光神驹越众而出,跟在我的左手边好整以暇地看我狂奔。眼见猎物不断地承受苦难,他脸上露出无比兴奋的笑容。月光神驹乃是由纯洁的月光凝聚而成,毫不费力地载着赫恩四处奔驰。一整队狼人跟在赫恩身边奔跑,嘴中发出诡异浓厚的恐怖低吼。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远,也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我好像已经跑了一辈子了,有如沉浸在一个不管怎么跑都在原地打转的噩梦之中。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移动,努力喘气,竭尽全力抬起一条腿放到另外一条腿的前方。每一口呼吸都会带来疼痛,不但胸口痛,就连肋骨跟背后都痛得不可开交。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无力阻挡任何攻击。我需要储存一点体力才行。
因为我有个计划。
猎人赫恩终于骑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我停下了脚步,瞬间瘫倒在地,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尽管可以看到赫恩在我面前张嘴狂笑,但是他的笑声根本传不进我耳中。眼看聚集而来的动物越来越多,赫恩满脸狞笑地凑到我面前,面目可憎到了极点。我身周的树林渐渐被阴影笼罩,所有的动物都开始在黑暗中鼓噪。若不是在等待赫恩的命令,他们早就跳出来将我大卸八块。赫恩在马上继续压低身子,几乎贴到我的脸前,以肯定我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对一名凡人而言,你的确跑得很好。我们十分享受追逐的过程,从中获取了极大的满足与快感。不过一切就要这里结东了。这趟狩猎的结局和往常一样,将会以猎物缓慢地死亡作为收场。请务必要大声惨叫,让你的女人了解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透过渗血的嘴角说道。「苏西能够照顾自己。说不定,她也会有办法连你一起『照顾』。」
赫恩对着我脸大笑。「去死吧,莉莉丝之子,独自一个人痛苦地死去。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等我们玩爽了之后,你的女人就会跟你一样惨遭凌迟处死。」
他再度凑到我的面前,将最后一句话完全喷在我脸上。我抓紧机会探出血红的双手,一把将他扯下月光神驹。由于他本来就侧着身体,所以我毫不费力就把他摔到地上,接着一拳捶在他嘴上算是泄愤,然后用尽仅存的力量翻身上了月光神驹的马鞍。
神驹人立而起,前脚不断乱踢,马头也疯狂甩动。然而在我的暴力胁迫之下,再顽固的马也不得不低头。我拉转马头,指向城市所在的方向,月光神驹无法反抗,只能带着我狂奔。我死命抱着马背,毫不留情地催动坐骑,神驹越奔越快,有如梦中残影一般掠过森林,毫无窒碍地在树干缝隙之间穿梭而过,全然不需要减缓速度。
狂野狩猎的怒吼自身后传来,听着赫恩充满疯狂与羞愧的叫声,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我催促着神驹加速奔跑,意图甩开赫恩及众兽的追赶。我们穿越黑夜,好似足不点地般地疾冲而过。所有参与狂野狩猎的野兽全部急起直追,不过没过多久就被我们抛到脑后。我累得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只靠着一只手紧紧握住魔法缰绳,死也不肯放开。今晚我已经在这群野兽手中两度死里逃生,绝对不会再轻易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我一定要赶回城市,赶回夜城,赶回苏西·休特的身边。
两旁的树木不断闪过,有如梦中飞逝的虚幻景物,一晃眼间就已自眼前消失。狂野狩猎不死心地尾随在后,一路跟着我们奔出森林、冲入草原之中。我缓缓抬起疼痛不堪的脑袋,看见了城市的光芒自远方的地平在线隐隐浮现。我小心地回头望了望身后,发现所有原野法庭的野兽通通冲出森林。他们深受体内对血液的渴望所驱使,不惜离开森林的守护也要赶来追杀。我没有看见赫恩,或许少了坐骑他根本跟不上其它野兽的速度。我笑了笑,然后忍不住咳了两下,喷出一口鲜血。可恶,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我的脑袋天摇地晃,几乎感觉不到胯下正骑着马。第一次,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撑到终点,但最后我终于还是来到城市的边缘,只因为我非到不可。我绝不能让苏西·休特等不到我。
月光神驹继续冲刺,如一道闪光般在草原上疾驰而过,城市的轮廓和其中的灯火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在我察觉之前,我们已经穿过了原野边界进入城市中,来到建筑物跟街道之上,踏上了石板跟泥灰的地面。月光神驹停止奔跑,拒绝再向前踏出一步。它是属于原野的产物,不管背上有没有马鞍都不会跨入城市。
我在马背上默默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成功了。这个想法不断在我脑中回响。我低头看着我的双手,尽管染满自己的鲜血,不过依然顽强不屈地紧握魔法鞍头。我勉力张开手掌,放开马鞍,然后向旁一侧,自马背上滑下,瘫倒在坚硬的地板之上。月光神驹脱离我的束缚后立刻掉转马头,越过城市边界,横跨原野,最后回归属于它的森林之中。
我缓缓地坐起身来,愣愣地看着神驹的背影有如消失的黎明一般离去。我呆坐在石板地上,不由自主地点着脑袋,双手软垂在膝盖之间,再也动弹不得。外套正面如今已经完全变成红色,但是我已经累到无法心疼。我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这点令我十分担心。不过不管如何,我总算回到城市里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猎人赫恩自远方的草原上奔来。离开森林的他看起来比之前渺小许多,似乎少了一种权威的气势。狂野法庭的其它成员跟在他身后,不过动作似乎有点迟疑。我缓缓露出微笑,就让他们来吧,全部一起来吧。我击败了赫恩,确保苏西的安全。这样就够了。
一阵寒意袭体而来,我感到全身有如置身冰山,我开始剧烈地颤抖,而且一抖起来就停不下来。我在想,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到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但是我没有力气转头去看。苏西·休特出现在我的身旁,身上再也没有任何束缚。我试着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她打量我全身上下的伤势,发出一声微微的惊呼。
「天呀,约翰。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糟,」我说。至少我以为自己有说,因为才一开口就有一大堆鲜血自嘴里流出。
和之前所承受的痛苦比起来,喷这点血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些血却是压垮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哭了。为了刚刚经历的惊吓以及疲惫而哭。我耗尽体内所有的一切,如今已经成为一具虚无的空壳,全身都在颤抖,连强迫自己停止发抖的力量都没有。苏西一把将我抱起,紧紧拥入怀中。虽然我已经虚弱到不在意任何事的地步,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她必须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个动作。她轻轻拍击我的身体,发出慰藉的声音,为我带来安慰及温暖。我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之上,静静感受这片刻的安宁。
「没事了,约翰。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获释,而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会找个好巫师,帮你从头到脚好好治疗一遍。」
「我以为会有野兽在这里看守你。」我慢慢说道。
她不屑地道:「我一回到城里立刻将他们解决了。这里没有野兽会伤害我们的。」
「我就知道你有能力照顾自己,」我说。「但是我不能冒险……我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苏西哼了一声。「那些可恶的猪头人。回城的路上他们一直在我身上乱摸,更别提那股受不了的猪骚味了。我三两下就把他们杀光。或许待会可以来吃烤乳猪?」
「听起来不错。」我说。「我很冷,苏西。真的很冷。」
她用力抱紧我,但是我却完全感觉不到她的体温。「撑着点,约翰。撑下去。」
「旅程结束在……」
「爱人的相聚时刻里?」苏西的脸颊靠在我的额头上说道。
「或许,」我说。「真希望我们能有更多时间……」
「将来还有很多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