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侦探小数-案中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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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面前有什么可恐惧的呢,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据说您在前
线打法西斯非常英勇。”
“不是说人们,”费奥多罗夫摆了摆手,“我是说我们的人。这种恐惧,
它使我睡觉都提心吊胆。它毁了我一生。在前线。。我第一个冒着枪林弹雨
拼命往前冲。‘你打死我吧,求求你,打死我吧,行行好。我挺不住了。’
后来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是俄罗斯人呢,还是别的什么人?不是别人,是
俄罗斯人。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应该打坏蛋。待会儿我们会把事情搞清楚的。
于是我就开始掐死他们这帮可恶的家伙。这样一来,我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是夜里做梦老是梦见这帮可恶的家伙。是啊。。这段时间对于心灵来说是
安宁的。”费奥多罗夫怀着突如其来的忧郁做出结论说。
谢尔盖默默地听着,心里越来越感觉到恐惧。此时此刻费奥多罗夫所讲
的这番话的背后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而且谢尔盖什么也不明白,惟恐让这虚
伪的不实之词影响了这个人吃力的坦白倾诉。
“喏,战争结束后,我回到家里,仍然像从前一样是个外人。自我感觉
像个外人,这是最主要的。”费奥多罗夫没有抬头,继续闷声说道,“妻子
等着我,而我对于她也是外人,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我害怕他们,自己未来
的孩子们。因为他们也会。。”费奥多罗夫喉头哽住了,他费劲地往下咽了
一口唾沫,用越发低沉的、勉强听得见的声音接着说:“。。他们也会成为
外人的。为这事,她,也就是我的妻子,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只有我和枕头
知道她。我对她说:‘你抛弃我吧。’我真恨不得自杀。她拦住了我,并留
下来与我相厮守,她这苦命的人。。”
费奥多罗夫不作声了,眼睛望着地板。
谢尔盖轻声问:
“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了吗?”
“没有,没告诉。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我没有勇气这样做。而且我
在人们面前悔过,为时已晚。我只是对自己感到惊讶,我竟然脖子上挂着这
块沉甸甸的石头活到现在。可是现在。。我们家里来了个小姑娘。。”
“是玛丽娜吗?”
“是她。。而且您也正好是从莫斯科来的。所以我打定了主意。。”他
大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他那浅色的眼睛里表现出一种悲伤的果断神色,
“由于自己的原因,我巴不得死掉才好。我只盼着快点死掉。就是因为她,
这只小鸟①。。”
“您家到底出什么事了,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
“说来话长。是这么回事。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年轻,上过
七年学,在集体农庄工作。有一次派我去拉种子。我给拉回来了。结果种子
不但不能播种,甚至喂牛牛都不吃。总而言之,是他们偷偷塞给我的。而我
因为糊涂,已经在该签字的地方签了字。结果就我一个人成了罪人。我受到
① 对小孩或妇女的亲昵称呼。此处指玛丽娜。——译者注
了审判。根据严厉的法律,我被判处十年徒刑。就是这么回事。。”
费奥多罗夫不吭声了。谢尔盖惊诧万分,沉默无言。办公室里一时寂静
下来。费奥多罗夫叹了口气,接着说:
“是啊。。那么我,一个受迫害的人,从此去了我该去的地方:寒冷的
北部地区。当时我脑子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我要逃跑。我没有必要白白
待在那里。我在那里待了一年,或者一年多时间,碰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后
来,总之一句话,我逃跑了。我当时年轻体壮,精力旺盛,而脑瓜子里却一
片空白。于是我就想到了逃跑。我没有被抓住。我徒步穿过整个泰加森林,
用手把狼掐死,吃树皮充饥。可是我并没有打算,没有想到,我会跑到罗斯
托夫市。到了那里,有一个人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农庄急需人手,你去
应聘吧。于是我来到了国营农场。在那里,为了使自己良心上过得去,我用
了十个昼夜就把一个个山头搬掉铲平了。人们见我这样拼命干活,就劝我留
下来。根据我的口述,他们给我编了一个所需要的证明书。从此我就把自己
的命运和这个农场紧密地连在了一起。我在那里干活既是因为害怕,也是因
为良心。我上了光荣榜。我培植甜菜。为此,我曾到莫斯科参加了展览会。
我培植的甜菜一下子出了名。已故的父亲就曾培植过甜菜,我还是小不点儿
的时候就帮着父亲干活。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我在莫斯科获得了奖章,还
有证书。但所有这些证书和奖状却烧灼着我的手。那上面写的明明是别人的
姓名,是我随便想出来的。人们对我十分尊敬,而我却卑鄙地欺骗了他们。
我心里当然还有一个恐惧。但愿他们千万可别知道我是逃犯。这时,恰巧在
战争爆发前夕,我碰上一个姑娘。我爱上了她,简直爱得神魂颠倒。不久,
我们就结婚了,但我还是那样神魂颠倒。国营农场为我们举行了婚礼。我记
得,我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后边,又是笑又是哭,眼泪刷刷地流、心怦怦地
跳。是啊。。我自己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给糟踏了。。婚礼以后,我
心里更加难过了。我完全打算好要坦白承认,但这时战争爆发了。嗯,关于
战争,我已经给您讲过了,”费奥多罗夫唉声叹气地结束说,“后来的事我
也讲了。。”
他又默不作声了。
谢尔盖也默默不语,他想集中思想,想努力去理解,去搞清楚这整个不
如意的、悲惨的生活,但却力不从心。他明白,费奥多罗夫期待的不是要从
他这里得到原谅,不是某些安慰的话语,而是解脱,不惜任何代价的解脱,
因为他内心里再也承受不起这个可怕的压抑,他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于是
谢尔盖突然想起费奥多罗夫说玛丽娜的话。她来了,于是他惊惶失措,跑到
这里来找谢尔盖。可是为什么呢?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她是什么人?
费奥多罗夫似乎猜到了这些问题,挺直腰板,冷峻地看了看谢尔盖的眼
睛,好像已经做出了不可改变的决定,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没有孩子,我不敢要孩子,既然过着欺骗的日子。可是在我的生
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个姑娘出现了。她是孤儿,看来也受了不少苦。于
是我和妻子决定把她收养下来。可是这件事不能有任何欺瞒。所以我就这样
决定了。不能让她跟别人的姓,而要跟我自己的姓。”
“她已经是成年人了,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她应该保留自己的姓。”
“这没有意义,”费奥多罗夫斩钉截铁地反驳道,“既然她将来要和我
们生活在一起。而且一般地说。。所以我来找您。也许我那痛苦的三十
年。。”费奥多罗夫的声音发颤了,于是他又咽了一口梗在喉咙里的东西。。
“也许我们的政府会把那三十年抵销了。”他小声地、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
补充说:“我的本姓是叶戈罗夫。。”
“我认为政府会把它撤销的,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谢尔盖点了点
头,“我认为法庭将会重新审理您的案子。”接着,他坚决地补充说:“我
将亲自去见共和国的检察长,我向您保证。不过得把这一切写下来才行。”
费奥多罗夫不知所措地把两手一摊。
“我该把这写在哪儿呢?。。”
“我们一块儿来写。马上就好,”谢尔盖立刻行动起来,觉得他所有的
案子和急于要办的事情在这个骇人听闻的人间悲剧面前都变成次要的了,不
知退居到什么地方去了。假如他不出面过问,不给予帮助,那么他将永远不
会原谅自己这一点,会永远失去对自己的尊重。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掠过
一个个关于维季卡、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战争和前线的思想,还有其
它一些不知什么狂热、激动的思想,他没有把这些思想抓住,它们犹如一股
热浪向他袭来,旋即消失了。谢尔盖弄不明白,他在给共和国的检察长写声
明时,他的手为什么像发寒颤似地战抖,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口干舌燥。
当声明快写完时,谢尔盖说:
“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为了更好地说明情况,关于您收养玛丽娜为
义女的愿望,也应该写上。”
“那当然。一定要写上。就说是我愿意收养玛丽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伊
万诺娃为义女。。”
“什么?”谢尔盖由于出乎意料而紧张起来,倏地抬起头,惊诧地看了
费奥多罗夫一眼,“她叫什么名字?。。”
“我是说,她叫玛丽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伊万诺娃。”
“我们正在寻找她!”
谢尔盖由于意想不到的发现而仍然无法恢复平静。
费奥多罗夫不安地蹙起眉头,问道:
“她干了什么事吗?”
“她什么事都没有干!她失踪了。她离开了自己的伏尔加格勒,就这些。
而那里却在寻找她。”
“她可是个孤儿!”
“单位里都着急了。她工作了。”
“哎,这是另一回事。请您写信告诉他们,就说找到她了。”
“这是肯定的。不过我需要和她谈谈,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
“敬请光临。”费奥多罗夫持重地回答说。
“什么?”谢尔盖振奋起来,“这主意不错。”
他们把声明写好了,并约定谢尔盖晚上到费奥多罗夫家去。
“您先别告诉玛丽娜,”谢尔盖请求道,“其实这是小事,但她会激动
不安的。最好是我亲自向她把这一切解释清楚。好吗?”
“就照您说的办吧。”
“至于这件事,”谢尔盖把手按在声明上,“我会全力去办的,请放心
吧。只是随后您得到莫斯科去一趟。”
“天哪,您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费奥多罗夫苦笑了一下,“只要这
一切有个判决,我就算解脱了。您请放心好啦。”
他们就此分手了。
谢尔盖打电话给罗巴诺夫,但是他不在办公室。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可
是罗巴诺夫不跟谢尔盖碰头是不会离开的。“他到底在哪儿?”谢尔盖急切
地想道。他急欲想把自己的意外发现告诉朋友。玛丽娜·伊万诺娃找到了,
真难以设想!现在终于将要顺利地查清在旅馆里被杀害的那个女人是谁了。
要知道,她给玛丽娜拍了电报,打算到她那里去的。她们大概是好朋友吧。
而且说不定玛丽娜甚至会邀请那个男人。必须把谢苗诺夫介绍给她认识一
下。
这时谢尔盖想起来,他没有向费奥多罗夫打听一下,玛丽娜是怎样到他
家里来的。也许他们从前就认识?要么他认识她的父母?要么他们有共同的
朋友?这一切当然必须搞清楚。可是谢尔盖深为这个人的命运所震惊,以致
无法集中思想,无法关注任何其它事情。这倒没什么。反正这一切他今天晚
上都会知道的。
谢尔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一会儿步,心不在焉地从窗户里望了望
白雪覆盖的空荡荡的院子,然后来到走廊上,徐步朝二楼刑侦处走去。
下楼梯时,他正好看见扎特金。扎特金急如星火地上楼,跟他碰了个正
着。他穿着大衣,没有系扣子,帽子推到后脑勺,满脸通红,兴高采烈,看
来,他是刚刚从什么地方回来。扎特金看见谢尔盖,高兴地笑起来,像小孩
似地做了一个大跨度的、麻利的跳跃动作,跟他并排走在了一起。这时,谢
尔盖刹那间觉得这很像他本人,只是年轻了十岁,那时他刚开始在刑侦处工
作。想当年,他也是这样矫捷、热情和愉快,也是这样炫示自己的青春和活
力。
“您好,谢尔盖·巴甫洛维奇,我正好来找您,”扎特金生气勃勃地说,
“我们刚刚回来。亚历山大·马特韦耶维奇,”他回头看了看,“随后就到。”
谢尔盖微微一笑。
“不一定吧,他还没有到。”
“那我跑去看看。。瞧,他来了!”
果然,罗巴诺夫在楼下出现了,穿着大衣,戴着帽子。
“怎么样,有消息吗?”谢尔盖问。
“当然有!到我们这里来吧。”
他们等到了罗巴诺夫,三个人一起朝他的办公室走去。半道上,谢尔盖
开玩笑地说:
“你们可别太自高自大了。反正我的消息更重要。而且我根本没有时间:
我今天被邀请去做客。”
“是吗?”罗巴诺夫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秘密的话,请
问,到谁那里去做客?”
“去玛丽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伊万诺娃那里。”
“什么?!莫非这真的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个人吗?”
谢尔盖神气地点点头:
“正是她。”
他们走进办公室以后,罗巴诺夫坚决地提出:
“见鬼。你先说说吧。”
“好的。”
于是谢尔盖不厌其详地讲述了一遍自己同费奥多罗夫的谈话,不知不觉
地讲得十分起劲。他讲完以后,办公室里一时沉默下来。罗巴诺夫终于开口
说:
“是啊。。这事非同寻常。。平白无故是想不出来的。但不管你怎样认
为,要是我。。”他摇了摇头,“我要先审查一下这个费奥多罗夫。”
“那好啊。可是我今天要去他家里做客。”
“当然啦!”
后来。罗巴诺夫通报了自己的消息。伊万·奥西波维奇·杜布科——同
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一块来的那个胖子,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来到博尔斯
克头一夜碰上的那个人。可是在市场上把谢苗诺夫指给他看时,他却没有认
出谢苗诺夫是那个人。
“情况就是这样,”罗巴诺夫把两手一摊,“可见,口供不尽一致。”
“科洛斯科夫也不是那么肯定地把他认出来的,”谢尔盖指出,“真奇
怪。还有什么情况吗?”
“另一个消息好一些。杜布科认出了阿列克,十分肯定。尽管阿列克在
车站上穿着大衣,戴着帽子。”
“就是跟穿灰鼠皮大衣的姑娘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吗?”
“对,对。”
“听我说,”谢尔盖摇了摇头,“那个姑娘越来越使我感兴趣。她认识
阿列克和谢苗诺夫。所以,谢苗诺夫应该认识阿列克?况且阿列克认识他。”
“那还用说。应该找到这个姑娘。”
罗巴诺夫看了看扎特金。
“她后来再也没有找过谢苗诺夫,”扎特金愧疚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