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姑获鸟之夏-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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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声音是凉子的声音吗?我在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了。于是,为了必须确认,很快地抬头看到凉子的脸的我,这下子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
脸不一样。眼睛虽然大大地张开,但是,那里面却没有眼瞳。
「我的……」
凉子宛如配合京极堂的咒语似的缓慢地旋转着上身,好像被什么附身了。这人不是凉子,我战栗了,没听过的声音。凉子喊道:
「把孩子还给我,你……」
「哇啊!」
喊叫的是内藤。
「俺不知道,俺只是看到而已。俺啥也没做。引诱我的是对方。恨、该恨的人,不是我。」
「罗嗦,别撒谎!你也一样。」
凉子,不,曾是凉子的女人,更加地提高刺耳的尖声说道:
「你们,把我聚集在一起的重要东西全糟踢了!我确实看到了,我就在那里,你们这些人杀了那个人!」
曾是凉子的女人,大大地转动颈子,诅咒的话吐散在站着的那附近。绑着的头发散开了,浮在额头的血管激烈地颤动着。和此同步似的我的悸动也变快了,脑袋又是一片空白。
「是你!是你杀的!」
厉鬼相貌的凉子想攻击内藤。理应刻意阻止的老妇人,紧紧楼住她。内藤似乎已到了恐怖的临界点,他从椅子跌下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凉子、凉子,原谅我、原谅我!」
「放开我!杀人犯!」
凉子推开老妇人后转向妹妹,但是梗子动也不动。不,从一开始就没有表情,她的灵魂现在并没有看着现实。
「你也是!」
京极堂从后面抓住想要攻击妹妹的凉子的脖子。
我心脏的跳动达到最高潮,世界在一瞬间停止了。
「不想见到你,退下去!」
京极堂说道,把嘴巴凑近凉子的耳朵,低声地说些什么。
凉子停止了行动。
缓慢地转向这一边的那张脸,微微地带着笑意。
然后,在这个时候。
铃!风铃响起。
「喀喀喀喀!」
不是人的声音。
是鸟声。
梗子一面发出鸟叫声,直起身来。
实际上看来是很慢的。
就像慢动作似的。
屏风倒了下去。
梗子的胸部敞开。
膨胀隆起的腹部露了出来。
然后迸开了似的。
肚子裂开了分辨不出是血还是羊水的水沫,喷溅到接近天花板,飞散了。
把床单濡湿透了。
滴滴降落在十字型的日光灯。
落在屏风的纯白上。
我也失去了平衡,但。慢慢地倒在地板上。暖暖的液体滴了下来。
倒下的屏风弹跳在地板上。
然后,对面,有一个巨大的婴儿滚倒在那里!
为什么?
虽然才刚出生却穿着衣服?
光滑的滑溜溜地浸在羊水里。
--藤牧先生。
生下来的是藤牧先生,不!
是「久远寺牧朗的尸体」!
在混浊变薄的意识里,我非常清楚地看到。
虫子缓慢地爬在那个曾见过的深度眼镜的镜框。
那是座头虫。
然后,我丧失了意识。
陆
乱窜在多重结构的建筑物当中,我被追着。回过头去,可以看到伙伴们一个个被杀。我停止呼吸、弓起身子,装成死了的样子,安静地看着那个。然而,看不清楚,双眼混浊的关系吧。不,四周很黑、非常黑。
比较是生长在都市的我,从未经验过如此程度的黑暗。
在异乡的夜晚,别说电灯了,连火把的光亮都没有。有豹脚蚊。不,不是蚊子,是来历不明的昆虫,一不注意,会产卵在皮肤下面。
小队全部被歼灭了。部下除了一个人以外全死了。是我的责任吗?
那个令人害怕的声音是什么?是鸟吧?
--森林的鸟,在夜晚也会啼叫。
有个男人。很黑,所以看不出是谁。
天亮以前,就不动地等着吧。左边右边都分不清,而且,如果踏进墓地的话,那可惨了。
--一直待到早晨。会被青年大兵捉住,你想做俘虏受侮辱吗?或者宁可自己了断?其他部队的队长,都这么做。这就叫玉碎!
声音高亢的男人说道。我不想死。
突然感到害怕。平时那样地厌恶活着,一心一意想逃避这个烦琐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说,始终想死的这个我。
--你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已经不能后退了,所以只能住前进。
高亢的声音如此告示。这个死里逃生部下的名字叫什么?
无法挽回的事。
快断了的腰有如腊制工艺人偶般,白色的皮肤冷嗖嗖地冰冷,然后,红色、红色的鲜血。
我想破坏什么。虽然很容易打坏,但是破坏了一次,就不会再复原。
必须得快,不能待在这里,胆小的我一定得逃。
去哪里?那里!那个四角灯神社的鸟居。但是,去那里不是必须穿过墓地吗?
--在做什么?
身体不听使唤地动弹不得,脚绊住了,黑暗缠了上来。如此程度的黑夜不曾经验过。不,不对!那一天也是这样,那个、那个夏天的晚上。
「呜哇!」
死里逃生的部下,用纳闷的表情窥探后面坐着几个应该已死去的军人。中禅寺敦子在他们旁边。
「噢,回过神来了吗?」
木场--这家伙的名字叫木场--用高亢的声音说道,递给我手帕。
「流了好多汗呢。是不是感冒了?事实上,我在等你苏醒过来,能说话吗?」
借助木场的手,我起身了。是在床上。
「我做了在战地的梦。敌人攻打过来那一晚,我和老爷两个人逃跑了。」
由于醒得很突然,还记得那个部分。但我不认为只有这些。令人厌恶的梦。问了时间以后,军人,不,是木下吧,以坐立不安的语气告诉我,十一点钟。啊,模糊不清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我完全恢复了记忆。
「十一点,你,是晚上?还是白天?」
「喂喂,你从昨晚失去意识后,就一直睡在这里。现在是上午十一点!」
木场说道。对了,我还清晰地记得失去意识前瞬间发生的事。眼睛即使不闭起来,也像电影般能够重新再现。
京极堂的手提着风铃,那是一直挂在那家伙的屋檐下的东西。屏风倒下来,木场他们几乎同时飞跑进来,穿着白色医服的救护班,带着担架随后蜂拥而至。木下把一面大声叫唤、举止粗暴的内藤倒剪双臂。即使如此,内藤仍想逃走,挣扎着手脚很狼狈地做着抵抗。吓呆了的老妇人,由青木保护噢噢地毫无意义的一直哭泣着。木场像是在告诉脸完全失去血色、恍惚地站着的院长什么话,但老人并没有在听的样子。凉子、凉子怎么了?京极堂一副死神似的表情,走过我面前。开着的门的那一头,看得到中禅寺敦子发呆的脸。京极堂略微看了我一下。
--这是你所期待的,满意了吧?
在逐渐变模糊的意识中,我找寻着凉子,凉子……
凉子笑着。
这些一定全是在仅仅数秒之内发生的事。
「相关者全部处在精神错乱的状态,所以完全不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但是,既然出现了一具尸体,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放手不管。权宜之计,首先将此处当作搜查本部,也要求援助了。从今天早上开始,鉴定者也进了房间调查了,但是,事情的全貌仍……不,连轮廓都看不出来是杀人,还是尸体遗弃……?不,因为在房间,所以不算遗弃吧!」
「京极堂怎么了?」
「那家伙很快躲起来了。到哪儿去了……?」
「对不起!」
中禅寺敦子一副很抱歉似地说道。
「总之,想做调查,但不知问什么好……所以在这里等你醒来。」
我逐渐认识到直睡到现在的这间房间,好像是久远寺医院新馆的其中一间。
「老太婆极端地亢奋,老太爷轻微的心机能不全,内藤已经既哭又喊屁滚尿流的,是无法下手的半疯狂状态。」
「凉子小姐……?」
「啊,姐姐还比较正常,不过一句话也不说。呵,再怎么刚强,碰到那种状况也没辙了吧。让她在房间休息着呢,当然有人在监视。」
青木用杯子倒了水端了过来,我喝干了以后想起了京极堂说的话:
--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话,究竟有没有作为证据的价值,但是你以后必须作证吧!
原来如此。京极堂早预料到现在的状况。
「老爷,你没从京极堂那儿听到任何事吗?究竟昨天整个程序是怎样?」
「什么嘛,那家伙这么说今天会出现一具尸体,可能也会有人受伤,请为他们包扎。还会有家伙想逃,别让逃掉了逮起来。暗号是风铃声--」
「那么,那风铃不是咒语,是通知你们的暗号呀!」
「当然。他说如果是风铃,即使雨声再大也听得到。门关得太紧听不到,所以会稍微打开,耳朵挨近点儿等唷!」
我想起京极堂慎重地关上门。在那以后,木场他们立刻在中禅寺敦子的带领之下,进入寝室然后紧贴在门缝。应对行动应该算很早。
「程序就只有这样。其他什么都没听说,尽管如此,虽说会出现尸体,但怎么都想不到就滚倒在房间中间!而且,真料想不到事态会变成那样,真令人困惑。」
「不过,京极堂所预言的全都说中了呢。」
我们沉默了。
「总之,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全说来听听吧!」
木场全身极为无力地说道。
「那么,你是说那具尸体,是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吗?」
不等我把话说完,木场发出很大的声音敲打椅子的扶手。
「有这种荒唐事吗?关口,你不会是神智不清吧。如果开玩笑,可会先把你关进监狱里唷!」
木场站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京极堂念完咒文的同时,肚子就爆裂了!然后……那具尸体诞生了。」
「物、物理上不可能发生的事吧。肚子再怎么大,难道大到可以装得下一个成年男人的程度吗?这是不符合常识的。」
「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不过,比普通孕妇大得多喔。」
「不是这个问题。」
中禅寺敦子插了进来。她的脸有一些苍白。
「说是物理性的,不如说生物性的吧。总之,这是我们活着的这个现实世界的常识,所无法想象的事哩。」
「确实无法想象。不过,我看到了。大体上不是这样的话,那具尸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你也知道那个房间的出口和类似出口的地方,只有一个,而你们就在那里,尸体搬不进去的呀。」
「可以事先放进去。」
木场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香烟,衔在嘴上。但好像没有火柴,只能衔着,火没点上。
「那才不可能!谁、为了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如果这样,那么进房间时马上就晓得了。」
「难道不会藏在室内哪里吗?」
「如果不耍骗人的把戏,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不认为那个房间,能够施行尸体突然出现在房间中央破天荒的什么把戏!」
对了。■那个■是突然出现。不,是■诞生■的。其证据不正是肌肤光润地、粘糊糊湿了似地发着光吗?
「但是,据你所说,京极堂不是说结界怎么了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把戏?」
--无趣的结界围了起来。
京极堂的确如此说过。可是即使耍什么把戏,我不认为只念咒文就能解决什么。
中禅寺敦子简直就跟哥哥一模一样地用手撑着下巴,结结巴巴地开始说了:
「即使相信老师说的话……如果以不符合常识的……超自然的作用,那就假定牧朗先生怀在梗子小姐腹中吧。如果这样……牧朗先生是何时死的?何时怀进肚子里?怀着的时候是活着吗?或者是死了以后,才装进肚子里?」
刚开始淡然地说着的中禅寺敦子,到了后来,语气变混乱了。
「老师,牧朗先生死了才出生的吗?还是出生以后死掉了?」
「什么?」
我从没想过这件事。我看到那个的瞬间,就只认识到是「尸体」,亦即■死了后出生的■。不,应该说尸体诞生更接近。我如实地说出心里所想,但尸体诞生实在很矛盾。
「那么,你是说久远寺梗子把尸骸藏在腹中吗?的确,作为隐藏地方来说,是最好的了,那是找不到的。不过,是怎么放进去的?像不入流杂志所写的什么魔术吗?」
木场开始焦虑起来。但木下紧接着为木场的香烟点上火的关系,预料中焦虑的爆发总算避免了。
「或者活生生地进到肚子,在出来以前死掉的?那尸体确实没有腐坏。失踪后立刻死了的话会变成白骨,至少会成为木乃伊吧。但怎么看都像是最近才死的死者呢……。这么说来,牧朗在腹中是活着的吗?这才不可能。啊,真无聊,疯了!完全疯了!」
木场自问自答之后,再度开始焦虑起来。
「还不知道推测死亡的时问吗?而且死因什么的……?」
中禅寺敦子问道。
「里村现在正解剖中,结束后会来告知。里村这家伙虽然很轻率,不过很高兴专心地在做解剖吧。」
里村弦市是个信赖得过的法医。能力强、人品又很温厚,不过,是个比起吃三餐更喜欢解剖的怪人。木下为了压住木场的焦虑,这一次,从茶壶倒了茶递给他。顽强的部下有点儿在颤抖。
「木场先生,这可不是咱们的差事唷!作祟、怨灵之类的就交给和尚或什么的人去办吧。」
和硕大的身体不相称的,从内在恐惧着。
「这一定是被杀的丈夫在作祟。附身在婴儿身上后,变得和自己一个模样!是《累渊》(译注:江户时代,在下总生村有个善妒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