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风铃 (背后灵系列之三)(完结)作者:水虹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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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风铃》(背后灵系列之三)(完结)作者:水虹扉
骨风铃(一)
一
明朝嘉靖年间,皇帝日趋昏庸,冷酷嗜杀,政局一片污浊黑暗,再加上连年天灾,致使民不聊生。
因为如此,众多种种强烈的凄楚和不甘,在生前无法得到释放,在死後化身怨灵得以延续。
又由於怨灵超乎常态的滋生,干扰到正常的因果律循环,一些具有异能的人士於此时纷纷现世,维持因果律的平衡。
眼下来到茶棚歇脚的灰袍青年男子,正是异人中的一员。
男子法名宗然,原本出身在安姓大户人家,然而其生来具有异能,被家人所惧,五岁便被舍给了佛门,被苏州空涧寺里的广渡师傅抚养。
如今怨灵四起,广渡认为正是宗然入世之时,便放他出来游历天下,除魔卫道。
宗然自幼弃了俗名,断绝亲缘。在佛门长大的他,几番想要剃度,却又几番被广渡拒绝。
广渡说,宗然自幼在庙里长大,没有历经世间百态,此时若入佛门,便是误了宗然。如果宗然此番游历归来,仍旧没有放弃剃度的念头,他就为宗然正式剃度。
宗然应允之後,便踏上旅程。如今一晃,已经过去了半年。
“客官,可要凉茶?”卖茶的老汉皴皮鹤发,瘦骨嶙峋,衣衫破旧,肩搭毛巾,提着大铜壶,来到宗然面前。
宗然点头,老汉把一个缺了口的青瓷大碗放在宗然面前,提起铜壶,只见从细长壶嘴里喷出一股棕黄色的茶水,注入碗内。
宗然端起碗喝了一口,觉得这茶水苦味不正,还带着涩气,只喝着略有些茶意而已。
老汉连忙道:“小老儿这里,茶水虽比不得别家,却只需一个铜子,就管喝到足。”
“无妨,只要能解渴就行。”宗然微笑,“看老丈高龄,早该子孙满堂,不知为何在这路边辛苦搭棚卖茶?”
“唉,此事不提也罢。”老汉脸上浮现出悲愤之色,“如今严嵩这奸臣当道,我们百姓哪有好日子过。我老伴去的早,儿子儿媳都服徭役去了,孙女刚刚十四岁,便被选做了宫女,孙子未满十岁,家贫难养,四两银就卖了给人为奴……剩我孤身一人,只能在此地卖茶维生。”
宗然点头,不再多问。
其实如今当道的,并非严嵩,而是皇帝。严嵩只是一个擅长柔媚奉承的宠臣,虽有贪残之处,但在大事上皇帝从来都是乾纲独断,将自己的皇权紧紧握在手中。
所以追根究底,造成天下这等污浊,使百姓受苦的,并非严嵩,而是当今皇帝的冷酷嗜杀。
但百姓论起这世道,却往往不愿提及皇帝,只说是奸臣弄权所致。
这一点,宗然无法改变,亦不想反驳。
“哎,不说这些了,反正说了也没用处,只能给客官添堵。”老汉用袖口擦擦潮湿的眼角,在脸上勉强露出个笑来,“其实啊,比起北畿山东大饥人相食,我们这里已经算是好的了。”
就在这时,小茶棚内又有人进来。老汉让宗然慢坐,颠颠的提着大铜壶前去招呼。
宗然抬眼,将目光投向进来的人。
进来的人樵夫打扮,约二十岁的模样,黄皮寡瘦,身形微微佝偻,神情严峻,眉头深拧,就坐在距宗然不远的桌子旁。
注意到宗然的目光,那人朝宗然回望过去,眼神戒备中带了几分凶狠冷酷,喝道:“看什麽看!”
听那人口音,竟不是本地,带着山东那边的腔调。
宗然拱手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见你身後,跟着位身穿鹅黄衣裳,右眼角有一颗小痣的姑娘。”
那人顿时脸色大变,脱口道:“寄儿!你竟看的到寄儿!”
宗然眼中浮现出悲悯之色,道:“正是如此。”
那人三步并两步,急走到宗然面前,用力抓住宗然的肩膀,眼睛里全是急切:“她跟在我身後……是不是,因为恨我?”
“恨你的人很多。”宗然缓缓摇头,“但这位姑娘,并没有恨你。而且相反,她一直在保护着你。”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那人的声音颤抖。
宗然抬眼朝四下望望,道:“在这里不好讲,我们出去说话。”
说完之後,宗然在桌上放下两枚铜钱,站起身朝茶棚外走去。
那人迟疑片刻之後,跟在宗然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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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可以说了吧?”宗然和那樵夫打扮的人,来到一角静谧枫林之後,那人迫不及待开口,“她……现在怎麽样?”
宗然见四下无人,点头道:“那位姑娘的魂体附在你身後,应该说非常辛苦。”
“她为何会这样?”那人听宗然这样说,只觉心如刀割,以致面容都微微扭曲了。
“恕在下直言。”宗然道,“在你的身後,并非只跟着那位姑娘一人……而是跟着近十人。那位寄儿姑娘之所以辛苦,就是因为除了她之外,其余跟在你身後的人,都对你怀有莫大仇恨,她必须时时保护你,不让其余的人伤害你。”
那人怔忡片刻之後,忽然捂住自己的眼睛,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寄儿,寄儿……”
宗然矗立着,静静的俯视他。
此刻正值秋季,秋风拂过无边密林,枫叶自半空中萧萧而落,像是一场红雨,飞舞在天地之间。
这整片密林之中,只听见叶落的声音,以及那人呜呜的哭声。
那人哭了一阵,忽然朝宗然仰起脸,跪倒在满地落叶中,语无伦次道:“寄儿这样实在是太痛苦了,她为我不值得……她那麽善良的人,来世一定会托生到好人家去……你既然能看到她,就一定有办法让她离开我,让她轮回转世吧!求你!”
宗然连忙扶起他,道:“欲解身後事,须知身前因。你要我帮你,就必须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发生过什麽事……以及,她是怎麽死的。”
那人迟疑片刻之後,咬了咬牙道:“关於寄儿的事,我本想这一世都不再提,但……也顾不得了。”
宗然点头,不再多说什麽,只静静的凝视着那人,听他从头讲起。
……
他名叫张鹞,生长在山东一个普通的农户家里。
寄儿是在他五岁时,父母从田梗上捡回的弃婴,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说向来兄妹相称,他却对寄儿暗生情愫。
父母见寄儿温婉勤劳,也有意等寄儿长成之後,便让他们结亲。
谁知他们心中如此如此,天意却这般这般。
他十九岁,寄儿十四岁,山东大饥,人相食。
父母因为饿的不行,混入流寇中抢官粮,双双被官差打死。家里顿时失了顶梁,只留他和寄儿。
家里颗粮皆无,外面草根树皮都吃光了,人们开始易子而食。
这时有邻居找上张鹞,要拿妹妹换寄儿食用,饿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张鹞犹豫摇摆之後,拒绝了那人。
那人并不死心,声言还会再来。
寄儿偷听到了这一切,深感自己成为张鹞的负担累赘,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於是在灶下自尽。
失去寄儿,张鹞痛苦万分。然而,活下去的欲望最终支配了他,他将寄儿分尸,煮熟并且吃掉了寄儿的尸体。
……
“吃掉寄儿之後,我就再觉不出自己是个人了。”张鹞用右手捂住胸口,咯咯的笑,笑声失控到尖锐,“之後我开始杀人,无分男女老幼都杀,拿走他们的钱,吃掉他们的尸体……用这样的方式,我从那个大饥之地走出来,活到了现在。你说有很多怨魂缠我恨我,那是当然。”
说完之後,张鹞面目扭曲至狰狞,从怀里掏出一柄尺余的雪亮长刀,将刀尖对准宗然道:“听了我的过往,觉得如何?像我这般穷凶极恶之徒,想必你是不愿帮的吧……但为了寄儿,就算强逼,也要逼你助我!”
宗然面对张鹞的威胁,轻轻叹息:“天道往复,世人何辜。”
宗然一挥袍袖,张鹞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就见自己那柄长刀已经握在了宗然的手里。
张鹞的脊背顿时密密泌出冷汗。
宗然看着他,眼神悲悯:“你说得没错,你从前做的事,当得起穷凶极恶这四字。然而再凶再恶,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在我看来,并非不可原谅。”
张鹞听了宗然的话,先是错愕,继而眼中慢慢涌上泪水,声音颤抖道:“你是说……像我这种人,也能够被原谅吗?”
宗然点头道:“想要你身後的那位姑娘轮回,你首先要让她放心。她是因为担心你,才一直在你身边守护。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好好生活,你身後的那些怨魂也不再跟着你,她自然会离开。”
“我能做到吗?我该怎麽做?”张鹞含泪的眸中升起一点希望。
“痛改前非,多行善事,每日为你所杀的人诵读一篇佛经。”宗然道,“这样做的话,你身後的怨魂恨意会逐渐消解,从而往生。除此之外,你要尽量让自己内心平静,令自己的生活幸福,才能让那位姑娘放心离开。”
每个人都拥有背後灵,背後灵的存在,是为了守护主人。
背後灵又分先天灵,後天灵。先天灵,是人一出生就拥有的背後灵;後天灵,则是感情深厚的亲朋,或者养的宠物死去之後不愿离去,执念过深,就替代了先天灵守候。
如若那点执念消散,後天灵自然会离去,把位置让给先天灵。
宗然走到张鹞面前,将手中的长刀递还给他,道:“言尽於此,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张鹞满脸不可置信,从宗然手中接过长刀,一时间默然无语。
宗然朝他笑笑,转身离开。
普通人类所生存的世间,运行的法则,被称为因果律。
拥有灵能力者,即能够操纵背後灵的人,被称作因果律外,因果律外不得干涉因果律内部的运行,否则必定会付出惨痛代价。
宗然本身,就属於因果律外的存在。
无论如何,张鹞目前为止的所做所为,都属於因果律内,宗然无法插手。
就像宗然所说,他也只能用言语提点一下张鹞罢了,张鹞的将来,终究还要靠张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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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然离开张鹞之後,径直朝距此处不远的罗家村方向走去。
他此番出来游历,并没有固定的银钱收入,一路上或是靠出卖体力赚钱,或是替人除灵之後,别人给些报酬。
一路上他虽除灵不少,但世间疾苦,付得起报酬的人并不多,他又是个心善的人,往往见人家境贫寒便不收分文,有时竟还贴些。因此虽身具异能,路上所用大部分银钱,倒是靠做体力活赚来。
眼下他身上银袋见底,罗家村又是个大村,就想去那里不拘怎样赚些银钱,以便继续游历。
大半个时辰之後,他来到了罗家村村口,却见一群村民熙熙攘攘聚集在此,像是发生了什麽事的样子。
宗然身材高大,走到人群外围,很容易就看到里面的状况。
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手脚都被绳索牢牢捆着,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哭。
小姑娘的旁边,几个村民正在挖坑,竟是要将她就地活埋的架势。
“你们这是做什麽!让一让!”宗然眼见这状况,连忙分开人群,大步走到那小姑娘身旁,想要护她。
“哎,外来人,这事情你就别管了。”一个老年村民见宗然面生,走上前,将手放在宗然的肩膀上,“这家夥是妖孽,就是她让我们村好几年都闹旱灾。让我们埋了她,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宗然听完老年村民的话,仔细看了看地上被捆的小姑娘。
小姑娘浅麦色的皮肤,手脚修长,头发乌黑,五官精致,眼睛又大又亮,用哀怜求助的目光看着宗然。
怎麽看,都是个健康漂亮的孩子,一点也不像老年村民所说的妖孽。
“你说她是妖孽,有凭据吗?”宗然望向老年村民,“若无凭据,你老也一把岁数了,怎好空口污人。”
老年村民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怒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七,也歹也是一村之长,说话办事若无凭据,怎能服众!她白日里是女身,夜里就变成男身,怎麽不是妖孽!我劝你莫管闲事,全是一片好心,否则她连你也害!”
宗然听老年村民这番言论,默然不语,微皱的眉头却代表了他内心的不赞同。
世间就是这般,与普通人有异的人,便被称作妖孽,被视作不祥的存在。
宗然幼年时不懂事,在家人面前展现出操灵异能,被家人所忌,将他舍入空门。
再看眼前这小姑娘,岂非和幼年时的他一样?
“就算如此,又何必毁一条性命?”宗然轻叹,“再者说,天道往复轮回,自有其因果定律,将天灾人祸推在稚子身上,未免有失公允。”
“话说得倒轻巧。”老年村民冷笑,“她的父母都已经不要她了,你想救她也行,你带她走,远远离开我们这个村子,那我们便再管不着!”
眼下正是灾年,就算是像宗然这样的健壮青年,养活自己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带个孩子。
宗然抬眼望向人群,只见其间有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偷偷抹眼泪,便知道是小姑娘的父母。
看来,那对夫妇并非对这小姑娘绝情,只是迫於村中形势,无可奈何。
宗然将目光收回,俯下身,伸手解开小姑娘的绳索,道:“好,我带她走。”
小姑娘知道宗然是来救她的,被解开绳索之後站起来,立即紧紧抓住宗然的衣襟下摆,再不肯撒手,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
宗然伸手揽住小姑娘,只见人群中那对夫妇一直朝他们望过来,流露出依依不舍的哀伤神情。
“给你爹娘磕个头吧。”宗然垂眼,望向小姑娘。
“他们不再是我爹娘。”小姑娘望向人群中那对夫妇,目光冷冷,声音带一丝嘶哑,却清晰有力。
宗然道:“你……可是恨他们?”
小姑娘点头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