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风铃 (背后灵系列之三)(完结)作者:水虹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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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然道:“你……可是恨他们?”
小姑娘点头道:“不错。”
宗然想,这对夫妇虽是情非得已,但终究目睹亲骨肉即将被人活埋却不加援手,小姑娘恨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也许等这小姑娘长大之後,才能够学会原谅父母的软弱。
谁料这时,小姑娘松开了宗然的衣襟下摆,面朝那对夫妇的方向跪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那对夫妇中的妇人,远远看见小姑娘这一拜,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倒在丈夫怀里。
小姑娘磕完头之後,转身重新抓住宗然的衣襟下摆,道:“带我走吧。”
“你不是说恨他们?”宗然望着小姑娘,“为何肯跪?”
“因为,那是你说的。”小姑娘朝宗然咧开嘴笑,满眼依赖,“我会听你的话。”
她在快要被活埋的时候,在心里许了个愿。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出现救她,她就为那个人,做这个世上最好、最听话的孩子。
宗然错愕片刻之後微笑,牵过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看着他的笑容,失神了片刻,心想这人笑起来真是好看。
就这样,两人相携着离开了罗家村,离开了小姑娘自幼生长的地方。
骨风铃(二)
二
宗然带着小姑娘离开了罗家村,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附近又没有可以投宿的旅店人家,於是决定在野外露宿一晚。
宗然在外游历并不是第一次露宿,已经有些经验。他扫出块干净的空地,又和小姑娘一起捡了些树枝木块,准备天黑透後点篝火暖身防兽。
把随身携带的薄毯子在地上铺好之後,宗然听到小姑娘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响,笑道:“饿了吗?”
小姑娘红了脸,先是很快的摇头,继而又慢慢点头。
“等下就会有吃的了。”宗然开口唤道,“槿芭!”
话音刚落,在宗然高大身形的背後,出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
影子飞快掠到宗然脚前,显现出实体,原来是一只藏獒。
这只藏獒比寻常的獒几乎要大一倍,身上的毛分成灰黑黄白四色,有凛凛神威。藏獒的眼珠是近乎於白色的浅蓝,中间一点漆黑瞳仁,望去桀傲非常。
“这……这是什麽?”小姑娘惊讶万状,不自觉朝後退了半步。
“原来你能看到啊,这是我的背後灵槿芭。”宗然笑道,“既忠诚又可靠,用起来更是方便。”
背後灵与人前生有关。而这獒仅只产在藏地,那麽宗然的前生,想必应该与西藏有所渊源。
也正因为如此,宗然此番游历虽未定目的地,但西藏却是一定要去的。
“槿芭,去弄些猎物来。”宗然朝藏獒吩咐。
藏獒抖了抖身上厚重的毛,低吼一声,拔足狂奔而去。
小姑娘坐在毯子上,表情困惑,对宗然刚才背後灵的说法似懂非懂。
“对了,我的名字是宗然,你叫什麽名字?”宗然在小姑娘的对面坐下。
“我的名字……叫罗珍宝。”小姑娘用力咬紧了下唇,“但是,这个名字是骗人的。”
没错,她的名字是骗人的。
以前爹娘告诉她,她是家里最珍贵的宝贝,所以取名叫珍宝。
在她被村民们捆绑起来,即将活埋的时候,心里的恐惧无以复加。那个时候,她多盼望爹娘能够救救他们的珍宝。
但是,爹娘连一句话都没为她说,只是在旁边看着。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她根本就不是什麽珍宝。
“喂,别那麽用力!”宗然连忙站起身,伸出手,抚上小姑娘的嘴唇,阻止她继续咬下去,“你瞧,血都出来了!”
小姑娘这才如梦方醒,不再咬下唇,朝宗然笑笑。
宗然用手轻轻拭去小姑娘唇瓣的血珠,道:“既然这个名字让你如此痛苦……那麽我给你一个新名字,怎麽样?”
“嗯!”小姑娘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宗然想了想。
虽说要给小姑娘新名字,但小姑娘懵懂未定,取法名显然不太合适,不若就将自己俗家姓氏给了她。
“看你刘海齐眉,眼眸乌黑灵动……就叫你安齐眉,如何?”宗然思索片刻之後道。
“好啊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小姑娘拍手笑道。
就在这时,藏獒槿芭嘴里叼着一头幼鹿,远远的跑过来。
宗然从槿芭那里接过鹿,槿芭朝宗然摇了摇尾巴,化作一道灰影消失在宗然身後。
宗然虽在佛门长大,但带大他的广渡本身性情豪放不羁,经常对宗然说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昔日释迦乞讨流浪为生,本也是荤腥不禁”,之类的话,非但公开说宗然是俗家弟子,不受寺规限制,允许宗然食荤,甚至有时还会背着师兄弟,和宗然一起打牙祭。
宗然左手按着鹿身,右手掌心内幻化出一把紫光匕首,剥去鹿皮,剔出干净鹿肉,笑道:“应该足够我们吃了。”
说完,宗然又用火石点燃柴堆,将鹿腿划开,洒了盐巴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此刻太阳在西方缓缓沈落。
宗然忽然发现,安齐眉的身旁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灵体。
随着太阳沈落,就在宗然眼前,安齐眉的身体一点点开始虚化,直至消失不见。
而那个灵体则正好相反,整个身体完全实化。
那是个和安齐眉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子,赤裸着身体,皮肤白!如玉,神情冷淡疏离,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原来是这样。”宗然先是错愕,继而恍然大悟。
以每天的日出日落为界,安齐眉与这个男孩子,互为背後灵。
正因为如此,罗家村村长才会说安齐眉“白日里是女身,夜晚就变成男身。”
“我的名字。”男孩子望着对面的宗然,忽的开口道。
“什麽?”宗然错愕。
“请你,给我一个名字。”男孩子面无表情,连眼睛也如一潭深水般无波无澜。
“为什麽想要名字?”宗然犹疑着,脱下身上的外衣,递给对面的男孩子。
“我没有名字。”男孩子接过外衣,裹在自己的身体上,深水般的眼眸似乎起了些微波澜,“给我一个名字,或许我就会知道我是谁。”
“你觉得寂寞吗?”宗然打量着对面的男孩子,猜想男孩子眼眸间的冷淡,大约只是因为孤寂。
“什麽是寂寞?”男孩子皱眉。
“寂寞就是……总是一个人。”宗然试着解释。
“我不是一个人。”男孩子想了想之後,摇头,“我和珍宝……安齐眉,一直在一起。我不寂寞。”
“啊,这块鹿肉好了。”宗然知道,再和男孩子就这个问题说下去也没个结果,伸手拿起篝火上的肉串,递给男孩子,“我们边吃边想你的名字。”
男孩子接过肉串,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才咬了一小口,在嘴里慢慢咀嚼,然後感叹:“肉的味道,原来是这样。”
“你没有吃过肉吗?”宗然诧异於他的话。
罗家村这两年闹旱灾,是穷了些,但之前还是物产丰饶的大村,村民不会连肉都吃不起。
男孩子点头道:“不止是肉,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是,我看安齐眉吃过。”
“啊?”宗然更诧异了。
“我只在夜里出来,然後爹娘就把我锁在里屋的小房间,让我睡觉。”男孩子回答,“等我睡到天亮,就该安齐眉出来了。”
宗然看着男孩子,眼中浮现出悲悯之色。
根据男孩子的状况,以及他的描述,宗然可以想像男孩子的生活。
这对孩子异於常人,他们的爹娘,必定是想方设法隐瞒他们的情况。
好在乡间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夜里把男孩子牢牢藏好,就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男孩子的存在。
既然是藏,那麽这男孩子必定不能出门见任何人,不能有任何活动,没有吃过任何食物,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而从小到大每个漫漫长夜,男孩子都被独自锁在房间里,对一个孩子而言,那又是种什麽样的状况。
“你用不着这样看我。”男孩子注意到宗然的眼神,“只要安齐眉不饿,我就不会觉得饿,所以吃不吃东西,对我来说无所谓。”
说完,男孩子低头,又咬了一口肉咀嚼起来。
即使是这样,也会想要尝尝看食物的味道吧。
宗然想着,却并未说出口,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
皎洁的月光下,一道青灰色的山陵以坚硬而苍凉的姿态,横在天与地的交接处。
不知为何,宗然觉得那道山陵的感觉,和眼前这个男孩子很相像。
“我想到你的名字了。”宗然折了一根短枝,在脚下的土地上写了三个字,“奇陵,安奇陵。”
男孩子走到宗然旁边,看了看那三个字,唇畔泛起一个微笑,柔化了表情,简短道:“很好。”
“你认得字吗?”宗然道。
“以前安齐眉上过三年私塾,我认得的字和她一样多。”男孩子回答。
宗然沈默。
除非像宗然这样懂得操灵,否则背後灵是不能任意离开凭依者的。安奇陵所知道的世界,全部是通过安齐眉。
看着她上私塾,看着她进食,看着她交朋友……通过她,贪婪的看着这个世界,学习这个世界上的语言知识。
那究竟,是种什麽样的感觉和心情?
“你曾经,拥有过什麽东西吗?”半晌之後,宗然才打破了沈默。
“我拥有安齐眉。”安奇陵回答,“现在,我又拥有了自己的名字,我从来没有感觉这麽好过。”
说完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秋夜冰凉的空气,轻轻笑出声。
“那麽,我再教给你一样东西吧。”宗然微笑,从腰间拿出一管箫。
“这是什麽?”安奇陵的双眼闪闪发亮,自然而然的坐下,依偎在宗然身旁。
“这是箫,一种乐器。”宗然回答之後,将箫孔凑在唇畔,吹奏起来。
优美而绵长的箫音,顿时开始在旷野回响。
一曲终了,安奇陵半晌才回过神,悠悠道:“真好听。”
“你将来会和我吹得一样,甚至比我还要出色。”宗然摸了摸安奇陵的头,“我以後,会带你去很多地方,教给你更多东西。所以你拥有的,不止是安齐眉和名字。”
“那麽,我可以拥有你吗?”安奇陵牢牢抓住宗然的衣服下摆,声音中有一丝颤抖,连指节都泛了白,“你在夜里,会一直陪着我吗?”
宗然看出他的紧张,微笑道:“你放心,我会在夜里陪着你的。”
“每个夜晚,都会陪着我?”安奇陵大睁着眼睛,重复的问。
“是的,直到你不再感到寂寞为止。”宗然回答。
“……真好。”安奇陵脸上的紧张终於散去,他伸开双臂,抱住了宗然,“你的身上,很温暖……味道也很好闻。”
“嗯?”宗然垂眼看安奇陵,笑道,“第一次有人这麽说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安奇陵将脸埋进宗然的胸膛,小猫般蹭来蹭去:“我是第一次抱人……不知道别人抱起来,是不是也和你一样。”
“呵呵,放心,你以後有机会的。”宗然道,“你的未来还很长,除了我之外,一定能遇到接受你和安齐眉的人。”
“我现在……终於明白什麽是寂寞了。”安奇陵仰脸望向宗然,“夜里如果没有你在,没有人让我这样抱,就是寂寞,对不对?”
宗然和安奇陵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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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宗然和安齐眉在微熹的秋日阳光,以及啾啾的鸟鸣声中醒来。
篝火已半熄,地上只剩一些焦黑木炭明明灭灭的泛着红光。
宗然走到篝火旁,把剩余的火星彻底踩熄,又把昨晚吃剩的肉收拾好。
另一边,安齐眉穿好衣裳,将昨晚铺的毛毯叠整齐,重新放回包裹里。
宗然回头,看到安齐眉鬓发蓬乱,小脸带着些脏污,想像自己应该也是一样,於是笑道:“那边有条溪,我们去洗漱吧。”
安齐眉应一声,抱着包裹,跟在宗然身後。
两人来到溪畔,清澈溪水如镜,倒映着高天白云,也倒映出两人的面容身影。
宗然蹲下去,撩起溪水,泼在自己的面颊上,拍打几下。
安齐眉自幼在乡间长大,生性奔放,索性直接趴在溪畔,将脸浸在溪水里闭气,过一阵子再蓦然出水,脸上挂满水珠笑道:“真舒服。”
“哈哈哈。”宗然看见她的模样,不由大笑。
“宗然师父,我帮你梳头吧。”安齐眉用乌黑灵动的双眼看宗然,从怀里掏出把桃木梳。
她想了很久对宗然的称呼,最後决定叫宗然师父。
她所在的家乡风俗,女人都随身携带一把桃木梳子,既是辟邪的意思,又方便随时梳妆。
“你会吗?”宗然看安齐眉。
“别小瞧我,我会做很多事呢。”安齐眉站起来,走到宗然身後,伸手解开宗然的发巾。
宗然笑笑,保持着蹲的姿势,感觉到她的小手和梳齿在发上移动。
宗然的发质很好,漆黑柔顺如水,在安齐眉的指间流淌。
安齐眉抚着宗然的发,心中慢慢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
安齐眉将宗然的头发梳整齐,於顶心束起,最後再用发巾固定,笑道:“好了。”
“嗯。”宗然看了看水中的自己,“手艺比我好。”
“是吧。”安齐眉笑得灿烂,顺手打散了自己的辫子开始重新编,“以後我会天天给师父梳头。”
宗然微笑肯首。
自幼,广渡便教他佛理,教他洞察人心。依他看来,这小小的女孩子替他梳头,无非是想在他面前,证明她对他有用处。
从更深一层来看,这也是她害怕被宗然遗弃的表征。
既然如此,他愿意让她做些什麽,使她安心。
就这样,两人洗漱完毕,又随意吃了些鹿肉夹饼作早餐,便再次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