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风铃 (背后灵系列之三)(完结)作者:水虹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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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早啊。”噶玛这时也睡醒了,一骨碌从卡垫上爬起来,伸个懒腰。
央金听到噶玛的声音,微笑着回过头去,朝他比了个手势,告诉他早饭一会儿就好。
“阿、阿姐!”噶玛看到央金的脸,神情先是错愕惊讶,继而狂喜的扑过去,一把将央金抱起来,转了几个圈,“阿姐,你脸上的胎记没有了!佛祖显灵,一定是佛祖显灵!”
“胎……记?”央金重复着噶玛的话,喃喃道。
她从口型知道噶玛在说什麽,但那些音节,对她来说是如此动听又是如此陌生。
“阿姐,你说话了!”噶玛大叫,“你听得到我的声音,是不是?”
央金听噶玛这麽说,头脑先是一片空白,继而欢喜的泪水都涌了出来,是的,她听到声音了!
因为一直不知道声音是什麽,以致於今天早晨,她在听到鸟鸣和央金唤她时,迟迟没有意识到这点。
“声音……我听到了。”央金望着噶玛,唇瓣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滚动。
“阿姐,你真美……阿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啊?”噶玛笑着放下央金,拉着她的手,“不行,你现在马上就得看看你自己。”
说完,拉着央金就朝藏棚外奔去。
央金的家里没有镜子,噶玛拉着央金,狂奔到平常取水的小溪旁。
溪水清澈如镜,映照出高天白云,亦映照出央金。
央金左脸上那块狰狞胎记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溪水映照出的,是一位窈窕美丽、神情温柔如佛的年轻女子。
央金蹲在溪畔,伸手轻触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泪水终於落了下来。
“对了对了。”噶玛又想起了什麽,“宗然大哥他们下午就要走了,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去见见他,把你的心意告诉他,让他留在你身边吧。”
央金转头,眼眸大睁,惊愕的望向噶玛。
“唉,阿姐。”噶玛叹气,“我是你的阿弟,怎能不明白你的心思。你心里只有宗然大哥……只不过,你觉得配不上他,所以才拒绝了他的求婚。”
央金带泪微笑,朝噶玛比了一个手势──
我爱你,请和我在一起,汉话该怎麽说?
“我爱你,请和我在一起。”噶玛道。
央金在心中牢牢记住这句话的发音,朝宗然所在的藏棚方向狂奔而去。
“我爱你,请和我在一起。”
“我爱你,请和我在一起。”
央金生怕面对宗然的时候,自己会忘记这句话,於是一边奔跑,一边用生硬的语调,紧张的重复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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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金来到来到宗然所在的藏棚前,深深吸口气,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噶玛教她的话,这才伸手掀开帘子。
清晨的阳光斜斜映入了藏棚,映出里面火塘熄灭、空无一人的景象。
央金匆匆走进藏棚。当她看到矮桌上宗然的留书时,脸色顿时变了,呆站在原地。
她拿起留书的同时,噶玛追在她身後跑了进来,看到这幕,连忙从央金手里拿过留书,打开念道:“央金噶玛亲启,宗然入藏三月,永世难忘高谊,只因离别难免戚戚,故此不忍相见,乘夜色启程而去,乞谅。”
“唉!为什麽会这样!”噶玛把留书放下,急道,“你们这不是正好错过!”
央金咬了咬牙,秀眉微皱,转身跑出藏棚。
不,她绝不愿这样和宗然错过。
她的大花马膘肥体壮,脚力又快,现在去追马帮的话,一定还来得及。
……
宗然和安齐眉坐在颠簸的马车内,相对无言。
安齐眉靠着窗子,看着外面缓缓移动的美丽风景,看着那蓝得透明的天空,想到宗然再也看不到这些,就觉得很伤心。
她很想像往常伤心时一样,扑进宗然怀里痛哭。但是自从宗然推开安奇陵之後,就一直沈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令她不敢接近。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自宗然的背後浮现,化身为苍灰色大獒,蹲在宗然脚下,蹭了蹭宗然的小腿。
“槿芭,有什麽事吗?”宗然微微侧过脸。
槿芭用只有宗然听得到的声音,呜呜叫了几声。
“啊……这样。”宗然迟疑了片刻之後,道,“你去阻止她,千万别让她追过来。”
槿芭得令,从疾驰的马车中一跃而出。
吩咐过槿芭之後,宗然再度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脊背挺直,端端正正的坐着。
安齐眉很想知道宗然吩咐槿芭去做什麽事,然而她看着对面的宗然,几次欲言又止。
……
央金骑着大花马,在草原上疾驰。
渐渐的,她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看到了正在前行的马帮,不由欣喜若狂,双腿夹了一下大花马的肚皮,催它跑的再快点。
大花马却长嘶一声,渐渐停下脚步。
央金平时是舍不得打她的马的,但这大花马在关键时刻停下,心里着急,於是拿出马鞭,狠心往大花马的背脊上抽了两下。
谁料这大花马非但不前行,反而露出恐惧的神色,索性在原地卧了下去。
“啊啊啊!”央金心急如焚,叫着跳下马,一手握马缰,一手举起鞭子,用力朝大花马的身上抽去。
快跑!快跑啊!你平时不是最听话,跑的最快吗?!
央金在心里呐喊。
然而无论她如何抽打,甚至最後大花马的身上布满了血痕,它还是恐惧的噅噅叫着,卧在地上,怎样也不肯站起。
马帮的影子终於消失在地平线,央金把马鞭扔在地上,捂着脸蹲下去,伤心欲绝的大哭出声。
她看不到,一头苍灰色的大獒,长毛飞扬站在她的对面,用浅蓝色的眸子默默望着她,眸中神色不知是哀伤还是怜悯。
……
日落的时候,央金牵着大花马回到了营地。
“阿姐,你哭了?没追到宗然大哥吗?”见央金回来,藏棚前,噶玛连忙朝她迎上去。
央金摇头沮丧道:“是……没追到。”
噶玛想了想,笑道:“哎呀,其实阿姐你不用这麽难过的。只要阿姐你肯等一年零九个月,还是可以和宗然大哥在一起的。”
央金睁大了眼睛,望向噶玛。
“到冬天,马帮就回来了,距现在是九个月。”噶玛扳着手指头数,“然後,马帮过冬是三个月。春天,我跟着马帮启程到中原是三个月,马帮办事,外加找到宗然大哥是三个月,我随马帮和宗然大哥回来又是三个月,正好一年零九个月。”
“阿姐。”噶玛数完之後,看着央金道,“汉人有句话,说好事多磨。我想你和宗然大哥之间,也是这样吧。”
央金听完噶玛的话,连连点头,含泪微笑。
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对一个待嫁少女的青春来说,怎样也不算短。
然而她愿意欢天喜地,等到与宗然重逢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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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然、安氏兄妹以及才让仁宝哲一行随马帮返回中原,又辗转回到苏州空涧寺的时候,正值无边落叶萧萧下的秋季。
广渡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得知宗然要回来的消息,便提前在寺门前迎他。当广渡见到宗然盲了双目,只是长叹一声,并没有就此多说什麽。
“广渡师父。”宗然双手合十於胸前,朝广渡施礼,“近来不知身体可安好?”
“我很好。”广渡望向宗然,叹道,“倒是你,看上去不怎麽好。”
宗然面上掠过一丝阴霾,道:“广渡师父放心,有槿芭在,我生活起居和平常并没什麽不同,盲与不盲,不过表像罢了。我这次回来,希望您替我剃度,让我正式出家。”
广渡点头道:“你去滚滚红尘中走这一遭,是大彻大悟想要进入佛门,还是因求不得之苦,方想遁入佛门?”
“这两者,有何区别吗?”宗然道,“佛门广大,想必无论哪种原由,都会让我容身。”
“……也罢,是我执着了。”广渡携过宗然的手,眼睛里全是痛惜,“那麽,你先在寺里住下,再过两日便是观音出家日,我替你剃度。”
广渡知道宗然虽慈悲温和,但固执起来也是无人能敌。他不愿说的事情,谁也不能从他嘴里问出。
看他双目失明归来,神情惨淡,必是在俗世中遭遇剧变。
既然如此,不若让他遁入空门也罢。
“谢师父。”宗然微笑,朝广渡躬身。
“等等!”安齐眉跑到宗然面前,扯住宗然的衣角,“宗然师父出家……是要做和尚吗?”
宗然道:“正是如此。”
宗然顿了一顿之後,又道:“放心,虽然你不方便住在寺里,但还是可以和才让仁宝哲在寺外居住,我向你保证,在你真正成为操灵者之前,你的衣食都由我提供。”
“但是……宗然师父不能做和尚啊!”安齐眉的眼泪涌了上来,“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也不能……娶妻子。”
“既入空门,当然要守戒。”宗然摸了摸安齐眉的头发,柔声道,“有时间,我会常去才让仁宝哲那里看你,你和安奇陵都要好好的。”
“不行、不行!”安齐眉含泪摇头,声音颤抖,“宗然师父不能当和尚!其实、其实……我一直想等自己长大以後,嫁给宗然师父的!央金姐姐不要你,但是我要你啊,宗然师父!”
宗然听她这麽讲,只当她童言童语,朝她微笑了一下之後,便拂开她的手,随广渡步入寺门。
安齐眉看着宗然高大的背影,只觉得全身抖的站也站不住,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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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观音出家日,正午吉时。
宗然着一领缁衣,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之上,面前是缭绕香烟、泥金的佛。
有十数个僧侣呈半圆形打座,将宗然围在中间,皆诵法华经,神情庄严肃穆。
广渡站在他的身後,手中戒刀闪亮。
三聚净戒,十重戒,四十八轻戒皆受过之後,广渡打散宗然的长发,将戒刀锋刃贴着他的头皮,熟练游走。
宗然双目紧闭,乌黑柔亮如丝缎的长发缕缕落下,缠绕一身。
安齐眉和黑豹一起坐在屋梁之上,眼泪不停掉落,同时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原本以她的身份,不能够到佛堂看宗然剃度。但她跪在才让仁宝哲的面前,两日两夜不吃不喝,才让仁宝哲无可奈何,只得差使黑豹送她到佛堂屋梁,并让她以宗然之名发下重誓,不得出声,不得打扰。
安齐眉看着宗然坚毅面部轮廓,被佛前烛光镀上一层柔和金晕,看着宗然的头发不停落下,想起长久以来为他梳发,他乌黑发丝滑过手指的触感,更加哭得不能自己。
宗然安静的跪在蒲团上,感觉到有两滴温热水珠,连着砸在他的手背。
他知道安齐眉坐在房梁上,是她的泪水滴落,却不予揭破。
实际上,才让仁宝哲送安齐眉到这里之前,曾和宗然商量。
让安齐眉看他如何剃度受戒,疼痛一时,却能断了她此後对他的心思,也好。
离开央金,他再无爱念情欲,只愿长伴青灯古佛。
(1。44鲜币)骨风铃(八)
八
高原的秋日映照着粼粼溪水,央金弯下腰,将一个木桶斜着放进溪流里,取了水之後再提起来。
她仰起脸,看了看剔透如蓝宝石般的天空,心想现在已经是秋天。
是啊,已经是秋天。
半年转眼间过去了,再一年零三个月,她就能和宗然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不由微笑着,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
这些日子,她除了和平常一样做活,就是拼命和阿弟学藏话汉话。现在她的藏话已经基本可以和大家交流,汉话的学习她也非常努力,因为她想等宗然回来,能和他没有阻碍的交流。
“央金姑娘。”
背後有人唤她,她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的红衣喇嘛,朝她微微躬身,道:“央金姑娘,上回跟你提的事情,不知你想好了没有?”
“尼玛堪布。”央金微笑道,“我上次已经回答过你了……我想做新娘。”
“啊,请不要叫我堪布。”名为尼玛的年轻喇嘛摆手道,“多吉仁宝哲死了,才让仁宝哲去了中原,我没有办法,才暂代堪布的位置……虽说从前法王在位时,严令禁止任何人捐献身体,但别的寺庙都有高僧信徒捐献,独我们寺没有。现在法王转生没有坐床归位,两大上师死的死走的走,哲伦寺的状况真的不是很好……央金姑娘身上发生了神迹,我才想到要央金姑娘捐献您纯洁的身体和灵魂,成为镇寺的尊贵法器。”
堪布,是寺庙主持授戒者的尊称,相当於汉传佛教中的方丈。哲伦寺的堪布,一直是昆印不灭法王。
而法王转生期间,就由两大弟子,多吉仁宝哲和才让仁宝哲暂代堪布。
现在三人皆不在,重任便落在了这名为尼玛的年轻喇嘛身上,压力之下,难免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奉献身体成为法器,是无上的荣耀。”央金道,“但是很抱歉,我真的想做新娘。”
西藏人认为,高僧能通天,纯洁的女人也能通天。所以,他们通常用高僧,或者少女的骨骼、皮肤、头发制作法器。
所谓的奉献身体,就是杀死奉献者,然後用奉献者的身体制作法器,放在佛坛上膜拜供奉。
这对有信仰的西藏人来说,并不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反而是一种荣耀。
不过世事无绝对,当然其中也有土司头人滥杀农奴喇嘛,私制法器的事情。
藏传佛教教派众多,昆印流是其中一个小教派,主张尊重生命,广施慈渡,因此非但不允许供奉使用滥杀制成的法器,连信徒自愿的奉献也不允许。
但这前人的坚持,在尼玛看来,已是陈陋教规。他认为,昆印流应该汲取外界教规,融为一体,才能继续在这雪域高原上生存下去,发扬光大。
尼玛没有办法,只得道:“不管怎麽说,您改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