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梦 作者:[法]乔治·西姆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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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必要象个罪犯似地自我责备,并在行动上也真的象个罪犯吗?
那位陌生人为什么偏偏在火车穿越多莫多索拉与布瑞格之间漫长的圣普龙隧道时消失不见?一天来他的情绪绝不象一位准备自杀的人。
但是他找了个借口——因为这越来越象是借口了——他把一件似乎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一天前还不认识的卡尔马。
这个手提箱现在就放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里面放着什么呢?如果他没有自杀,他为什么,又是怎么样失踪的呢?是不是在他走进或走出卫生间时有人把他从火车上推了出去?这比说他混入人流去了布瑞格更可信一些,因为那里是边防检查站,不管在火车上还是在出站口,全体旅客都要受到检查。
“小姐,”他边喊边用手指打了个响儿,好引起女招待的注意,“请再来一杯。”
“还要一杯威士忌!”
假如到了法国海关,人家要求他打开这只手提箱呢?这是很可能的。他连钥匙都没有。
“对不起,先生……我在路上把钥匙丢了……”
这只箱子可真结实,是真皮革,而不是塑料制品,他完全在行,他在塑料行业干了已近十年!
无疑,这是只旧箱子,外表已不雅观,那个人肯定提着它往返奔波于各车站的候车室、机场的候机厅、各办事机构,才把它磨损成这样的。可是锁的质量非常高,不是用个刀尖就可以捅开的普通用锁。
“上帝,发发慈悲吧……”
他不相信上帝,也许是不再相信,也许是处在困境时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相信。两年前,当约瑟患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时,他也小声嘀咕过:“上帝,发发慈悲吧……”
他甚至许了个愿,现在已记不清内容了,另外他也并没还愿。如果人们听说他作为在洛桑一套陌生的房子里杀害一名年轻妇女的嫌疑犯而被捕,他女儿会怎样想,他妻子又该怎样想?
还有博德兰先生?他的朋友、画家博帕先生以及所有的同事?
“小姐,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吃点东西。巴黎的车上有餐车吗?”
“20点37分的车?我想怕是没有。给您端点什么来?有鲈鱼里脊、奶油鸡,还有羊肚菌吐司。”
他并不饿,可还是要了个羊肚菌吐司,一方面是由于它的名字,一方面是在家里也很少吃羊肚菌。
“喝什么酒?当地酒还是博热兰酒?”
“博热兰吧……”
这对他无所谓。除了拴在他身上的这只手提箱及妻子执意要他穿的这身西服外,一切都对他无所谓。他觉得穿着这身衣服同扛着一面大旗招摇过市没有什么区别。
“上帝,发发慈悲吧……”
包厢里坐着五位旅客,其中一位是牧师。
卡尔马没能坐在角落里,而是坐在一位五十上下的夫人及一位佩带荣誉勋位玫瑰徽章的长者中间。那泣夫人一个劲地躲着他,好象相互接触使她感到不适。那位长者正在读费加罗报,一过了边境,他就象躺在自己床上一样安安稳稳地进入梦乡。
坐在他对面的牧师脚穿一双带有大银环的黑皮鞋。那位夫人的对面是她那又小,又瘦,又神经质的丈夫,他一次次起身说对不起,从同伴们的腿中绕出去到厕所或走廊去。
“你服用药片了吗?”
“服了。在洛桑,刚一用完晚餐后。”
“两片?”
“当然。”
“你消化不良?”
他面带窘色地望了望周围的人,希望他们没有听到。
“你本不该吃小牛舌。你知道你吃不了这东酉的……”
另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位姑娘,身材修长,体态轻盈,很稚气地坦露出双腿。她的头发同阿尔莱特·斯多布一样是浅红棕色的,每当卡尔马无意瞥见她袜子以上的腿部时,都不由得联想到布尼翁大街那蓝色地毯上的躯体。
最使他恐慌的是,假使他在任何一个地方,比如说在这列火车上遇到阿尔莱特,他很可能认不出来。可是他应该有这种能力。法国报纸大概不会对她的死亡作出报导,除非这是一起轰动社会的罪行。
他曾听说歌剧院广场、和平咖啡馆对面的报亭出售各国报纸,他决定第二天到那里去买一份瑞士报纸。
人们已经开始讨论这件事了吗?此刻尸体是否已经被发现?如果这个年轻女人独自生活,如果她没有雇用女仆,就有可能要过几天以后才会被人发现,尤其是在这种度假的高峰季节。
他真不该喝威士忌,也不该吃羊肚菌。他的自我感觉与邻座太太的丈夫一样不妙。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到厕所里去呕吐一气。一想到临近海关,他就极不自在。他第一次感到在生活中是这样孤独,而孤独正是他平日最厌恶的。
假如他果真一个人在包厢里,就不至于这样受煎熬,现在六个人面面相觑,却又互不交谈。可以说,所有的目光,不只是落到他身上的,也包括落到其他人身上的,都是相互提防、不无怀疑的色彩。
左边那位妇女和他的丈夫也不例外。她埋怨他不该吃他吃下的那些东西,埋怨他每次起身打扰了别人,而他也埋怨她非但不体谅他,反而还责备他。
他和别人在一起总觉得不舒服。买了一辆小汽车曾使他欣喜若狂,并非因为他从此可以随心所欲地到他想去的地方,而是因为他可以逃避地铁或公共汽车中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的视线。
他当然不会对多米尼克承认:他娶她为妻首先是为了逃避孤独。撬然,他爱她,他从第一天起就看上了她。然而,倘若他没有遇见她,他也会娶另一位女人的。
正象他的邻座埋怨自己的丈夫一样,他也埋怨多米尼克把利都的人群强加于他,特别是那些投宿寄宿户的混杂人群,饭厅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情景同在餐车里没什么区别。
更为严重的是他还会埋怨她为什么要这样凝视着他,那如泣如诉的目光分明是在说: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同床共寝生活了十三年,彼此的身体没有任何秘密。但是,就在他下班回来拥抱我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都干了些什么?万一我死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对孩子究竟有多少感情?”
瓦洛尔帕站到了。警察和海关工作人员登车例行公事。
“请出示护照。”
他怀着一个罪犯的心理,等待着比别人更严格的检查。
人家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归还给他了。
“先生们、太太们,有什么要申报的吗?”
连牧师的眼神都起了变化,他做出了一副与别人相仿的假天真的样子。
“没有,先生……”
“这箱子里有什么?”
“衬衣,还有我为教区百姓从罗马带回的一点圣物……”
“没有金子、首饰、钟表?没有巧克力、雪茄、香烟吗?”
那位太太的丈夫不得不登上长椅,把责令他打开的那只粽色箱子拿下来。海关工作人员把手伸到衣服下面去摸了摸。
“这只手提箱里装的什么?”
“几份文件、资料……”卡尔马以一种连他自己都吃惊的自然神态一字一句地说。
“这箱子是您的吗?”
“是的。”
“打开……”
瞧,箱子里没有任何需要申报的东西,他得到了海关工作人员的认可。没有一个人受罚。海关工作人员转到隔壁包厢去了。
那些人的心地想必并不十分坦然。有一对夫妇肩扛着很重的行李被带到海关办公室,那个女的脚踩高跟鞋,脸上的表情说明她已预料到会有麻烦。
火车又启程了,拖着沉寂的卧铺车——卡尔马没能订上卧铺票——还拖着许多与这节车厢一样的普通车厢。车厢里灯光刚一转暗,大家就都想尽量睡一会儿。那位老先生已在轻声打鼾,对面那位姑娘因双腿蜷曲、腿露出来得更多了。
他尽力让自己顺应列车的摆动,避免思考问题,但是,每当他昏昏欲睡时,白天的事情便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于是大脑也跟着运转起来。
为什么陌生人从威尼斯一开始就选中了他呢?
蠢话。他没有经过选择,因为包厢里没有其他人。他不过对他进行了一番考查。他提出的那些问题不是无偿的。他执意要了解自己是在和一种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他立刻了解到了。可以把这种性质的任务交给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呆头呆脑的老实人。否则,他会换一个包厢另找一个人攀谈的。至于他的失踪……突然,他想到了绑架,可人们不会在圣普龙这样的隧道里到火车上去绑架一个人!那末,是有意识的匿迹或自杀!那他就有可能受人戏弄。
诚然,这个人不知道阿尔莱特·斯多布已经死了,否则他就没有必要费尽周折把这只对她已毫无意义的手提箱送到她那儿去了。
卡尔马不该把问题想得如此严重:那个年轻女人不死,他的角色就仅仅局限于一个义务替人帮忙的人,既普普通通、又毫无风险。
但是……还有自动行李箱的问题,手提箱在那里只放了五天,然而陌生人却是从威尼斯以外的里雅斯特或贝尔格莱德等地携带钥匙返回。有人用快件把钥匙寄给他了?是不是他自己在踏上旅途前把手提箱放在那里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又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是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终于进入半睡眠状态,恍恍惚惚听到下面喊“第戎”,听到车门咯咯响,听到铁路职员的叫喊声。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牧师没有睡,正在注视着他,冷不防被对方发现了,一下子也很尴尬,好象自己利用睡觉的机会偷偷检验了对方的良心……
太愚蠢了!不该往这方面想。他站了起来,从箱子里拿出刮胡刀,到洗漱间反锁上门待了整整一刻钟。出来后他在走廊滞留了片刻,想测定一下方位。他辨认出这是塞纳河莫兰一侧。他随后去寻找餐车。穿过了约六节车厢,碰到的一位列车员告诉他车上没有餐车。
清晨六时三十分,总算到了里昂车站。他须走过整个列车的长度,因为他位于车尾。路过书报亭时,好奇心驱使他问道:“洛桑法庭报来了吗?”
“有,先生。法庭报及新闻报都有。”
“我想你们还没有今天早上的吧?”
“星期一早上的报要中午12点半左右才来。”
“市内也有吗?”
“得到香榭丽舍大街或歌剧院的报亭去买。”
“谢谢。”
他原先纷乱的思绪现在都集中起来变成一个念头:平安无恙地回到家中。他朝一辆出祖车招了招手:
“洛让得尔大街。到哪儿停我告诉您。”
他又让车在一家烟草店前等了他一下,因为他没有烟了,同时他还想喝一杯咖啡。他机械地嚼了两个面包圈。
尽管他心事重重,一种满足的感觉仍旧油然而生,因为他又尝到了真正的法国面包圈。
“请再来杯咖啡。”
到家了。他不可避免地碰见了看门女人。
“卡尔马先生,太太好吗?孩子们呢?我敢说如果要想把威尼斯所有的好东西都看遍的话,两个可爱的小家伙眼睛都不够用了……”她递给他一些广告单,几张她停止给他转邮局后收到的发票,“您一定会感觉出楼里空荡荡的。现在已经八月二十号了,几乎还没人回来。连卖东西的也如此。您知道要买点肉得跑到哪儿去吗?”
仍在使用的那陈旧、摇晃的电梯使他又重新嗅到那既熟悉又难于言表的气味。楼梯上铺着棕色地毯。棕色门上的铜扣由于多米尼克不在家每天无人扫拭而略微发乌。
他产生的第一种感情是失望。到处一片昏暗。他没料到室内的百叶窗全都关闭着。他立即将包括孩子们房间在内的所有百叶窗打开。走过冰箱时,又想起应该插上电源。最后,他返回起居室兼饭厅,刚才进门时把手提箱放在桌上了。
应该把它打开。撬开?按理说他没有权利,因为这只手提箱以及里面装的东西都不属他所有。
但是,事到如今,难道没有必要,没有绝对必要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他耍了个滑头。事情明摆着,这对他来说不是个权利问题,而是个好奇心的问题,是为了满足想要了解内情的欲望。
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辩解?不管怎么说,正是这只手提箱使他刚才受到几个小时的煎熬,尝到了只有罪犯才会尝受的滋味。这只手提箱应该对他经历的波折作出解释。
他自己也有一只带锁的公文包,是下班后需要回家处理公务时带资料用的。他走进卧室,在一只抽屉里找到了他的那串钥匙。这时他又看到已经停止走动的闹钟,于是又给闹钟上了弦。似乎内心还有些犹豫不决。于是他又走到客厅给大理石壁炉上方的挂钟上弦,钥匙一下子被拧弯了:都是买的便宜货。
他返回厨房,一般家庭的应具备的工具全都放在那儿了:一把榔头,一把改锥、钳子、夹剪、开瓶盖用的起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罐头刀。
他最后一次鼓起了勇气。仿佛自己觉得有罪似的,他先锁上了大门,然后脱去上衣,解下领带,开始用力撬锁。他先用了钳子,没有成功,又用改锥。
两只金属爪子跳了出来,箱盖轻轻弹起。他用手把箱盖掀开,一叠叠如同出自会计、出纳之手,理得齐齐整整的钞票立刻展现在他眼前。
不是法国法郎。大部分是面额一百元的美元。他凭眼力估计出每捆有一百张。旁边放着成捆的五十英镑一张的票子,还有小捆的瑞士法郎。
他本能地抬头望望街对面。对面房里的妇人走来走去忙着收拾房间,一次也不曾朝他这边转过身来。
“过一会儿再说……”他喃喃道。
稍候片刻。他需要恢复平静,需要时间思考。经过火车上一天一夜的颠簸,他疲惫不堪、心烦意乱。身体的各个部位尚未恢复常态。首先必须恢复平衡。
他把手提箱提过来,关好,塞进卧室的衣柜下面。几分钟之后,他脱了个精光,扭开浴池的水龙头。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裸露和孤独感把他包围了。
第一部
第三章
“你回到巴黎后,那身衣服就该洗了。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