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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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扶风收回了落空的手,有些讪讪。
阿鬟不说话。
他又说:“嫣红虽然出身微贱,但温顺恭谨,况且她已为秦家添了一子,承继香烟,也算功不可没。”
阿鬟仍是不理,一张俏脸冷若寒霜。
“你到底要怎么样?”那男人终于有些不耐了,袖手凭窗,提高了声音,“难道要我休掉她你才开心吗?稚子尚呀呀学语,你忍心吗?”
“不敢!”阿鬟贝齿间啐出冰屑样两个字。
“你有什么不敢?自她入门以来,你就避居此楼。家中举宴,每每称病不去,更过分的是畏我如蛇蝎,竟不容我近身,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我没有丈夫!”
“你……”秦扶风气急,剑眉倒竖,回身想发火,却见阿鬟汍澜泪下,不由怔住了。
“你是我的丈夫吗?”阿鬟站起来,含泪泣诉,“我的丈夫曾说过,今生得阿鬟,誓不他娶。我的丈夫曾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愿足矣。言犹在耳,而新妇已然进门。如今你的手,抱过别的女人再来碰我,难道就不嫌腌臜污秽吗?”
“妾有秦楼镜,照心胜照井。愿持照新人,双对可怜影。”
阿鬟句句血泪,痛斥其非。
错了,错了!秦荻在一旁听得分明,心里直喊不妙。
痛斥其非,固然痛快,但是人恒爱听顺耳好听的,纵使错,也不能直批其颊,又何况秦扶风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错。
果然秦扶风恼道,“是你自己两年来一无所出,无子本是七出之条,父母亲本来要将你休去,若不是我顾念夫妻情分……”
“俞双鬟情愿下堂求去!”
这瘦怯怯的女子挺直了脊背站着,竟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一时间震住了所有的听者。
…鹊桥仙
回复'15':“好!好!你好!”秦扶风气得说不出话来,忿忿拂袖而去。
阿鬟呆立了半晌,硬直的脊背这才颓然松下,伏案痛哭起来。
痴女子作茧自缚啊!虽然只是一个旁观者,虽然已经知道了阿鬟的结局,但秦荻仍不免为她暗暗担心。终日怨气冲天,身临绝境而不自知,这样下去大概会被所有人厌弃吧!可天下至情至性的女子,往往梗直无心计,一竿撑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渐渐地,阿鬟啼声转弱,最后细不可闻,仿佛流尽了此生最后一滴眼泪。须臾抬起头来,用丝巾沾去泪痕,取出香粉,竟对镜整妆起来。
“阿鬟,阿鬟,你当争气,别人越轻贱你,你便越要争气……”
她一个人捧镜自言自语,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旁观者如秦荻,也禁不住悲从中来。
没过多久,楼下檐廊上的鹦鹉突然开口叫起来,依稀是,“贱人!贱人!”
阿鬟霍地转眼望,脸上便浮现了几分戒备和敌意。
只见一个红衣丽人冉冉登梯,她相貌端丽,脸庞稍圆,与阿鬟自然是有云泥之别,但阿鬟容貌过于缥缈,反倒是此女更近人间烟火。
听见鹦鹉如是说,两人面上表情不一,阿鬟微带嗤笑,而那红衣女则表情尴尬。
“姐姐!”红衣女子貌甚恭谨,低眉顺眼,“听说姐姐近日抱恙,不知道可好些了没有?”
“不要姐姐妹妹地乱叫,我当不起!”
阿鬟只是一派冰冷,红衣女倒也不十分在意。
秦荻心想这红衣便是小妾嫣红了。
阿鬟的眼睛掠过嫣红身上所着的大红褂裙,不悦道,“你难道不知侧室只有穿粉红的命吗?”
孰料嫣红眉峰一挑,眼光如电,笑道,“姐姐不是跟相公说过要下堂求去吗?姐姐若去,我母凭子贵,理当扶正,连姐姐所住的这座小楼相公都会给我居住,又何况这区区大红裙袄?”
阿鬟气苦,然而终究无辞以对。
嫣红闲闲环视室内,摸摸这个,掂掂那个,似乎一切皆已为她所有,完全不将阿鬟放在眼里,先恭后倨,简直判若两人。
阿鬟在旁忍了又忍,但眼圈不禁又红了。到底茕茕弱质,孤掌难鸣,终难抵挡小家女的狡猾手段。
忽然嫣红发现了妆台上的铜镜。那铜镜年代虽久远,但青光莹莹,光可鉴人,兼之精巧圆润,背后又饰以精美花纹和文字,她一下竟爱不释手。
“放下!”阿鬟尖声叫道。
嫣红又笑,这女子貌似敦厚,实则心机深沉。
“姐姐去后,这里一切皆为我所有,又为何舍不下一面小小铜镜?”
“你已夺去我所有的东西,这面铜镜是我陪嫁之物,朝夕相伴,万万不能给你!”
阿鬟过去取,但嫣红抓住那铜镜不肯放手,又冷言冷语道:“下堂之妻,妆扮得再美能给谁看?”
大约是新仇旧恨俱上心头,为了一面并不值多少钱的镜子,两个人都红了眼,谁都不肯放手。终于是明刀明枪地争夺一样东西,仿佛只要用力抓住了不放手,就赢了这一场缠绵一生的战争。
但阿鬟毕竟力弱,终日吟风弄月,拈针绣花的身子哪里敌得过丫鬟出身的嫣红?争抢间嫣红用力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于是嫣红手持铜镜,冷笑着掉头想离开。
但是阿鬟忽然嘶喊一声,“奴才可恨!”就跳起来抓起茶几上供奉的一只花瓶往那小妾砸去。
许多的大错都在一念之间酿成,眼看着那青花瓷瓶带着一道青白的弧线朝嫣红头上砸去,秦荻的手再也忍不住伸出去阻拦,但这毕竟是过去的幻影,她眼睁睁地看着阿鬟的身子象流沙一样穿过她的手臂,无可避免地朝她既定的宿命奔去。
嫣红也闻声回头,她的脸上本来带着胜利的得意,但看到阿鬟如复仇女神般呼啸而至,她惊恐得无法动弹,好像不敢相信温婉娴静的闺秀也会变成杀人夺命的修罗。
哐啷啷一声,花瓶碎了一地,红衣女子应声倒下,鲜血慢慢地从她头上渗了出来。
而那枚铜镜自她手上掉落,带着沉重的嘎嘎声,滚到阿鬟的脚下,最后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一刻,屋里变得非常安静。
阿鬟垂着手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声息全无的嫣红。她脑后的那滩血迹,象一朵妖艳粘稠的魔鬼花,越开越大。
漠然立了半晌,阿鬟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她惨然一笑,再也不看她的敌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后,开了衣箱,取出一匹白绫。
秦荻闭上眼睛,已不忍再看,太惨了,也太残忍了,她希望阿鬟重现的这幕快快结束,她讨厌这种感觉,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的死亡却无能为力。然而她又不甘心闭上眼睛,因为还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许会有人阻止她的行动。
那边厢阿鬟默不作声地搬过一个绣凳,摇摇晃晃地爬上去,将白绫甩过大梁,打了个死结,手抓白绫,她瞩目看了一会儿,脸上居然浮出微笑,仿佛见到绳圈里是一片金碧辉煌的极乐世界。
正当紧要关头,楼梯口真的有人来,听声音是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来。快点啊!秦荻心里着急,眼看那边玉人将陨,这救人的人怎么来得这么慢啊?
…鹊桥仙
回复'16':楼梯栅栏的缝隙里出现的是秦扶风的脸,一脸的迟疑和惊恐,看见秦荻就加快了脚步,(他居然看得见秦荻?)嘴里喊着,“你果然在这里!”
可是奔上来之后,第二眼就看到了偷投缳梁上的阿鬟,“阿鬟!”他惊怖莫名喃喃说道,接着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
这哪里是秦扶风,分明是一身现代打扮的秦萩!
“咦!”紧接着一声女子的嗟呀声,海市蜃楼,奇景幻影,均汇聚扭集,消失在那面古铜镜中。所谓绮丽绣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民居,房内空空如也,站着一个秦荻,躺着一个秦萩,还有一面莹莹古镜,静静地躺在地上,氤氲着轻雾一层。
妾有秦楼镜,照井胜照心。
一只纤纤绣鞋踏出古镜,阿鬟整个人如飞仙飘落在地上,衣袂无风自动,甫一落地,便焦急地上前察看秦萩。“他怎么来了?那种情景,人类承受不住的!”
秦萩仍惊异地瞪着阿鬟,“你是俞双鬟的鬼魂吗?”她亲眼看到阿鬟自缢身亡,难道千年古镜收了她的一点魂魄?
“你还不明白吗?我从来不是俞双鬟!我不过是这镜子的一点精灵,无形无相。”
原来,她竟是古镜凝聚的精灵,大概是双鬟日日相照,才在变幻人形的时候有了跟俞双鬟一模一样的形容。她不是双鬟,因此她跟秦家并没有刻骨铭心的纠葛。
所以她才这样冷静淡泊,悠然随心。
“他怎么会去那里?”
沈氏诊所,阿鬟看着躺在治疗床上的秦萩,有些不解。
“我告诉他的!”
秦荻星眸明亮,坦然地迎向阿鬟疑惑的目光,“我在电话旁边留下了有痕迹的便签本,接着又去见他,故意提起你,我哥哥并不笨,他早晚会知道我是接了一个电话出去的,也知道如何显出地址,更知道那种老城区是你一向喜欢住的地方。”
“不管你是什么,他都有权利知道,因为他喜欢你。而且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软弱无力的人类,他有力量和勇气决定任何事!”
秦荻说得大言不惭,可是,阿鬟看看昏迷不醒的秦萩,他可明明成了诊所的常客,近来每次找薇颜都是为了他。
“那是因为他几日几夜不肯好好吃饭和睡觉的原因……”秦荻在一旁帮忙解释,非常热心的样子,她真的是一个好妹妹。
沈医生捧着药盘走进来。
“你是沈蔷色还是沈薇颜?”做妹妹的终究不放心!
那位扑朔迷离的沈医生微笑着说,“我是薇颜!”
可是当她准备好点滴瓶,正要将针插进秦萩手臂的时候,秦荻分明看到沈医生冲她挤了挤眼睛。
“住手!”
“阿鬟?阿鬟?”
“薇颜!阿鬟她……”
“咪呜!”
一时间,小小的诊所闹成一团,所有人似乎都到齐了。先是秦荻阻止沈医生下针,而秦萩又在这个时候醒来,焦急地一迭声呼喊阿鬟的名字,这时邢之源一头撞进了治疗室,门缝开处,一只黑猫也挤了进来凑热闹。
这边秦萩安心地握住了阿鬟的手,“太好了,你没事!”那边邢之源大叫起来,“这个纨绔子怎么会在这里?”而秦荻一把擒住沈医生的手臂,那只黑猫则熟稔地跳到沈薇颜的脚下,绕着她呼噜呼噜地转圈。
看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沈医生苦笑道,“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沈蔷色!”邢之源见风使舵,立刻跳出来指着沈医生,“你又冒充薇颜!”
沈医生明显感受到了大家目光的压力,恼道:“好你个邢之源!事到如今,我再不替你隐瞒了。阿鬟,从一开始,这家伙就非常担心秦公子会将你抢走,烦了我一天要我监视你,因此在秦少向你求婚之际,我才会贸然出现假装蔷色将他击倒。”
“哦!怪不得要阿鬟从他生活和记忆中消失。你真卑鄙!怕争不过我哥哥,居然暗中搞鬼!”大家的焦点顿时转移到那俊美男子身上,秦荻更是毫不留情地讥诮道。
这下子,邢之源俊脸飞红,满头大汗,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十分困窘。
阿鬟平静地看着他,晶莹的眼睛里似乎有生气、失望、伤心,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别转身去看躺在病床上的秦萩。邢之源大急,冲上前去,“阿鬟,你听我说……”
“走开啦!不要妨碍阿鬟和我哥哥!”这是非常尽心尽力的妹妹的声音。
“诶,这人是谁啊?很面熟呢!”一头雾水的哥哥说道。
“以后告诉你,现在一致对外比较重要。”
诊室里嘈杂一片,门外等待的病人不断地听到里头发出的吵嚷声。
“出去!出去啦!”
“不,死都不!三八,放手啦!”
“嘿嘿,叫你恩将仇报!报应了不是?”这是沈医生的声音,紧跟着居然有猫“咪呜”一声,好像在说,是的,是的。
哪个说沈薇颜是温柔慈善的仙子?或者这个还是沈蔷色,谁知道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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