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之狱门岛[横沟正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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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二十五分到六点四十五分这段时间,在千光寺与鬼头本家之间的山路上,始终有人走动着。问题是:不知道了然和尚、了泽、竹藏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寺院的。也许正巧是金田一耕助拐到分家的那条岔路之后。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上没有人。
假使就在金田一耕助拐进分家那条路的同时,花子才开始往千光寺的上坡路上走的话,按照女性的脚程,走到千光寺至少要十分钟。在这段时间,了然和尚、了泽和竹藏应该已经离开寺院了,否则和尚就不可能在盘山小路上和刚从分家转回寺院的金田一耕助碰头。
如果了然和尚是在这十分钟之内离开寺院的话,那他应该会在路上遇到花子,但他既然没遇到,就表示花子不是在那段时间走在往千光寺的山路上。
花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前往千光寺的呢?
花子确实是六点十五分离开家,而金田一耕助是六点二十五分离开寺院的,即使花子用这十分钟到寺院(按照女性的脚程,连奔带跑,也不无可能),还在寺院的人应该会看到她才对。
金田一耕助住在寺院最里面的书院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从了然和尚的住持室除了可以看到整个山门,同时还可以看到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假使那时候住持室的房门是打开着的话,只要花子一进山门,不论了然和尚或是了泽,一定会看到才对。
六点十五分离开家的花子,会不会先到别的地方,等看到千光寺没人了,才到寺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
一、花子到千光寺之前,去了什么地方?
二、花子到千光寺干什么?
第二个问题立刻就有答案了。
医生解开花子的和服,查看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时,花子的怀里突然掉下一封信。
那封信被花子紧紧塞在怀里,因此虽然下了一场大雨,却还不怎么湿。
荒木村长从村濑幸庵医生背后伸过头来看,不禁轻呼一声:
“信!”
“我看看!”
了然和尚一把将信抢去,就着灯光说:
“这个信封好妖媚哟!”
接着他又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我的眼睛不好,请你帮我读一下吧!”
金田一耕助接过信来,看见那是女学生常用的那种印有彩色花样的小信封,信封正面写着月代小姐收,背面是“知名不具”四个字。
“月代小姐?这不是写给花子她姐姐的信吗?”
金田一耕助端详着信封,一脸惊疑地问。
“是啊!花子为什么揣着月代的信呢?真是怪事!”
村长也有些不解。
“先看看内容吧。‘知名不具’,那表示写信人与收信人都知道彼此是谁。会不会是分家女主人搞的鬼?按照她的为人,也许会做这种事呢!”
金田一耕助打开信,只见信是这样写的:
月代小姐:
今晚七点我在千光寺内等你,趁四下无人之际,我俩再畅述心曲。
知名不具
金田一耕助读信时,感到既滑稽又不愉快,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嫌恶感。
“这简直像江户时代的通俗爱情小说嘛!”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说了一句。
“是鹈饲写的吧?”
竹藏在旁边揣测道。
“应该是,不过,这些话一定是志保说一句,他写一句,我想除了那女人之外,再也没有人想得出这么恶心的句子了。”
村长以他对志保的了解,断然下了个结论。
“有人人得鹈饲的笔记吗?”
了然和尚环视了大家之后,沉稳地问。
大家都摇摇头,没有人认得。
“虽然没有人认得出鹈饲的笔迹,但我想这一定是鹈饲写的。花子也就是为了这封信才来到千光寺。”
了然和尚武断地说。
“可是,师父,这是写给月代的信啊!”
竹藏仍一脸纳闷。
“这根本不是问题,花子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拿到月代的信,于是她瞒着大家,偷偷跑到这里来。对了,幸庵,你不是说过,傍晚时曾看到那个小白脸往寺院的方向走来吗?那时候是几点?”
了然和尚像想起什么似地,盯着医生问。
“我没有看手表,我只知道当我走在前往本家的盘山路上时,曾在弯道上看到他往寺院的山路拐进去。”
医生的解说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医生到达本家时大约是六点五十分左右,比金田一耕助他们稍微晚一点。这样一来,鹈饲一定是在金田一耕助离开分家后不多久就出来了。
“师父,他把花子骗了出来,然后……然后……在这里杀了花子吗?”
竹藏惊讶得有些结结巴巴了。
“鹈饲……把花子……”
医生一边哺哺自语,一边看着了然和尚跟荒木村长。
原则上大家都同意是鹈饲把死于骗出来的,但要说他杀死花子,几个人意见就有分歧了。
金田一耕助和鹈饲在理发店里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不深,然而他从鹈饲的外貌来看,对方确实不太像是会动手杀人的凶犯。
当然,人不可貌相,毕竟金田一耕助并不了解他呀!
“师父,鹈饲抽烟吗?”
“抽烟?”
了然和尚惊讶地皱起眉,说:
“没有。我想那些烟蒂不是鹈饲抽的……不过,鹈饲该不会是从月代三妹妹那里拿到烟卷的吧?”
了然和尚也没有什么把握。
“不,他不抽烟。”
竹藏语气坚定地说:
“每次我要给他烟卷时,他都说自己不抽烟。”
竹藏紧握拳头放在膝盖上,带着惶惑的神情说:
“不管是谁杀死花子,但凶手为什么要把她倒吊在那个地方呢?杀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做那么残忍的事?”
是啊,金田一耕助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是凶手想吓唬人吗?还是想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抑或是凶手行凶时突发奇想?
不过,金田一耕助还是认为,凶手把花子的身体倒吊在那里,一定有某种深刻的含意。看样子他似乎疯了,因为这种脱离常规的手法,除了疯子会做之外,还会有谁呢?
听到竹藏的询问,大家都沉默着。一股阴风窜进每个人的身体里,在场的人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这时候,厨房里突然传来了泽尖锐的叫声:
“师父!我知道小偷偷走什么了!”
了泽大叫着冲进正殿,高举着空空的饭桶。
“师父!您看,这里面本来还剩下半桶饭,但现在却空了。”
没想到凶手竟然偷饭吃,大家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第八章 屏风诗谜
千光寺惨剧发生后的第二天清晨,狱门岛上浓雾弥漫。
大雨在黎明前就停了,雾气浓得把整个狱门岛包围住。山上的千光寺就在这片烟雾里若隐若现。
黎明时分,金田一耕助听到正殿的诵经声,突然醒了过来。
此时,寺院门是关着的,屋里很暗,只有从遮雨棚里透进来幽微的曦光与飘浮的浓雾,使房间的每个角落看起来都有点虚幻。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看了看枕头边的手表。
天哪!已经八点多了!今天早上连和尚都起晚了。
金田一耕助趴在榻榻米上,伸手拿起枕旁的香烟并点上火,双手支着脸颊,边抽烟边听和尚诵经。
浓雾中的木鱼声不知为什么竟显得特别空洞、寒冷,仿佛冷得直透人心似的。
金田一耕助仍在想着昨晚的命案,他很想跑到古梅树下,把真相查个一清二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纠结的思绪在脑中升腾起伏,却怎么也找不着头绪。
他想起床,却又迷恋被窝里的暖意,这股慵懒的心情再加上呆板的木鱼声,好像在引人继续懒散下去。金田一耕助就在这种懒散的气氛下,又点上一支烟,支着脸颊,无精打采地看着枕头边那扇可以折成两片的屏风。
两三天前的晚上,了然和尚说岛上一到半夜就很冷,特意送来这扇屏风给他用。
这扇屏风像洋娃娃用的屏风一样,小巧精致,十分可爱,整面屏风上贴着木版字画,上面好像写着古时候的俳句,有些文字又好像是连句,因为字体相当奇怪且又歪歪斜斜的,所以金田一耕助只能认出几个像“哉”啦、“呀”啦这些汉字而已。
屏风上共贴了三张色纸,色纸上面还绘着不知道是和尚还是什么风流雅士的画像,右边两张画的则是戴着宗匠头巾、身穿黑色和服的人物。从他额头上的三道皱纹来看,应该是个老人吧!两人的姿势虽不同,但从线条轮廓上看,却蛮像是同一个人;至于左边色纸上的那个人,似乎是个很没教养的男人。
看,虽然他也穿着和服,却敞着前襟,甚至连肚脐都可以看到,而且还光着头,露出腿毛盘腿而坐,简直就像个海盗一般。
三幅画像上面,都用潦草的字体写着类似俳句的字眼,这些字比写在衬纸上的俳句还难认。
金田一耕助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该去认这么难懂的字,可是又无法集中自己的精神去探索昨晚的命案,为了压抑这股焦躁不安的感觉,他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努力想看懂这些字句。
他先从右上方的句子看起,只见那些句子好像都是用平假名写的,上下都有五个音,即使看出各有五个音,却仍看不懂那些句子说的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努力地在如同是梅雨过后钻出泥泞土地上的蚯蚓般的字迹里上下巡视着,搞不清楚究竟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终于,他死心了。于是他换了个姿势,改往作者名字那里看去,终于让他找到两个像是落款的地方。
他仔细地看了看,突然发现名字的下方写着“抄”这个字,这下子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张色纸不是作者自己写的,而是抄某位大师的句子;他再仔细一看,其他两张色纸落款的地方,下面也都有“抄”这个字。
可以看出,这三张色纸都是同一个人写的。金田一耕助像是找到窍门一般,尽量在三张色纸中找出还算是能看得懂的字,终于让他看出“极门”两字。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开始对自己辨认怪字体的能力感到有些自满起来。
“极门”这个雅号,毋庸置疑是取自于狱门岛这三个字而来。可以想见画这张色纸的人,一定是狱门岛的居民了。
不过尽管有了初步概念,但不知道作者是谁,也是枉然,因此,他很想认出作者的名字。
这名字是用平假名写的,有三个音,右边两张色纸也有相同的字。仔细一看,戴着宗匠头巾、穿着十德眼的这两个人像,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金田一耕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读出那人的名字是“芭蕉翁”三个字。
“原来是芭蕉啊!”
金田一耕助费尽力气才弄懂的名字,竟然是被部分俳句诗人尊称为神的松尾芭蕉老翁,真令他感到有点扫兴。
不过既然知道这是芭蕉的句子,那就容易读了。
金田一耕助重新阅读上下两句徘句,一边揣测着这些字的意思,最后他终于搞懂了,原来上面写的是:
头盔压顶虫嘶鸣……
金田一耕助因为看懂了这一张,心中不觉十分得意,便又再往下看。
与女一家荻和月……
这两篇都是出自松尾芭蕉的纪行诗集《奥之细道》的句子,金田一耕助在中学课本中就已经读过了。
搞懂了右边这两张之后,就只剩下左边一张了。
这一张从画像来看,可以知道应该不是松尾芭蕉,松尾芭蕉不会这么没有教养,而作者的名字既不是老翁,也不是芭蕉,不过既然右边是松尾芭蕉的句子,左边的句子想必也是出自可以跟松尾芭蕉媲美的大师作品才对,作者总不会用一些不入流的作品来羞辱大师吧!这么一想,金田一耕助便开始回想古代大师的名字,后来终于想起是“其角”的名字。
“原来是其角……唉!为什么要写这么难懂的字!”
金田一耕助从鼻孔里喷出忿忿不平的哼声。他只知道其角在桥上曾跟大高源吾有过一次禅问而出了丑,至于他的诗句金田一耕助就不太清楚了,因此,他对辨认这段诗句没有多大把握。
“这俳句的起句是什么呢?对了,是‘残年残生寒如水’。”
金田一耕助核对屏风上的字迹,再与记忆中的其角诗句相印证,终于让他找出两三句其角的句子。
“松影明月更添愁……沁凉兮星流旷野,星垂平野心似水……咦?好像也不是这两句。其角到底写些什么啊?”
金田一耕助有些心烦意乱,他好不容易才看出句子中的几个字,又绞尽脑汁终于认出“可那”两个字,而其他字虽都是汉字,却怎么看也认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正百思不解时,忽然听到有人喊: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典座了泽在僧房叫他。
了泽这一声呼唤,把金田一耕助对搞懂屏风上究竟写些什么的那份执著劲头打散了。
“金田一先生,您还没起床吗?”
这却是派出所巡警清水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听到清水的声音,立刻从被窝里爬起来,他觉得此时见到那一脸络腮胡子的清水,有股特别亲切的感觉。
“请、请等一下,我马上就起。”
金田一耕助慌张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了然和尚虽然还在做早课,但看样子已经接近尾声了,清脆的磬音在冷冷的空气中回荡着。
金田一耕助迅速换好衣服,把寝具放进壁橱里之后,打开遮雨窗,才发现雾气很重,不禁连打了三个喷嚏。此刻,清水已在厨房里等着他了。
清水看到金田一耕助,从络腮胡中咧出一嘴白牙笑了笑,又慌忙收起笑容,清了清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