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的耳语 作者:宫部美幸-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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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这么快就跑来啦?」
「嗯,正巧就在附近巡逻,听到撞击声,立刻飞奔过来。运气真不好。老爸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吧,被警察一大声斥喝,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他还揍了警察不成?……」真纪睁大眼睛问。
「倒没这么做,不过,差一点呢。那警察好像是个年轻人,很容易冲动,所以,爸很快被逮捕起来。」
「太过份了!」真纪脸部扭曲。
「姨丈怎么会这样乱了手脚……」守吞吞吐吐地说道。
「嗯,是很严重的车祸呢。况且,爸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生过事故。虽然曾被轻微擦撞,但他绝对有自信不会撞到人的。」
菜送上来以后,没人动手。以子催促着孩子趁热吃掉。
「那么,车祸的整个状况是怎样?那也是爸不对吗?我不这么认为……」
以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根据佐山律师的说法,那还不知道呢。」
「什么叫做不知道?」
「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车祸现场目击者。我所说的是在那种发生车祸后会挤在闹哄哄现场的人。没有人当场看到爸撞了那女孩!」
以子疲倦地抚着额头,继续说:「女孩又已经死了。」
「爸自己怎么说?」
「说是那个女孩——营野洋子小姐突然冲了出来。十字路口上爸要行驶的方向是绿灯。」
「那么,一定就是这样子的了。爸不是会撒谎的人。」
真纪虚张声势地说道。但她自己也知道这种话在警察局是不管用的。
「还有,」过了一会儿,以子继续说道:「营野小姐是在被送往医院途中的救护车上死亡的。在很短的时间里还有意识,好像还说到车祸了呢。」
「说了些什么?」
以子的眼睛俯视着餐桌,沉默不语。守和真纪对望了一眼。
「她呓语般地不停重复说着『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听说刚才提到的那个警察、救护人员都听得很清楚。」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那句话,飘散在三人围坐着的餐桌上。守感到一阵寒意。
「爸说,营野小姐冲出来时,他企图闪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号志是绿灯。警察不这么想,说法完全不同,再说也没人亲眼看到。佐山律师说情况很艰难。做了现场调查后,爸到底以多少时速开车、在哪里踩了煞车、在哪里停住,警察全都可以知道。可是,在发生车祸瞬间,号志灯是红还是绿,菅野小姐真的是自己冲过来的吗,警察也不知道。」
「……那会怎样?」真纪小声说道:「这样下去,爸会怎样?」
「还不能下结论,」以子强调:「不能。」她望着信笺,正在想该怎么接下去,然后,她说话了:「像这样,找不到对爸有利的证据,而爸的话又不被采信的话,就不可避免会被捉进监狱了。因为,爸是职业司机,对方又死了。」
真纪双手蒙住脸,守问道: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出现对爸有利的证据,那会变成怎样?」
「不管怎么样,我想,要不起诉也很难。可能会采取『略式命令请求』(注),即使判决也是判缓刑吧。我和律师商量的结果是尽量朝这个方向努力,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呢。」
以子勉强挤出笑容:「怎么说,都是爸没注意到前面,运气糟透了。很熟悉的一条路,而且是在十点过后不见人烟的地方……」
以子望着两个孩子的脸,催促道:
「哪,快吃!就算爸也一定会吃饭的。听说他那儿吃的不是盖饭之类的。」
真纪动也不动。好不容易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问道:
「就一直这样吗?不能回家吗?调查结束后不能让他回家吗?爸又不会逃……」
「我也试着问过了……」
「真太过份了!」
以子眼睛望着信笺说:
「交通事故,对方死亡的话,一般来说,是拘留十天。会被拘留也是没办法,爸碰到的事又不算特别状况。差不多都是这样。」
「这么说,姨妈和我们能见到姨丈喽?」
以子皱着眉读着信笺说:
「这个呀……,不行!」
「什么跟什么啊!」
「嗯,说是是『禁止面会』。」
「这也是常有的吗?是吗?」
以子结巴了。
「不是这样吧?」
面对气冲冲的真纪,以子很为难地做了说明:
「爸对绿丁那一带不是很熟吗?从车祸发生的十字路稍向左边走,有一家营业到深夜的咖啡店。听说爸常在那里喝咖啡,因此,警方猜测,爸一旦自由了,说不定会去请托那些认识的人,设法搜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意思是捏造目击证人?」
「是啊。」
「这也未免疑心病太重了!」
「不过,听说现实里是有实际的案例。」
「爸不一样,」真纪丢下一句。
「当然,妈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要做这种事!」以子的语气也变严厉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守说道。以子的表情缓和下来,温和地说:
「你们给我打起精神就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由我来和佐山律师商量,不会有问题的。」
对了,她轻松地加了一句:「明天妈会和佐山律师一起去拜访营野小姐的老家。洋子小姐为了上大学,独自住在这里,老家在有一点远的地方呢。我想,可能会住上一晚,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是守灵吗?」
「是呀,不管车祸的实际状况如何,人家总是失去了一个女儿……,」以子抿着嘴说:「也要谈谈和解的事。」
三个人绷着脸吃完饭,回到家时,熄了灯的屋子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以子慌张地开了门,真纪跑进去接电话。
「喂,嗨?这里是浅野。」
瞬间,真纪整张脸僵硬了,守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
「姊,让我来听!」
但真纪飞快地把电话摔出去。
「是恶作剧的电话吧。」守把悬吊着的听筒拿起来,电话已经切断了。
「说了些什么?」以子的声音充满惊恐。
「说杀人的家伙,撞死女人的家伙要判死刑!后来我就没听了,对方好像喝醉了。」
「不要管它!」以子转身进到客厅。真纪仍盯着电话看,开口问:
「妈,白天也接过这种电话吗?」
以子没有回答。
「妈!」
以子还是不发一语。守无奈地打量着两人的表情。
「有吧,对吧。」真纪的声音哽咽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受不了了……」
「别哭着尽发牢骚!」
「可是,在公司也一样。上班的时候,被课长叫了去,跟我说,报上看到是你家的事吧。」
「那又怎样?」以子的表情也僵硬了,问道:「难道有说要你自己小心言行吗?」
「没这么说,不过,你也知道,大家都想探听,爸到底怎样了,真的是没注意号志撞死人了吗?」
真纪紧咬嘴唇看着守。因强忍眼泪而眼眸闪闪发亮。
「守不也有同样的遭遇吗?在学校很不愉快?世上的人都这样!」
真纪关起房门后,守告诉以子:
「从现在开始,电话暂时都由我接听吧。」
以子苦笑着说:「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呢。」
然后,她突然神情认真地说:「守,日下先生的……你父亲出事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吧。」
守心想,还不只如此呢。
「可是,父亲的事情发生时,我还很小。人家怎么说反正我也不懂。」
后来,约一个小时之内,来了两通电话。最初是歇斯底里的女人,叫嚷着交通战争什么的。
第二通有点不一样。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多谢为我干掉了菅野小姐!」
他突然如此说道,那是像咳嗽又像亢奋似的,很尖细的声音。
「尽心感谢!那家伙死得应该!」
守吃了一惊还找不到话回应时,对方就挂了电话。
什么家伙嘛。守呆呆地盯着听筒好一会儿。
过了十一点,又一通电话。
「你的声音老那么气冲冲的,会被女孩子甩掉的唷!」
是大姊大,守笑着道了歉。
「今天真谢谢你。」
「为了撕掉剪报?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呀,后来又去找三浦把他臭骂了一顿。那家伙真把人给看扁呢,还说他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是呀,那家伙,每次不都这样,今天早上也迟到了。说是在进教室前,在正门口就被老师逮个正着,所以,他说根本不可能一早就出门去贴剪报、在黑板上涂鸦,还辩说老师是证人什么的……那不能算不在场的吧。」
守虽然喜欢大姊大爽朗的性格,不过,他曾经想过,如果她说话稍微女性化些,对她本人倒也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即使不是他本人干的,也是他的兄弟干的,我根本不在乎。倒是大姊大,你可别惹毛了他。」
「那倒不至于,三浦对我这种人不会多理会的。」
不过,有点不可思议,大姊大像是沉思过了以后才说出来:
「三浦那人,没什么内涵,不过,外表看起来很帅的吧,所以很受女孩子欢迎。篮球社团也只有他在一年级时就成为正式社员,成绩也不算差。可是,他为什么要像个不乾不脆的弱者似的喜欢欺负人呢?」
「就当作他有病,绝不会错!」
「说的也是,可能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结吧。」
道了晚安,挂掉电话以后,守想着她说的话。
三浦什么都不缺。父亲在大型保险公司工作,家庭富裕。如大姊大所言,他外表不错,也并非没能力。
只不过他太贪心了,守如此想着。三浦什么也不缺,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然而在自己拥有十,而周围的人也拥有十的状态下,若想对周围的人显一不优越感,就只有设法拿掉对方的什么才行。若不这么做,他就无法满足。
三浦那种人——现在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如果想获得满足感和幸福感的话,无法以正面思考生活,只能以负面思考活着。
那家伙势必很愉快吧。守的脑海中浮现出三浦的脸,并自言自语着,「他纯粹只是为了自己快乐,就任意从别人身上攫取东西吧。」
大约过了凌晨十二点以后,争执声越来越激烈。
是以子和真纪。守关在自己房里,不过那逐渐升高的分贝,即使在楼上争吵内容也听得很清楚。
「我不相信!」真纪的声音哽咽着,激动得语尾都在颤抖。
「爸好可怜,妈,你认为爸是那种人吗?」
「你爸和我之间的事,不用你插嘴!」
以子大声地反驳。虽然生气着,但她比真纪冷静。
「我也相信爸不是那种没责任感的人。不过,这又能怎样?我呀,真纪,在你还包着尿布的时候就是计程车司机的老婆,车祸是怎么回事、有多不合理,比你知道的还透彻!」
「爸不是那种不看号志灯撞死人的人,也不是撒谎隐瞒事实的人。」
「对,谁跟你说不是了?」
「你不是说了吗?要去低头跟人和解,那不就表示我们不对……?」
「没办法跟你说下去了!」
楼下传来以子以手掌敲打桌面的声音。
「死了一个人,难道考虑赔偿是羞耻的事吗?再说,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为了爸,无论如何是有必要和解的。」
「我可不同意,」真纪坚持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种怯懦妥协的行为,妈。」
「呵,随你!」以子放话说道。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来势汹汹地说:
「真纪,你呀,」以子的声音开始颤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爸,你再好好想想,就只是这样吗?你该是因为爸会进监狱、有前科才觉得困扰的吧?没面子、很丢脸,不都是为了自己。依我来看,那只是自私自利的藉口!」
沉默。
真纪哇地哭了出来,守听到她跑上楼,粗暴地打开门,一切恢复了安静。
过了约莫十分钟,守去敲真纪的房门,没有回应,守打声招呼,推开一条缝。真纪坐在床上,两手捣着脸颊俯视着。
「真纪姊……」
「是不是很过份!」她发出浓浓的鼻塞声说:「就算是妈妈,有些话也不应该那么说啊。」
守靠在半开的门边,沉默地望着真纪。
「我说的话错得那么离谱吗?」
「没错呀。」
「那,妈为什么……?」
「姨妈说得也没错。」
真纪撩了撩头发,抬起脸,说:
「这种回答太狡滑了吧。」
守微微一笑:「是呀。」
「守,你怎么想?」
「我也认为姨丈不是那种会做出不负责任、违反规则的事的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的是你父亲出事的时候……」
真纪脸颊还淌着眼泪,直视着守。
「我老爸没有辩解的余地。他的确花了公款。」
「有确实证据吗?」
守点点头。
「打击很大吧。」
守没有回答。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想用言语说明当时的事,他觉得这事不知哪里混入了捏造的成份。
守无法原谅父亲的并非他花了公款,而是他后来失踪的事实。父亲将他所犯的罪像甩掉拖鞋般地轻易扔掉了,然后自己一个人穿上新鞋溜掉了。
「真纪姊,」
「什么事?」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谁都没有错?」
「姊姊打从心里相信姨丈,所以不想还没听姨丈解释就和解。还有,担心万一姨丈成了前科犯的心情。」
真纪眼也不眨。
「连守都这么说。」
守没有退却,继续说:「你的各种心情都是真实的,而且等量齐观。对姨妈而一言,她也应该会因为没人相信姨丈说的话,而且还被一句『若无法举证就只好认了』搪塞住,而气得内心翻腾不已吧。」
守经常想,人的内在很像双手紧握的形状。右手和左手相同的手指相互交错紧握在一起。与此相同的,两种矛盾的感情却又像紧握的双手般背对背对望着——尽管彼此都是自己的手指头。
他想,母亲也应该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