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愿-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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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人
苏若蓝看着桌子对面坐着的委托人,若有所思。
四十出头的年纪,衣着朴素含蓄,但是看得出上佳的质地和用心的剪裁。妆扮也决不花俏,完全没有试图用超乎年龄的化妆掩饰老去年华的企图。小小单粒钻石的耳环和配套的戒指,大方简洁。
按说,这样的年纪,经历过年轻岁月的打拼,经济颇有基础,正是可以舒一口气,过些宽裕富态日子的好时候。
可是眼前这位女士,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抑郁之气,即使是微笑的时候也有三分愁容。
若蓝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厚厚的一沓文件,都是这位委托人刚刚交给自己的。她终于抬起头,说:〃好,赵女士,你放心,我会尽快看完这些文件的。〃
那赵女士急急地说:〃我非常非常着急。我要快,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
若蓝忍不住笑了。
很多委托人都这样说,〃钱,不是问题〃。
其实,钱当然是问题,否则他们也不会来找她打这些知识产权的官司,不都是因为钱吗?很多很多的钱。和那些钱比起来,区区律师费,当然不是问题。
本来若蓝有点累。上午去出庭,和对方律师唇枪舌剑,连口水都没喝上。下午也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但是眼前这位女士,总有某些地方打动若蓝,也许是眉梢眼角的忧郁?也许是语气里的急不可待?
或许只是因为这位委托人是位女士。若蓝的同事总打趣她,是个女权主义者,对待女性总是特别有耐心特别迁就。
所以若蓝沉吟一下,破例大方承诺:〃赵女士,我今天会赶工将这些资料看完。明天,如果你方便,可以再来,咱们可以再进一步讨论,核实一些细节。〃
赵女士双目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真的?谢谢你,苏律师。谢谢,谢谢。〃
若蓝微笑着摇摇头。
就一个律师而言,若蓝的办公桌算是整齐的。
她没有大多数女孩那样在桌上摆小饰品的习惯,一切都以实用性为主。
所有正在办的案子的资料,按名称归在一排排文件夹里。已经结束的案子及时归档,由助理整理入文件库。
而且若蓝毕竟是计算机专业的科班出身,许多资料都保存在电脑里,需要的时候及时查找。
人人都知道,苏小姐不仅办案利落,还是半个计算机专家,等闲日常小问题都难不倒她。其他人使用电脑时遇到问题,也时时来向她请教。
事务所里的办公自动化软件和信息存储检索软件也是若蓝提议引进的,这些东西的应用让事务所的办公效率为同行所艳羡。若蓝常说:〃计算机真是方便人类。都不知道它发明出来之前该怎么工作生活。〃
除了案子的卷宗,桌上还有一席之地是放一周以内的报纸的。
法律实在是个社会性的大行当,尤其是若蓝这样以做民事纠纷为主的,政策上的风吹草动,衣食住行,国计民生,无一不息息相关。所以每天无论多忙,若蓝总要抽出半个小时时间来通读一下当天的报纸,重点关注社会版。
今天的报纸放在最上面,前些天社会版一直占据头条的男子因分手向女友泼硫酸的恶性事件已经过气。没有什么吸引眼球的大花边,〃花季少女考试不如意离家出走〃、〃女子惨遭扼颈,警方寻找凶手〃、〃八旬老翁遗嘱引发兄弟逾墙〃等等,各自占据了报纸社会版的各个位置。也难怪,没有战争,没有天灾,要是还不登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报纸的编辑们就该头痛饭碗了。
已经是入夜时分。
若蓝叹一口气,把手里的卷宗往桌上一扔,闭上眼睛,手指在眉心按了又按。
本来初看简简单单的一件案子,无非是A公司起诉B公司的某某产品侵犯了自己的专利,吞掉了自己本来牢牢占住的一大块市场份额,带来多少多少损失云云。
这样的案子,苏若蓝入行以来也不知见过多少,若是把卷宗都找出来,怕是摞成一人高,横着里摊成的摊子这办公桌也摆不下。
只是深究进去,这案子下面掩盖着的枝枝节节也慢慢露出来了。
其实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夫妻俩白手起家,丈夫有技术专长,妻子颇具商业头脑,把个小公司硬是做得风生水起,办公楼、别墅、名车接踵而来,当年在居民楼里租一间房子、吃住坐卧休息办公都混在一处的夫妻店,现在已经雇员数百,在自己的行业内也颇有了些名气。
然后……就和很多有钱了的人一样,丈夫身边开始有了莺莺燕燕。
再然后……就是妻子不忿。
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妻子分得了房产和大部分现金,丈夫分得了车子和公司。
其实到此为止,不过是一个很俗的离婚故事。
只是这妻子很有些手段,离婚官司刚刚尘埃落定,已经将原来公司里绝大部分关键的技术人员和营销人员挖走,重起了炉灶,那原来的公司只剩了个空壳子。更狠的是,原来公司里的产品是两个人共同研发的,但是专利却都在妻子名下。那妻子要反过来起诉丈夫哦,不,是前夫的公司还在生产以前的产品,侵犯了自己的知识产权,主张对方立即中止侵犯,并要求经济赔偿。
若蓝的委托人赵女士就是那妻子。
若蓝想起赵女士急切地说:〃钱,不是问题。〃
果然,在这个案子里,钱并不是问题。大概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吧。
若蓝只觉得头一跳一跳地痛。
〃大概是老了吧?〃她自嘲地笑笑。虽然无论怎么看,她都离年纪老大有不小的距离,但是整天在形形□的案子和形形□的人里打转,总是容易让人横生感慨。
若蓝伸手去拿杯子,才发现杯子里的茶是冰凉的。放了好久了。
还没等她站起来去添热水,已经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被推到她面前。杯子里盈盈的翠色,泡的也是她最喜欢的碧螺春。
若蓝当然知道这是谁。
原晖原大律师,法庭上锋芒毕露的人物,虽然不能说百战百胜,但是无往而不利在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几个小助理常常私下讨论,原大律师年纪轻轻就给事务所打下半壁江山,四十岁之前怕是就要做合伙人的了吧。
其实,能引得这些小姑娘家常常讨论的,并不只是原晖的出庭成绩。她们也常私下议论原律师的着装品味,还有温文淡定让人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觉得安心的招牌笑容。
〃怎么样?连着看了5个小时,看完了?〃原晖走到她面前来,一手扶在她办公桌的隔板上,低下头看她。
说起来,原晖算得上是若蓝的师傅。若蓝刚来这个事务所时,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律师,就是跟着原晖学,整理资料、分析、写陈词、出庭,不过三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若蓝一手撑着头,喝一口茶。清清幽幽的茶香入口,头痛似乎也缓解了许多。
〃看完了。简直是一笔烂账。〃若蓝身子向后一靠,闭上眼睛,眉尖微蹙。
原晖看着她,心中暗暗叹息。
加班加到这时节,谁不是精神萎靡、面如土色?女同事们也一个个妆残鬓乱。可在他眼中,她不仅不狼狈,反而更添一分娇慵。
嘴唇上的玫瑰色唇膏褪了一多半,面颊上的绯色胭脂消得几乎看不见,却衬得一张脸更是白皙细致。让人见了心生怜惜。
若蓝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真傻,和这样一个人这样耗下去。赢了又怎么样?遍体鳞伤的惨胜,赢了和输了又有什么两样?〃
输赢不是问题,关键是姿势要漂亮。
〃那照你说,她该把这口气咽下去,不和他计较?〃
若蓝冷笑:〃和他计较,不是把自己降得和他一样低?该生活得更好,走得更稳,站得更高才是。遇到有人谈起他,也不过淡淡地应一声:'呵,那个人啊。'就算是报复,也是该用自己生活得好来报复。两败俱伤,何苦来?〃
原晖早已习惯若蓝的锋芒口角和淡淡怒气。这样一个日常里优雅从容的女子,偶尔公事里论及男女间的感情纠葛就锐利起来。
他知道事务所里有人背地里说,苏小姐从来不碰离婚官司,只专注知识产权类的案子,真是可惜。她那样尖锐的言辞和压迫力,上法庭打离婚官司说不定会战无不胜。
若蓝睁开眼看看原晖:〃你呢?你又在忙什么?加班也到这会儿?〃
原晖耸耸肩:〃是那件很著名的伤害案。分手之后男子向女友泼硫酸的。我代表被告。〃
眼见若蓝一皱眉,原晖立马举起双手:〃投降。和我无关。那男的的家长是老板七拐八拐的亲戚,好不容易求到老板那里。老板再三央求我,我也没有办法。都是端老板饭碗的,谁敢跟老板作对?〃
〃见到那女孩子了吗?〃
若蓝这么一问,连原晖都忍不住叹气:〃还没有。还在医院重症观察室。需要植皮的部分太多,至少还要进行两次手术。这次感染能不能挺过来还不一定。〃
若蓝沉默半晌,才问:〃你去见过那被告了?〃
〃见了一次。很普通的大男孩,二十刚出头,看着倒是老实沉静。〃
〃他说什么?〃
〃他说爱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爱她。〃
〃爱?〃
原晖以为她会嗤之以鼻,但是她没有。
若蓝笑了,笑容里有阴影,有淡淡的讥诮,还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这样说来,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感情。爱比恨更恐怖。〃
若蓝站起身,揉一揉肩膀。
在办公桌前一坐一整日,对着计算机和堆山积海的文件,很少有人能肩不酸背不痛眼不花。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是办公室里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有至少四分之一的同事都在工作。而且大老板不在,气氛也比白天好许多,互相间谈谈说说,手底下却是一点不敢怠慢,工作效率反而比白天高出不少。
都是年轻人,才有这样的冲劲,每天工作十余个小时也能撑得下,晚上不睡觉,白天仍然可以上山打老虎。再过几年,断断没有这样的精力,想起当年工作的拼命程度,肯定大吃一惊:〃啊,那么能干,是我吗?〃
部门秘书高静走过来,递给原晖一叠文件:〃你要找的资料。〃
〃工作效率这么高。〃原晖称赞,不忘道谢。
高静笑嘻嘻:〃空口无凭。请吃消夜,怎么样?〃
〃没问题。〃
〃那我可通知大家都一起去啦?〃
〃行啊。〃
小姑娘高高兴兴跑开去叫人。
原晖回头招呼若蓝:〃若蓝,你也来吧,大家一起凑凑热闹。〃
若蓝摇摇头:〃我不去了。头痛,肩膀痛。要早点赶回家睡觉,明天约了委托人。〃
如果是换了旁人,原晖一定一手拉起她,一叠声:〃来,来,来,大家一起去热闹热闹。〃
但是对若蓝,他有特殊的尊重,即使是一点点强求她的事都不愿做。
原晖只得笑笑:〃好。早点休息。这一天也真够你累的。〃
目送若蓝离开办公室,原晖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表情有点落寞。
原晖喜欢若蓝,这是事务所里人人都知道却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如果非要说有谁不知道的话,那么大概只有那个当事人吧?
原晖低下头。
再抬起头时,一向温文的笑容又挂在脸上。他转过身微笑着招呼大家:〃怎么样?该消夜去了吧?〃
一起凶杀案
镜子里的若蓝,嘴角弯了一弯,带点苦涩。
有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才是。
电梯里,金属的四壁明亮平整,好像镜子一般。平日里的早晨,确实有些急急忙忙起床上班赶时间的小姑娘拿这里当化妆间,利用乘电梯的几十秒里整理衣服发式,甚至描一描口红、卷一卷睫毛、拍几下粉。
若蓝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即使是累了一天,肩膀酸痛,连吃饭都懒得去,但是她还是站得笔直,没有倦慵地斜斜靠在墙上,让双腿松一松。
若蓝一向认为,一个女子,只要她还有力气站着,就不该靠东靠西。总要靠自己的双腿才站得稳。别的,哪有自己靠得住?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地下二层的车库。
车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白天几乎全满的车位,现在也空了多一半出来。地下室的照明灯光,再明亮看起来也灰蒙蒙的,带点幽暗的气息。
若蓝往前走去,车库里回响着有节奏的〃嗒嗒〃脚步声。平底鞋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宽敞开阔又静寂的车库里,一点点声音就能传得很远,带回寂静的回声。
即使是夜晚,孤身一人,若蓝也并不害怕。她的空手道已经有黑带的段数,等闲二三个人近不得身。自从她第一次见习开庭,见识了义愤填膺的家属如何围攻被无罪开释的被告和律师,她就下定决心苦练空手道,进步让教练也时常称赞。
车子行驶在路上。
若蓝把车窗摇下一半,用力呼吸。这个时间路上的车少,空气也干净了许多。凉凉的风里有春天的味道。早春夜晚的风把若蓝心上的一点阴霾也吹开去。
她微微地笑了。
若蓝住在城市的西北。
房子是两年前贷款买下的,咬了咬牙买的一百平二室一厅,花掉了全部积蓄,还负担上一大笔贷款。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奇怪,赶来劝说她:单身一个女孩子不用买那么大的房子,还不如全款买个小房子,够住就行,没有贷款生活也轻松些。
那一次,若蓝固执己见,执意贷款买了房子。果然,这两年城市里的房价涨得飞快,眼看这房子价格翻了一倍还不止。
若蓝一直希望,自己做任何事都能像买房子时那样有眼光就好了。
若蓝到了家,停好车。
她打开信箱取信。等电梯的功夫已经迅速将手上的几封信扫了一遍。能寄到家里地址的都是些对帐单、广告之类的。但凡寄给苏若蓝律师的,统统寄到事务所的地址上,公事绝不会搀合到她的私人生活里面来。
若蓝走出电梯,正要摸出钥匙来开门。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不妥,浑身寒毛竖起,就好像有人在她颈子里轻轻呵了口气。她退后一步,抬头低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