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骨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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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我了然发生的一切,只是无法强迫自己相信,思维化做沼泽里的泥浆。直到第二发子弹击中母亲的头颅,滚烫的鲜血再次溅在我的脸上,直到父亲歇斯底里的冲向猎人,被枪托一举击昏。我才苏醒过来,疯狂咆哮着,将身体弓成一支利箭射向罪恶的猎人……我被猎人轻而易举的掐住脖子,拎在半空。
我挣扎着四肢,毫无作用。我这才看清是一老一少两个猎人,掐住我脖子的是老猎人。他对年轻猎人说,看见了吧,碰到一家子狼,必须先打死一只,剩下的就不会跑了。然后又急猴猴的说,赶紧把昏狼绑住,就剩他一只有价值的啦!城里人挑剔的很,有一丁点瑕疵的皮草都不要,小狼崽子又无用。年轻猎人边用绳索绑住父亲的四肢,边回道,这狼不像传说中的凶狠嘛,一托子就打昏了,我连身子还没热……话没落间,只见父亲一个鲤鱼打挺,直扑向年轻猎人的喉咙。年轻猎人惊叫一声掰住父亲的血盆大嘴,跌倒在地。眼看父亲就要得手,老猎人一把将我扔在地上,举起猎枪毫不犹豫的将子弹射入父亲的胸膛。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仿佛世界顷刻间坍塌,将我压在废墟的最底部,什么知觉都没有了。我走到父亲身边,他浑身抽搐着,嘴巴张开,喘着粗气,大股的浓血不时从嘴角溢出来。父亲用颤抖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说,不要抵抗……要好好的活着……记住……草原……才是你的家。说完,脖子一歪,轻抚脸颊的手重重摔在地上,眼睛同母亲一样没有闭上,一直凝望着我,没有丝毫的恐惧。此刻,我才发觉泪水早已湿了自己。
老猎人不知何时用枪口抵住我的脑袋,我瞥着他,没有反抗,没有怒嗥,只是把泪水擦拭干净,等待着他恩赐死亡。
惊魂未定的年轻猎人阻止他,劝说道,留下他吧,我们总不能一无所获。
老猎人说,你不懂狼性,留下这个狼崽子是个祸害,仇恨会使他变成世界上最凶猛的魔鬼。
年轻猎人把我抱起说,看他吓的傻样,哪会有这等能耐?
老猎人说,你难道没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放狼生路就是自掘死路。
年轻猎人说,我当然知晓,可是我们总要把损失从这只狼崽子身上弥补回来。
老猎人说,你难道有什么好主意?
年轻猎人说,把它拿到城里的宠物市场,说不准能卖个好价钱。
老猎人说,有谁会养狼啊?
年轻猎人说,它这么小,谁能看得出来是只草原狼,倘若碰到明眼的人,就说是狼狗。听说,一只正宗的狼狗在宠物可以卖到一万多块了,远比两张老狼皮值钱得多。
老猎人一拍脑门说,咦!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这不是害人吗?
年轻猎人说,谁知晓以后的事情呢,说不定这小狼崽子今后和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赶都赶不走,又怎么会危害人的性命。
老猎人说,看不出你这小子打狼不行,卖狼倒有一手。
哈哈……淫浪的笑声肆意游荡在草原的黄昏。
我呢?安静得可怕,除此之外,便是我的心在默默的流血。我被锁进坚固的铁笼里,放在车尾,随着猎人喜悦的心情朝族群迁徙的相反方向离去。年轻猎人坐在前排仍心有余悸的说,乖乖,差点就成狼爪下的孤魂野鬼,真搞不懂这些狼。老猎人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快点学,再过几年可真的无狼可猎了。
我趴在铁栏杆上,双眼注视着后方,那逐渐远去的杀戮,那暴尸天地的亲人,那波浪般翻滚的金色草原,那惨烈的血色黄昏……都将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永不会被无情的岁月消磨。
风依旧包裹着我,这是又一股从西伯利亚远到而来的冷空气,与上次不同的是,刺骨很多,与上次不同的是,我再也无法在风中飞翔,成为广袤的内蒙古大草原的主宰。
就这样,我第一次离开了自由的草原。
第二章 失语之城(1)
迷乱是城市的外表,疯狂是城市的本质,失语取代了我对城市的感受,这就是人类引以为豪的文明?
经过两夜一天的颠簸,我被带到一个小村庄,这里是猎人的家乡,他们像英雄般受到村民的热烈欢呼。当村民看见老猎人把我从车厢里拿出来的时候,欢呼嘎然止住,从他们失落的表情上看显然不屑这次收获,于是,人群很巧妙的散去。
倒是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狗,围着笼子对我探着鼻子狂吠不止,态度十分的傲慢。一只狗说,怎么看他像只狼啊?大部分狗立即回应道,是狼我们就把他煮了吃掉,好久都没打牙祭喽。小部分狗说,他不可能是狼,倘若是狼早就被吓得尿裆了。
我心想,我现在还会惧怕什么吗?
一只最年长的狗说,你们都是瞎猜,自从十几年前,村里的猎户大多改行当了农民,你们还有谁见过真正的狼?让我来看看。他对我仔细的嗅了嗅,又用睿智的目光端倪一番,然后对众狗说,都回去吧,是条外乡土狗,没啥稀奇的。话毕,众狗比村民还失望的散去。
老狗为何没有识出我是一只狼?从刚才对决的眼神中,我知晓他是见过狼的。或许是他老了,眼睛近视了,鼻子长窦了,胆子变小了,或许是他从我眼中看出无尽的悲伤,不忍再次伤害我。不管怎么样,人散,狗散,村庄重归窒息的宁静,这是我喜欢的。
我被带进一栋灰暗的土屋。一位老太太步履蹒跚的迎上来,扑打着老猎人身上厚实的尘土,边询问着年轻猎人可学到父亲的手艺。还没等年轻猎人回答,里屋就涌出来三个叽叽喳喳的女人。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帮老猎人沏了一杯热茶,一个年轻但说不上美貌的女人粘着年轻猎人嘘寒问暖。而年轻猎人只顾抱着最小的一个女人左亲右亲,说她是个女人有些过头,她不过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呀呀女囡。原来他们是一家人,老猎人是年轻猎人的父亲,老太太是老猎人的母亲,老女人是老猎人的老婆,年轻女人是年轻猎人的老婆,女囡是年轻猎人和年轻女人的女儿。看到这一幕,我并没有为他们合家欢聚感到高兴,而是心底的仇恨更加强烈。你们也有亲人,也相互关爱,为何要残杀我们一家狼?难道我们的亲人就是过客,我们的关爱纯属虚构,我们的生命宛如蝼蚁?
我煞费脑筋的记住猎人一家,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最后,猎人一家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灼得我浑身痛痒。我冷漠无比,也许一辈子都这样了,无法从草原的血色黄昏中走出来。女人们带着叹息的口吻说,这只小狼崽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年轻猎人把我当做宠物变卖的宏伟设想重复了一遍,女人们则是喜忧参半。惟有女囡毫无愁容的逗我玩,却被老太太厉声喝道,难道我没有给你讲过狼外婆的故事吗!女囡听后,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虽然,我没有听过什么狼外婆的故事,但从女囡如此反差巨大的行为上来看,准是狗类编排狼类凶残的又一个谣言。
不等天黑,女人们就做好一顿丰盛的饭菜,以犒劳在外风餐露宿、劳苦奔波的父子俩。这无意中又触动我脆弱的神经,我的母亲也是这般对待我的父亲,不管他一天在外有没有收获,都会温柔的为他洗去一身尘埃。
老太太瞥见笼子里的我还是冷冰冰的,不无疑虑的问儿子,这只小狼崽不会是先天性白痴吧?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
年轻猎人说,你没瞧见他扑向父亲的凶狠样!
老猎人说,狼虽然残暴,却是最恋亲情。谁在几分钟时间内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全部惨死在面前,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我的心一揪,好似扎了一根刺,又开始流起血来。老太太叹气道,作孽呦!然后话锋一转对女囡说,看见了吧,倘若不听祖奶奶的话,来世就会做狼,受尽折磨和欺辱。
这是什么话啊!好像狼就是所有恶因的结果。
年轻猎人连忙夹块带肉的骨头扔给我,难道他也害怕了,认为残杀我们一家狼是件遭报应的事?
吃着吃着,他们一家人又愁容满面的叨叨起来。
老猎人说,若不是前几天听路过的石油勘测队说,在驻地附近发现一支庞大的狼群,我也不会重操旧业,带着儿子去捕什么狼。这下亏了一大笔买子弹和租车的钱,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把借村长家的钱还上。
年轻猎人说,不仅如此,我还差点被狼吃掉。
老太太说,我倒是奇怪你们父子俩连两条狼都搞不定,弄得皮毛受损,失了价值。
老猎人说,这都怪我,十几年没打过猎了,技术早就生疏,加上儿子更是毫无经验,有此一败也不足为奇。
老太太长嘘道,想当年你父亲那会儿,草原上的狼多如繁星,每次出猎都能满载而归。我们村也是方圆百里出名的捕狼村,家家富得冒油,外村漂亮女娃挤破脑袋都要做我们村的媳妇。可现如今,不是个模样的女娃都要三叩九拜、姑奶奶前姑奶奶后的像佛似的求回家。
儿媳妇和孙媳妇听后不高兴了,挂着苦瓜脸,小声嘟哝着,好像我们婆媳俩没人要似的,才死乞白赖的嫁到这个四处不见根草的荒漠!
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打岔说,你们爷俩一路回来可顺当?
第二章 失语之城(2)
年轻猎人说,顺当是顺当,只是没想到草原沙化得这么厉害,要穿越几百公里绵亘不断的荒漠,而且风沙大得吓人!
老太太陷入回忆般喃喃,我年轻的时候,这屋前屋后还是草原呢,就是你不打狼,狼都会半夜跑进羊圈里偷羊吃。
老猎人说,我年轻的时候,草原还在不远处的山坡后头。
年轻猎人说,以前家家户户还种些花生、土豆什么的,现在土质越来越差,种下去的庄稼连种子都收不回来。村里的年轻人早几年前就纷纷外出打工,惟我还傻呼呼的守在这里。
老猎人说,不是爸不让你出去,而是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此,不管土地沙化得多厉害,毕竟是我们的根啊!而且我听说中央准备拨一大笔钱种植防沙带,誓要把草原从荒漠中夺回来。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又能如母亲年轻时一样,一边放牧一边打猎,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大家异口同声的说,但愿如此。
听到这,我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倘若你们人类不是太贪婪,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转而,我又为我的草原担心起来,难道母亲的忧虑会成真,草原终有消亡的一天,我们的后代将去何处寻觅家园。这毕竟是很遥远的事情,不去想他,没有意义。低头,又看见面前的肉骨头,还是索然无味(除去心理因素外,熟骨头本就无味),虽然两天来我只是喝了些水,早已饥肠挂肚。
老太太发现我的状况,急切的询问儿子,就是白痴的话也要吃东西啊?
一家人的目光又聚集到我身上,而我最喜欢的目光却是女囡的,因为纯净,因为无暇,因为还不懂杀戮,虽然她不喜欢我。或许她不是不喜欢我,只是狼外婆的故事听多了而已。女囡蓦然开口说道,我知晓是怎么回事啦,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想爸爸妈妈了,他想回家了!天啊,我悲怆的心怀居然被一个还在呀呀学语的女囡读懂,可惜读懂我的人却是最无力救助我的人,不管怎么样,这足以令我感动。
老猎人慌张的说,糟糕,狼崽子要绝食!
猎人一家顿时乱成一锅粥。我心了然,他们绝不是惜爱我的生命,而是担心我一命呜呼,连最后捞本的筹码也没有了。
年轻猎人说,明天我就把狼崽子带到省城去,在他没饿死之前赶紧卖掉。
女人们附和着,抓紧,时间就是金钱。
入夜,猎人一家各自躲进梦里,我估计着大家梦里的内容大致相同,无非是些黄粱美梦之类。我被单独关在柴房,当然还是在冷酷坚硬的铁笼里。骨头依旧摆在面前,只是热气散尽,颜色变得黯淡,倘若想吃,还是一顿不错的宵夜。说句心里话,这块骨头对我没有丝毫诱惑力是假的,有几次我忍不住,用鼻子嗅了嗅,这骨头就像有力量似的,拼命的想往我肚子里钻。可一想到母亲滚烫的血溅在脸上,父亲情不自禁抽搐的四肢,就有一股反诱惑的力量从身体每一个角落里喷涌出来。
最令我难熬的却是宁静的村庄进入黑夜后,反而喧闹了起来。屋外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如同从地狱里逃逸出的一群魔鬼控制着整个世界。柴房岌岌可危的抖动着,仿佛在任何一个时刻都有可能被屋外的恶魔撕碎,同时,它苦苦哀求魔鬼的吱呀声令我毛骨悚然。我不敢想像屋外的世界已被蹂躏成什么样子,却也无法抽身回绝,因为梦拒绝了我,我无处躲藏。恍惚中,我看见迁徙的族群也在这般恐怖的黑夜里等着我们一家狼归来,他们最后的防线就是今夜,若还看不见我们风中飘摆的身影,便会放弃对我们的等待。我想大声告诉他们快些走吧,说不定有更多休眠的猎人,在石油勘测队口中得知狼群的踪迹后猝然醒来,正星火连夜的追赶你们。但我无力呼喊,因为我在风的下游,我呼喊的愈强,堵口的北风就愈大。狼群丝丝微弱的气息,我却能感觉得到,它们隐匿在滚滚的北风中,越过黑夜里的茫茫荒漠,瞬间就到了我的耳畔。我听见首领深重的叹息,我听见伙伴们虔诚的祈祷,我甚至还听见父母的亡魂在升到天堂后对我的祝福。
这真是漫长的一个黑夜,没有尽头。
这是一个怎样的黑夜,未来在此停顿,遗忘了开始。
回首过去,竟发现此刻是个必然。母亲耐心的传授,父亲无奈的长啸,伙伴们难以割舍的别离,首领的忧心忡忡,突然造访的疾病,藏匿空气中的汽油味道,以及别样的黄昏,这些不都早已透露了此刻?我却浑然不知。哪怕我领悟了一点点,也能将命运的走势及时推向正确的轨道。
此刻,是个必然。
此刻,我不得不接受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实。
灯突然亮了,灯泡系在吱呀作响的横梁上左右摇摆,昏黄的光随之飘忽不定。年轻猎人走进来,看了一眼我面前冰冷的骨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