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分子 作者:[瑞典]马伊·舍瓦尔,佩尔·瓦勒-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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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边悬挂着一排外出服,衣服下头的瓷砖地板上排放着橡胶长靴、几双凉鞋和皮鞋。正前方,也就是阳台门的正对面,又是另一道门。他打开这扇门,进去后无声无息地把它关上。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储藏室兼设施间的地方。供应中央暖气的锅炉、洗衣机、烘干机及抽水马达沿着暖气设备后的一面墙壁并排放着,另一面墙壁则靠着两个大橱柜和一张工作长椅。他往橱柜里瞥了一眼,一个柜子里挂着一套滑雪装、一件羊皮外套和几件很少穿到或是夏天用不上的衣物。另一个柜子里是几卷壁纸和一大桶白色油漆。
楼上的声响停了。男人右手握着铁棒,把门打开一条缝,侧耳倾听。
楼梯上突然响起下楼的脚步声,他急忙关上门,但是依然留在原地未动,一只耳贴在门上。现在脚步声没那么清楚了,或许是因为外头那个人不是打赤脚就是穿着袜子。
厨房一阵叮当作响,像是一个盘子掉落在地上。
一阵静默。
接着是脚步走近的声音。男人把铁棒握得更紧了,可是他旋即松开,因为他听到浴室的门打开,接着是马桶冲水的声音。
他又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窥望。除了哗啦的水流声,他还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一面唱歌一面刷牙。接着是漱口、清喉咙和吐水声。歌声又起,这回更清楚,也更有力。虽然频频走音,他依然听得出那首歌的曲调——起码二十五年没听过了。这首歌应该叫《马赛姑娘》,他想。
“一个漆黑的夜晚,地中海的月光下,我静静躺在巷弄里,那个旧港湾的边上……”
浴室传来声响,有人转开了莲蓬头。
男人走出房门,蹑手蹑脚地潜到半开的浴室门前。冲水的喧哗并没有将歌声淹没,还时不时夹杂着擤鼻涕、喷鼻息、喘气的声音。
男人一手握着铁棒,往浴室里张望。他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背脊,肩胛骨之间和照理说是腰的地方挂着两团肥肉。他看到那人扁平的屁股在两条大腿上颤动着,还看到他膝盖窝突出的筋脉及长满疖子的小腿肚。他看着那人肥厚的脖子,和几根稀疏头发中闪着淡红光亮的脑袋瓜。他一面看,一面步步逼近站着淋浴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嫌恶和憎恨。他高高举起铁棒,带着满腔的仇恨力量,一下打碎了那人的恼袋。
胖男人的双脚在湿滑的磁砖上往后滑,脸朝下摔倒,头颅重重撞在浴缸边上。他整个身躯在莲蓬头下先撞出一声巨响,这才停息下来。
凶手弯下身子关上水龙头,看着鲜血和脑浆夹杂着水流一起灌入被死者的大脚趾挡住了一半的排水口。男人一阵恶心,抓起一条毛巾擦拭凶器,接着把毛巾往尸体头部一扔,铁棒往外套湿透的袖口一插,接着关上浴室门,走进客厅,打开了通往花园的玻璃门。花园草坪连接着一片广阔的田野,围绕了整个住宅区。
他踏上空旷的田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另一头的树林边。一条被人踏出来的小路斜穿过田野间,他沿着小路前行。
再远处就是耕地了,嫩绿的新苗刚萌芽。他没回头,不过借着左眼的眼角余光,他可以感受到一排排的房屋,家家都有尖尖的斜角屋顶和亮闪闪的窗户。每一扇窗户都像一只眼睛,冷冷地瞪着他。前头的小石坡有着茂密的树丛,眼看树林在望,他走出小径,钻进树林。他奋力在长着尖刺的黑刺李树丛中摸索前进,这时他的铁棒滑出袖口,落人了纠结蔓生的矮树当中,跟他的人影一样消失不见了。
马丁·贝克一人独坐家中,一面听着雷亚的唱片,一面翻阅一本《经度》杂志。雷亚和他的音乐品味并不相同,不过两个人都喜欢歌手娜妮·波瑞丝,常常放她的唱片来听。
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他本想早早上床睡觉。雷亚参加孩子学校的亲师联谊会去了,再说那天早上两人已经用满意的方式庆祝过瑞典的国庆日了。
《我想念你》的歌曲才唱到一半,电话铃响了。他知道不可能是雷亚,所以慢条斯理地去接。原来是默斯塔区的巴森探长。很多人都叫他默斯塔的巴斯达,马丁·贝克觉得这个绰号很幼稚,就一直称他为默斯塔的巴森。
“我先打电话给执勤官,”巴森说,“他认为现在打电话给你无妨。我们这里的罗特布鲁出了命案,显然是谋杀。凶手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棒子打碎了死者的后脑勺。”
“死者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在哪儿? ”
“出事地点是坦尼斯瓦街的一栋建筑里。屋主是个女人,显然是那人的情妇,她五点钟左右回到家时,发现他死在浴缸里。据她说,她早上六点半离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你在那里待多久了? ”
“她是五点三十五分打来报警电话的,”巴森说,“我们到达现场已几乎整整两个小时了。”他顿了顿,接着又说:“这起案子我们自己也能处理,不过我想还是尽早跟你说一声的好。
目前很难说案情会有多复杂。凶器还没找到。“
“你希望我们插手? ”马丁·贝克问。
“我知道你目前手边没有案子,要不然我绝不会来打扰你。
我需要你的建议,而且听说你通常喜欢趁案子还新鲜的时候办案。“
巴森的语气听来不太有把握。他佩服所有的名人,马丁·贝克算是其中一个,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佩服他的专业技巧。
“没错,”马丁·贝克说,“你做得很对。我很高兴你这么快就打电话通知我。”这是实情。乡下的警察通常都过了太久才打电话到警政署凶杀组,这或许是因为他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技巧,错误估计了调查范围,也或许是想给斯德哥尔摩的专家一记闷棍,自己享有破案的荣耀。等到他们终于承认自己能力不足,等到马丁·贝克和属下赶到现场时,面对的情况往往是所有的线索已遭破坏,报告没有一份合格,证人又已忘记当时的情景,而犯罪嫌疑人早就跑到塔西提岛落脚定居,要不就是已经寿终正寝。
“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巴森说,显然松了一口气。
“我立刻动身。我要先打电话给科——斯卡基,看他能不能开车带我过去。”
马丁·贝克的直接反应仍是打电话给科尔贝里。他想,自己或许潜意识里还没接受两人已经不再共事的事实。在科尔贝里辞职后的头几个月,他在紧急时刻还真打过好几回电话给他。
本尼·斯卡基在家,跟平常一样,他的声音透着热切和兴奋。他和妻子莫妮卡带着一岁大的女儿住在斯德哥尔摩南区。
他答应七分钟之内赶到科曼街,到时候马丁·贝克会在楼下等他。整整七分钟后,斯卡基开着他的萨博车到了。
在开往罗特布鲁的路上,他说:
“贡瓦尔的事你听说了吧? 你知道他的肚子被那个总统的脑袋击中的事儿吧? ”
马丁·贝克听说了。他说:
“这样逃过一劫,他算够走运的了。”
本尼·斯卡基默默开了一段路,才开口说:
“我在想贡瓦尔的衣服。他总是把衣服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最后总是会毁掉。当时他一定全身是血。”
“一定是,”马丁·贝克说,“可是他能死里逃生,所以还是略胜一筹。”
“确实是。”斯卡基一边说,一边放声大笑。
本尼·斯卡基三十五岁,过去六年来常常跟着马丁‘贝克做事。他对伦纳特·科里贝尔和马丁·贝克的办案手法用心观察、仔细研究,自认已经学会犯罪方面的所有基本知识。他也注意到科尔贝里和马丁·贝克之间有种特别的默契,两人轻易就能看出对方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和马丁·贝克绝不可能培养出这种默契,也知道在马丁·贝克眼中,他只是科尔贝里的一个劣质替代品。这种想法常常让他在和马丁·贝克相处时缺乏自信。
马丁·贝克很能体会斯卡基的感受,因此不但极力鼓励,同时处处对他的努力表示欣赏。相识这些年来,他看着他长大成熟,知道他工作勤奋,不但平步青云,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好警察。斯卡基利用余暇定期锻炼身体,练习瞄准射击,不断进修法律、社会学、心理学,对警界的动静也随时保持耳聪目明,无论是专业技术还是体制变迁。
斯卡基也是个好司机,他对斯德哥尔摩和周围新兴郊区的熟悉程度,比起出租车司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轻易就找到了罗特布鲁的案发地点,在坦尼斯瓦街一排车辆的末尾停下车来。
几个媒体记者已经到达,不过目前正被数个穿着便衣的警察挡驾。那些警察站在他们车旁不断跟他们说话。几个摄影记者立刻认出马丁·贝克,跑上来猛按快门。通往凶宅的车道和车库都被封锁了,执勤警员敬礼,让马丁·贝克和斯卡基过去。
屋内,各路人马忙得不可开交。犯罪实验室的人正辛勤工作,一个男人蹲在走道上,在电话机旁一个低矮桌灯上采集指纹,灯光映照出另一个房间里一位摄影师的身影。
巴森探长走向马丁·贝克和斯卡基。
“你们动作真快,”他说,“要不要先看看浴室? ”
浴室里的男人看起来惨不忍睹,马丁·贝克和斯卡基做完必要的检查后就出来了,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医生刚离开,”巴森说,“他说那男人死了至少八个小时,最多不超过十五个小时,那一击当场就让他毙命,医生认为凶器不是铁棍就是铁撬,或者是类似的东西。”
“他是什么人? ”马丁·贝克说,头往浴室一点。
巴森叹了口气。
“很不幸,是晚报最爱生吞活剥、连骨头也不剩的那号人物。华特… 裴楚斯,电影导演。”
“老天。”马丁·贝克说。
“又名沃特·裴楚斯·彼得森,电影导演,他的文件里是这么写的。他的衣服、皮夹、公文包都在卧室里。”
几个站在一旁等着收尸的人不耐烦了,马丁·贝克、巴森和斯卡基于是步人客厅,让出走道的路来。
“住在这里的女人现在在哪儿? ”马丁·贝克问,“还有,她是什么人? 可别告诉我她是电影明星。”
“谢天谢地,她不是,”巴森说,“她在楼上。我们有个人正在跟她谈话。她叫茉德·朗丁。四十二岁,在一家美容院工作。”
“她看起来怎么样? ”斯卡基问,“有没有很震惊? ”
“这个嘛,”巴森说,“说受到惊吓似乎比较贴切。我想她现在应该平静下来了。她今天晚上不能睡在这里,不过她说处理完这边的事后,她市区有朋友可以让她借住。”
“你们有没有问过邻居? ”马丁·贝克说。
“我们只跟左右两家的邻居谈过,还有对面那一家。没有人听到或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不过,我们明天会沿着这条路挨家挨户问,说不定还得把罗特布鲁这个地区所有的人都问遍。这种地方大家彼此都认识——孩子上同一所学校,大人去同样的商店买东西,没车的人都搭同样的巴士和火车。”
“可是这个叫华特·裴楚斯的,他也住这里? ”本尼·斯卡基问。
“不,”巴森回答,“他一个星期会过来几趟,陪这位叫朗丁的女士过夜。他自己和妻子、三个孩子住在迪尔思摩。”
“通知他家人了没? ”马丁·贝克问。
“通知了,”巴森说,“我们运气好——他的公文包里有一张私人医生的收据。我们打电话过去,那人似乎是他们的家庭医生,跟全家人都熟。他自告奋勇要转告死者的家人,同时帮忙照料。”
“那好,”马丁·贝克说,“我们明天也得去问问他们。现在有点儿晚,把这里的事做完就行了。”
巴森看看腕表。
“九点半,”他说,“还不算太晚。不过你说得也对,我们最好让他的家人安静一阵。”
巴森是个高瘦个子,雪白的头发和满脸的雀斑让他的脸色看来总像是被太阳晒成了浅褐色。他有着窄而长的鹰钩鼻和薄唇,加上轻手轻脚、刻意而优雅的举止,给人一种贵族的感觉。
“我想跟茉德·朗丁谈谈,”马丁·贝克说,“你刚才说楼上有个人在陪她。我现在上去方便吗? ”
“当然可以,”巴森说,“没问题。你是老板,所以请自便。”
他们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鼓噪。巴森走进厨房,往窗外张望。
“该死的记者,”他说,“就跟秃鹰一样。我最好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
他朝前门走去,姿态庄严,神色肃然。
“你可以四处看看。”马丁·贝克对斯卡基说。
斯卡基点点头,走到书柜处,开始研究起书名来。
马丁·贝克走上楼梯,来到一间铺满白色地毯、格局方正的大房间。里头有八张浅色的真皮扶手椅,绕着一张巨大的圆形玻璃桌。一套非常复杂显然也非常昂贵的音响靠墙而立,漆成白色的音箱坐落在四个角落里。天花板有棱有角,从那扇大窗望出去是屋后宁静的乡村景色,空旷的田野过去,是绿荫不断变换着深浅的树林。
房间只有一道门,是关着的。马丁·贝克听到里头传来嗫嚅耳语。他敲敲门,走进房间。
房里有两个女人坐在罩着类似毛皮材质床单的双人床上。
她们静下来,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马丁·贝克。
其中一个女人身材壮硕,比另一个高大许多。她五官鲜明,黑色眼珠,亮闪闪的中分直发披在背后。另一个女人则是苗条而凹凸有致,灵活的棕色眼眸,一头超短的黑发。
“马丁,”她说,“嗨,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马丁·贝克也很意外,迟疑片刻才回答。
“嗨,奥萨,”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巴森只说他有个人在楼上。”
“噢,”奥萨·托雷尔说,“他把他手下的人都称做‘我的人’,女的也一样。”
她转过身去,面向另外那个女人。
“茉德,这是贝克探长。他是警政署凶杀组的组长。”
那女人对马丁·贝克点点头,他也点头回礼。遇到奥萨让
他很意外,此刻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五年前,他差一点儿就爱上了她。
他和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