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想五断章-米泽穗信-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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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得总是被众多男人们围着的女演员——斗满子的芳心的,是当时还是学生的北里参吾氏。
北里氏的老家在鹿岛经营金属加工厂。这家工厂的工人全都兢兢业业,工艺也十分高超,因此口碑甚佳,但是作为继承人的北里氏对脚踏实地的工作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他是个在东京的俱乐部里挥霍父亲赚来的钱的放荡子。
之前的表演相关人士一提起北里氏就皱眉。
“他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不论是他玩乐的方式还是性格。姑且不说他做事很张扬,而且,他这个人好强得有点异于常人。或许他该算是个非常孩子气的男人。”
受人瞩目的女演员和喜好张扬的放荡儿,不久后就结合了。但是也许是为婚姻生活所累,两人之间起了纷争。
“他们应该对日本没有什么依恋吧,就这么一走了之。”
北里氏和斗满子选择的地点是瑞士。北里氏依靠他擅长的外语和雄厚的资金在瑞士生活。在这奇特的新婚生活中,夫妇俩的孩子诞生了。是个女孩。很快,随着孩子的成长她能够走路了。一家人制定了在欧洲周游旅行的计划。据说他们预定先参观西德的科隆、汉堡、柏林,然后去看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和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最后回到瑞士。是全部行程约一个月的大旅行。
带着虽然会走路但尚且年幼的女儿旅行,确实是相当紧迫且劳顿的旅程。在被日本的搜查官问及这点时,北里氏做了如下解释:
“妻子死缠着我说,照看孩子很累,想去散散心。”
但是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是如何解释的呢?
在SSQ酒店投宿的第三天,到了深夜,突然看见斗满子把床单缠在吊灯上,说要把它缠在脖子上寻死。刚想要拼命地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就这样自杀了。看到她伸长了脖子估计没救了,但还是怀着祈祷一样的心情叫了医生。
这是北里氏向比利时警方所做的解释。理所当然地,警察询问他:
她有要自杀的迹象吗?
而且最关键的是,究竟如何解释鲁格手枪的击发?
面对最初的询问,北里回答说不知道。第二次询问时,不知是不是他已感到词穷,做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的解释:
妻子把床单缠在脖子上,不听劝阻从垫脚台上跳下去了。他在一瞬间从床头柜中取出手枪拿在手里,想要用它来射击床单。
“北里说:‘我想到,把床单打断也许能救下妻子。’他声称因为枪很旧,自己也不擅用枪,结果射偏了,伤了斗满子的手腕并射进了墙壁。他被开枪的强劲冲击力吓了一跳,因此没有再开第二枪。”
大体上,人有时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采取平常情况下绝对想不到的行动。也有这样的笑话,从发生火灾的公寓里拼命逃出来的居民,把枕头当做命根子一样地抱着。为了救上吊的妻子,而把枪口对准了上吊用的道具,这种事也不能一概断言说绝对不可能。但是,
“一派胡言,他在说谎。”
日本的搜查官如此愤慨地说道,
“如果我们来负责这个案件,这种话是不会让我们信服的。”
比利时警方通过调查,发现了一些证据能够验证北里氏的供述。比如说,当时吊灯仍然被床单缠住,吊灯与天花板的连接处,有像是因为承受不住突然的冲击而产生的伤痕。酒店工作人员进入房间时斗满子女士光着脚,而在看似是被当做垫脚台的椅子上确实残留着斗满子的脚趾纹。
但另一方面,据说,关于斗满子女士的自杀动机,没有任何发现。
“我无法相信斗满子会自杀,”
从前围在斗满子身边转的一名男子如此说道,
“但是,如果是假装自杀的话,倒还有可能。因为她是个喜欢让别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自己身上的人。”
假如说,哪天北里氏不再往斗满子身上花钱了,会怎么样?
“啊,那可能会闹得天翻地覆的。斗满子恐怕会大叫:‘如果你敢让我变成那种穷酸样,我就死给你看’。”
这名男子装作开玩笑似地如此说道,但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在调查北里夫妻的生活状况时,某种疑惑浮出水面。早早结婚然后飞离日本在瑞士生活的夫妻俩,双方都没有做过什么像样的工作。北里氏似乎曾通过写短小的游记赚取一点小钱,但是只靠这点收入应该无法满足斗满子女士的要求。
二人在旅行中曾到访的德国日本人会的成员,也没有对北里夫妻的形象做出太好的评价。
“虽然在人前的行为举止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但仔细看就发现,他们都不互相看对方的眼睛。”
究竟,远离祖国的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恐怕无人知晓。
“我这只是假设,”
先前提到的搜查官曾悄悄地对笔者说:
“如果北里给斗满子买了巨额的生命保险的话,说不定就能成功逮捕他了。他的确买过保险,也的确从妻子的死得到了钱。但是那个数额在常识范围内,嫌疑不是很充分。”
为保险金为目的而杀人,这个构想难以成立。
但是只要整理相关事实,就会浮现出至少四个,大大的疑问。
北里氏向斗满子射击,是在斗满子跳下垫脚台之前,还是之后?换言之,斗满子是在北里射击之后上吊,还是斗满子上吊之后,北里再射击的?
上吊死亡,一说指的就是颈部骨折之后立即死亡。但这次的时间使用的是柔软的床单,可能不会立即死亡。或者说,就算她是立即死亡的,即使有数秒的误差,也应当不可能从那小擦伤上检测出生活反应。也就是说,尽管警方进行了调查,但是开枪和上吊的前后关系并没有澄清。
(生活反应:是指机体在生前,即机体的循环和呼吸机能存在时受到刺激后发生的反应。)
北里氏说在一瞬间从床头柜拿出手枪对准斗满子,即便可以说那是为了救妻子的命,也可以说当时正处在混乱之中,但是把枪对准自己的妻子这种行为,是不是也可以说是某种潜在意识的体现。
但是这里要追究的不是这个问题。假设,现在有人在你面前用绳缠住脖子,然后从垫脚台上跳了下来。……这种情况下,为了救他的命,一般人会怎么做?
肯定不是把绳子切断。应该先接住自杀者的身体,支撑住,然后再把他放回垫脚台。在那个安特卫普的旅馆的深夜,不管上演了多么紧急的场面,不先支撑住一跃而下的身体而是先取出手枪,实在是不自然。如果善意地考虑,也可以认为北里氏和斗满子之间有什么物理上的障碍致使其无法上前抱住斗满子。但是,这种说法不是有点牵强附会吗?事实上真的有这种障碍吗?
而且,斗满子决意要自杀,北里氏想要阻止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在干什么呢?
两人的女儿当时已经四岁,到了能够听得懂话的年龄。如果父母之间真的发生了死与不死的争执,女儿那个时候会只是在睡觉吗?
当这些疑点综合在一起时,不论是谁都应该会浮现出某种遐想。当一个人把手枪对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绝对不是在救对方。那么,是射杀吗?不,恐怕是以射杀相威胁。事先把床单缠在吊灯上,准备了作为垫脚台的椅子,接着慢慢地把手枪指向对方。然后说:喂,站到这上面。喂,把床单缠住脖子。
北里被释放了,他没有被问及此罪。
安特卫普的枪声,到底是为何而响起?北里斗满子真的是自杀的吗?
但是笔者还有一个更偏重于人性的问题。即,北里氏和斗满子之间是否还有爱情?
芳光在反复咀嚼着早已熟记于心的报导时,受到了睡神的召唤。
突然睁开眼睛,发现巴士已经下了高速公路。在他酣睡的时候,巴士已经来到了松本。
时间虽已接近正午,但几乎感受不到乘车所耗费的时间。行程很轻松,芳光满意地松了一口气,从位子上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2
巴士到达了一个离松本站不远的一个终点站。一直酣睡着的芳光是乘客中最后下车的,走下阶梯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就忽地吹过一阵凉爽的风,一扫旅途的疲劳。太阳正当空,但气温比东京低了许多。
松本的天空给人以广阔无边的感觉,这当然不是因为平时总是呆在东京。故乡掛川与之相比,好像还是松本的天空更宽广。
虽然知道可南子的住处,但他还是先找公用电话。可南子说礼拜四在家,不出所言,她很快就接了电话。
“是,我是北里。”
芳光差点报上了菅生书店的名号,但还是咽了回去。
“我是菅生芳光。”
可南子似乎没有发觉芳光那微妙的顾虑。
“啊,是菅生先生吗?这么说已经到日子了,是有什么东西要送上门吗?”
“嗯,其实不是这样的。”
听到电话的那头有些微微的吵闹。
“我想详细地对您说一些事,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我现在在松本站。”
“啊?”
“您说在松本站,是火车站吗?”
“是的。对不起,突然来访。我看您刚好有时间,今天可以和您谈一谈吗?”
“从这么远的地方赶来,真是辛苦了。您不用专程到这里了,我到您那儿去吧。”
可南子的声音中没有不愉快的气氛。必须和可南子直接面谈,而且也不想给让她做太多的心理准备。但是突然之间不请自来,要是让可南子觉得麻烦也很困扰。芳光声音变轻了。
“不用了,是很重要的事。还是找个地方见面吧。可以的话,我想拜见一下叶黑白的亲笔手稿。”
电话那头似乎在考虑。
“是这样啊。可以请您到我家吗?”
“可以吗,不会打扰您吗?”
“其实今天是祭典,家里不能长时间地空着。不过稍微有点人员进出还是没问题的。我这就开车去接您。”
“祭典吗?那真是抱歉了。”
“不,这样反而更容易招待客人。只是有点吵闹,希望您不要介意。我过来大约要30分钟,到时候请您到车站前的收费停车站,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因为只有那一家。”
既然还有30分钟,他就在车站中买了三明治吃了午饭。
可南子开着蓝色的车出现,差不多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
从车站开出大约15分钟,进入了一个不论树木还是院墙都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的住宅区。途中,芳光问:“到这您怎么走?”可南子回答:“往南走。”
不一会儿,放眼看去,电线杆和家家户户的门柱上遍布奇怪的装饰物。御币被绑在细绳上,做成简易的注连绳的样子,把家家户户和各个街角都串联起来。(御币:日本神道教仪礼中献给神的纸条或布条,串起来悬挂在直柱上,折叠成若干之字形。注连绳:新年挂在门前或神殿前当做装饰用的稻草绳。,上面会挂各种各样的东西)
“祭典弄得很像样嘛,挺不错的。”
“是吗?外地的朋友曾对我说,总觉得像是奇怪的宗教。”可南子笑道。
车子穿过一条小路后,可以看到并立的民家之间的田地了。田里的稻子早已染成了金黄色,好像在等待收割的季节。
北里家是被院墙包围的平房建筑。这地方属于雪国,屋顶上铺了瓦片。车库还是新的,如果只用来给可南子的车用就造得有点太大了。
可南子一下车,就被一个眼尖的中年妇女发现了。
“啊,北里小姐。刚刚出去了吗?刚刚会长先生来过了。”
可南子歪起头。
“他说了什么?”
“好像是赈灾的蔬菜的事。”
“啊,那个我还在筹备。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了。”
女人轻轻地摇手。
“这也没办法。……这位是?”
她把目光指向了无所事事地站着芳光。芳光不由地低下头。
“这位是旧书店的,来和我商量父亲藏书的事。很不巧,正好是今天。”
“啊,是这样啊。”
然后女人就好像失去了兴趣,互相寒暄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有一件事让芳光担心。“那个,”他向正在走向正门的可南子搭话,
“是不是因为我的打扰而让您没能为祭典帮上忙?”
可南子回眸微笑。
“不,我现在还算是在服丧期间。”
“啊……”
“虽说是祭典,其实是七夕。”
“诶——”
“这里晚一个月庆祝七夕节。这是街道上像集会一样的七夕活动,而且还借用了神社的领地,可以说办得很周到。”
从门柱到正门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却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铺上了脚踏石。
这房子从远处看时颇有令人惊艳之感,但进去以后发现,不论是柱子还是地板都有些老旧的氛围。如果说这个家是北里在松本定居时购置的,那么少说这房子也已经经历了二十年的风雨。多少有一点腐坏可能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比起它老旧,更惹眼的是它的宽敞。芳光被带进的接待室里也有壁龛,目测一下面积约有20叠。格窗上雕刻的龙的工艺也是相当精细。(一叠即一张榻榻米的传统尺寸是宽90厘米,长180厘米,厚5厘米,面积1。62平方米。)
芳光坐在了可南子示意的坐垫上,坐垫很厚,脚都陷下去了,坐着反而不舒服。壁龛里放着挂轴画。画上是一个用粗线条的笔致描绘的一个不知是和尚还是布袋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布袋:七福神之一,七福神是日本神话中主持人间福德的七位神。)
芳光对说要准备茶水的可南子用一句话发表了感想。
“真是气派的房子。”
但是可南子的流露出了困窘的神色。
“谢谢。但是,和父亲两个人住的时候还是嫌太大了。”
北里参吾在给友人的信中,用“窘迫”来形容他在松本的生活,但他购置用来隐居的家一点也不显窄小。
不知不觉耳边传来了鼓声。芳光循声看向窗外,已经起身的可南子的视线也被鼓声吸引。但是因为院墙的存在,自然看不到祭典的盛况。目光所及,只有夏季的天空。
“父亲总是很卖力地为祭典出力。”可南子说道。
“他总是接受一些在旁人看来都很麻烦的任务,而且还经常往外掏钱。以前,我以为他是对这片土地有依恋,现在看来,是我搞错了。他是作为一个新来者,一直在努力地融入这个地方。……最近,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已经住了二十年,不应该是新来的了吧。”
“如果去掉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才十年而已。而且这里又是一个古老的城镇。我去准备茶水。”
芳光从